乾清宫的暖阁之内,檀香在青铜炉中袅袅升起。

    玄烨握着朱笔的手久久悬在奏折上方,墨迹在宣纸上洇出暗红的圆点,上面是三司会审出鳌拜欺君擅权、结党圈地、大不敬等三十条大罪。

    按大清律例将罪状一一面告狱中鳌拜时,只见这个昔日枭雄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从前风光无限的人无论无何也想不到只是短短几日,诛心的质控和讨伐来的如此迅疾和凌厉…

    好半晌过去,对着一条条清晰的罪证,更有曾经引为心腹的巴泰等人的倒戈之语,鳌拜终于不得不露出一丝虚弱,成王败寇,这个道理对于历经三朝的自己又如何能不明白?只见他长叹一声,对其中的二十九条供认不讳,唯独一条抵死不认的叫着冤屈。

    论起来条条都是杀头的罪过,少个一两条并不影响最后的论处,只是鳌拜否认的,偏偏是那最特殊的一项…

    窗外传来三更梆子声,少年君主望着案头那块细心珍藏的兰草帕子默默出神——这是孝康章皇太后,也就是玄烨的生母佟氏生前亲手为其所留的最后一件物事。

    那时的佟太后身子其实已经不大好了,却还是试图用自己不多的精力想为心爱的孩子努力留下点什么。

    玄烨清晰的记得母后临终前那双冰冷的手,记得母后宫中陈年难以散去的浓重药味,记得母后入梓宫时自己撕心裂肺的绝望...意识朦胧间,有另一双曾经看起来那么温暖的老人的手将自己搂在怀里,可为何心里却感到了更深的冷。

    "主子,慈宁宫来人请您过去用膳。"门外突然传来内侍小梁子的声音。

    玄烨喉结滚动说不出话来,只好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这就过去,每日晨昏定省给祖母问安似乎早已成为了习惯,只是今日的自己心境仿佛再不能似往日轻盈。

    踌躇的功夫,半柱香已然过去,殿外一阵响动,玄烨应声从回忆中猛地抬头,殿门已被推开。

    只见太皇太后大玉儿屏退仆从,扶着一根拐杖独自一人跨过门槛,玄烨下意识回避前方审视的目光,只静静的低头注视着那抹厚重的裙裾扫过青砖,惊起一地月影。

    "孙儿难不成要为了个罪臣的三两胡言乱语,和皇祖母生分了不成?"不知沉默了多久,殿中终于响起一阵熟悉苍老的声音。

    玄烨指腹摩挲着丝帕冰凉的质地,忽然想起日前鳌拜跪在狱中的模样。他将磕的渗血的头重重埋在身下,辩解的声音却因不甘而格外洪亮:

    "罪臣有罪,却从未自作主张轻慢圣母皇太后,太后丧仪和身后事虽由罪臣主持,从简从速的口谕却自慈宁。"

    以孝治天下的玄烨突然觉得自己如此的可悲,居然在多年以后臣子们对罪臣议过论处的时候才得以知道自己的生身母亲当年如何草草的结束了一生,一阵风透过虚掩的殿门吹了进来,他只觉得此刻祖母凤冠上的东珠晃得自己眼眶生疼。

    一股莫名恼怒顿起,玄烨忽然起身,金色龙袍扫过案头,带起的风掀开一旁的青瓷茶盏在脚下碎落一地,惊得远处的侍从赶忙探了头进来又飞快的多的更开。

    "皇祖母说笑了,孙儿从未和您生分,"玄烨缓步走向鎏金灯树,烛火在瞳孔里跳成幽蓝的火苗,声音却一字一顿的已然嘶哑"毕竟能让您和我生分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太皇太后大玉儿攥着佛珠的手骤然收紧,翡翠扳指撞出清脆声响。玄烨已无声息的逼近了她的面前,少年帝王的身量投下沉重的阴影,完全笼罩了老妇人因年岁老去渐渐佝偻的肩背。

    便是这一个虚弱的侧影,让玄烨突然有些不忍,将出口的话又硬生生逼了下来。毕竟是这些年一直爱戴尊敬的人呀,只能叹皇家无情,让这些站在顶端的人也不由硬了心肠短了心胸,只是母后何其无辜....

    大玉儿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孙儿,心里百味杂陈。她自问一生为了爱新觉罗呕心沥血问心无愧,回首往事,却在当年接连失去了丈夫、儿子的爱之后,狭隘的私心终于在另一个无辜的女人病重时渐渐显现……

    这些年看着身边的孙儿侍自己极孝,午夜梦回也曾暗暗悔愧曾经,如今这本想着带入坟墓的秘密却被这样一朝毫无预兆的揭开,叫她如何不心惊失措。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环佩轻响,是刚回宫的苏麻喇姑捧着药盅立在珠帘外,尚未来得及换下的单薄襦裙在夜风中染了一地寒气。

    “老祖宗该进安神汤了。”

    殿内死一般的寂静中,苏麻走了进来,跪在满地散落的佛珠和碎瓷中间,素色衣裙瞬间绽开血梅,手中的药盏却稳如泰山:“奴婢斗胆,外头新晋的珠子不经用,请老祖宗还是用回从前的那串南红玛瑙香珠吧。”

    隔着屏风听到熟悉的声音,玄烨瞳孔骤缩,他自然知道苏麻口中那件皇祖母曾经不离手的珍贵陪嫁,早在月前母后的忌日,由皇祖母亲手供于有着母后长生牌位的奉先殿中。

    玄烨终于缓了缓心神,意识回到当下,隐约看到眼前苏麻低垂的脖颈,那里有道淡淡疤痕,是去岁热河秋猎时她扑过来挡箭留下的。

    “我已经老了。”大玉儿拿起苏麻手中的药一饮而尽,看向地上的人儿时,发间银丝在烛火下愈加分明:“奉先殿中的玉兰是摆不上去了,丫头呀,来年春天,记得要替我选上开的最好的一束。”

    不再等殿中人的反应,大玉儿转身离开,厚重衣裙扫过满地狼藉。不知从哪一年的春天开始,奉先殿前总是摆着新摘的玉兰——孝康章太后生前最爱的花。从前的玄烨不曾多想,原是如此。

    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玄烨几步追了出来,却终于再殿门处生生顿住,攥紧的手心已渐渐松开。

    跪在地上背上已然起了一层薄汗的苏麻如释重负,开始收拾起地上的碎瓷,玄烨突然上前握住她的手腕扶了起来,目光不忍的扫过青石砖上晕开的一抹血色。“疼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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