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煌音扶着东方问渊快步走到偏殿的宫室,一入内便将门关好,把他扶到榻上坐下,接着取出随身暗袋里的银针,飞快地在东方问渊几处大穴上下针,先让寒气自脉络交接出自然泻出,接着又以指尖之力于针上灌入内力,以便更快地化解其中的寒气。

    做完这些,她便盘腿坐到东方问渊身后,运起天心正法,凝神处理他每条经脉之中涌起的寒气。

    以往纪煌音为他治疗心疾,总是赶在日落之前就抢先将纯阳内力注入经脉,如此一来既可以温养他已经受损的脉络,又可以将初起的寒气迎头截断,这样东方问渊便不会有什么太大的痛苦,心脉也不会再受寒气的侵损。

    这次虽说她已预先将内力注入东方问渊体内,东方问渊也极尽可能地将那些纯阳之力化为己用,但终究不及她亲自运功那般,能绵绵不绝地化散寒气。东方问渊忍到此刻,脉络中已受了些新的损伤,纪煌音不仅要为他导出正在扩散的寒气,还要分出一份功力温养他被侵损的地方,因此比平时更加费力。

    所幸祖师大人这大半年来用功不辍,功力已增强了许多,再加上现在天气和暖,寒气没有那么凶猛,目下倒是能够应付得来,若是换了去年冬天,遇到这样的情况,只怕是要费上一夜的功夫才能够压下这份寒气。

    纪煌音凝神运功,半个时辰后总算将东方问渊体内的寒气都化了个干净。

    东方问渊睁开双眼,觉得浑身舒畅,再没有寒刃剜心之感。纪煌音除针之后,他起身下榻,转身对纪煌音道:“我已无恙,你略作休息便出宫去吧,执言还在原来的地方接应。”

    纪煌音额头满是细汗,她随意地用披帛擦了擦,微微睁开双眼,在一片昏暗里看到东方问渊脸上似乎有些担忧的神色。

    真难得,不过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纪煌音想着,勉强对他摇头笑道:“我还是在这等你回来再一起出宫吧。今日化解寒气实在取巧,你待会不能休息静养便罢,还少不得要动用功力,我实在不放心。我在这里,若是有个万一,也好处理。”

    见东方问渊还要再说,纪煌音闭了眼道:“时间紧迫,你快去吧,我正好趁此机会调息休养几刻。”

    东方问渊见她如此说,也不再坚持了,便道:“那你在此休息,我很快回来带你出去。”

    他说完,飞快开门出去了。

    纪煌音确实是有些累了,平时疗完心疾之后她也会疲惫,但只要回去好好睡上一觉,第二日便能疲惫尽消,更是精神百倍浑身轻松,比练了功还舒服。所以她每次在东方府化完寒气之后,从来都是略作休息便不管了,一径回玄音阁倒头入睡即可。

    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是在皇宫之中,又有要事未曾解决,不容得她疲倦,更不可能给她时间睡觉,因此她从暗袋中拈出一根凝神聚气的药香点燃,沉下心来入定一般地进入深度调息,不敢有半点分神。

    这种做法其实非常危险,想她正处微弱之时,又要全神贯注内定调息,身边还没有护法之人,若此时有贼人闯入宫室之中,便能轻而易举地要了她的性命。

    祖师大人前世乱世起家,自然明白这是行险之道,但险中求全,对于前世的她来说也算家常便饭了,这辈子过了那么久的太平日子,偶然来一回也不算太坏。

    所幸皇后东方怡在这一节的安排上十分妥当,这处宫室僻静无人,她更是暗暗叮嘱了不许宫人领着别人来此,只说此处正在修缮,因此纪煌音能全无打扰地入定调息。

    周身气脉都被她循环几遍后,真气沉入丹田,再睁开眼疲惫已然尽数不见,而那支药香才堪堪燃尽。

    不愧是本座,就是厉害!

    纪煌音自豪地起身,理了理衣裙,将四周痕迹都小心抹去,做完这些才觉得腹中饥饿。从清晨到现在,她又是浇花又是端茶又是随侍,期间不过吃了几个馒头喝了几口凉水,做宫女还真是可怜。

    这么想着,纪煌音决定去司膳房找点吃的,也好趁机看看老元家的厨子做其他菜的手艺如何。

    纪煌音关好门,从侧殿悄无声息地出了毓华宫。

    司膳房离毓华宫并不太远,纪煌音前世之时去那里偷东西吃的次数可谓数不胜数,对这一路的各处近道小路早就是烂熟于心。她驾轻就熟地走在暗夜的大梁皇宫中,避开那些巡逻的侍卫,不多时就到了司膳房外。

    临近膳房,她还看到了僻静小道的宫墙下有个熟悉的狗洞。

    纪煌音看了这洞,有种奇妙的亲切感。这狗洞她上辈子可是钻过多次了,没想到现在还能见到它。

    她忍不住走到那个狗洞前啧啧称奇:“这老元家也真是的,住进来一百多年了,连个狗洞也舍不得花钱修,有够抠门的。”

    祖师大人感叹了一阵老元家的持家之道后,便提气而起,飞身翻过了宫墙。

    对于如今的她来讲,越过这堵宫墙不过是一瞬之间极其容易的事。然而在起落的刹那,感受到衣袂在微凉的夜风里翻飞,被风拂起的发丝在耳后飘荡,她竟有一丝发自内心的自在惬意。

    是啊,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有名无实的瘦弱公主了,需要为了吃一口馒头而爬狗洞,需要用尽全力才能逃过太监的追赶。

    她现在只要稍稍跃起,就能轻松地翻过当年觉得高耸无比的宫墙;只要足尖一点,就能穿梭在夜风里,叫那些细眉细眼的太监无论如何都追不上她。

    她,早就不是德昭了。

    这么想着,纪煌音脸上浮现出一丝轻松的笑意,觉得这次皇宫故地重游,并非全无好事。

    翻到了司膳房,纪煌音专门挑了个无人的房间进去。

    今夜毓华宫夜宴,司膳房要做的菜品极多,为了防止上菜不及时,御厨们提前备了许多菜品放在备菜的房中,若有需要便可快速地取用。

    纪煌音借着昏暗的灯光在里面转了一圈,她一向不喜饱食,因此挑了几样精致的菜肴略尝了几口,又喝了一碗甜酪便觉差不多了。正要走时看见一碟水晶虾饺玲珑可爱,便端在手里出了门。

    纪煌音端着盘子,一路嚼着虾饺一路轻巧翻墙而过,很快便返回了毓华宫。

    夜宴才到一半,毓华宫中正是热闹,来往传送酒菜果品的宫人进进出出,纪煌音端着盘子走在其间也并不起眼。

    她才走到正殿的侧面,正要不着痕迹地岔回偏殿,便听到前头暗处有两个男子交谈的声音。

    是端王和陵王。

    纪煌音眉眼一肃,尽管她易了容,但还是不想正面遇上他们,更是想听听他们在说些什么,于是便无声地闪入阴影之中,略略靠近了听他们谈话。

    只听端王问道:“六弟,那物可放好了?”

    元铮低声道:“兄长放心,前日就已经放进去了,那里僻静无人,绝对神不知鬼不觉。”

    端王声音略带笑意:“那便好,等下一闹起来,就有好戏看了。”

    元铮有些担心地道:“其他也就罢了,只是确定要将他也牵扯入内吗?说起来他也不算在这局内……”

    端王哼了一声:“我就是看那小子不顺眼,他在不在局内都无妨,谁叫他投错了胎要在那府里。”

    说着端王又对元铮笑道:“他就是太聪明了,不知道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道理,还以为自己有多料事如神呢,等下圣驾一过去……哈哈!有他好看的!”

    元铮似有些不忍的口气:“王兄……”

    端王打断他道:“六弟,你就是太心软了,此非成大事之心性啊。”

    元铮的笑声里略有些无奈:“我这样的要成什么大事啊,以后靠王兄罩着便罢了。”

    端王笑声有些肆意:“无妨无妨,你我兄弟,我自会罩着你。”

    一席话听得纪煌音云里雾里。

    什么聪明反被聪明误?‘他’又是谁?难道是睿王?

    纪煌音还没想明白,就瞥见后方行来一队传送菜品的宫人,她不好继续躲在这里,因此着意隐了身形,等宫人们经过时便趁人不注意悄悄跟在队尾,低头端着碟子想要混过去。

    端王与元铮见有宫人过来,便止了谈话,装作是在殿外吹风醒酒的样子。

    传菜的宫人见了他们,停下问安,端王随意地挥了挥手让他们过去。

    宫人们继续前行,然而纪煌音经过他们面前时,端王却突然叫住了她。

    “你等等。”

    纪煌音心中一沉,但还是依言停下,变换了嗓音道:“殿下有何吩咐。”

    端王走上前来看了看这个低着头的宫女,又看了看她手上的碟子,皱眉道:“这碟水晶福寿饺怎么只有两个了?”

    该死,路上吃得太多了!

    纪煌音暗自皱眉,面上却是不动:“回殿下的话,这并非是水晶福寿饺,而是新菜玲珑如意饺,至于为何只有两个……这个奴婢也不知,从膳房端来便是如此。”

    “嗯……”端王听罢不置可否,又看了她一眼,觉得有些不对又想不出来哪里不对,“你是哪个管事宫女下面的,本王安排千秋节事宜,怎么好像没见过你?”

    这个端王办个寿辰倒是还挺上心,连小宫女的模样都要一一看过!

    纪煌音生怕他看出异样来,只得回道:“殿下,奴婢是闲苑里做杂活的宫女,因今日人手不够,才被皇后娘娘临时派了过来做活。”

    端王不屑地哼了一声:“本王主持操办的寿宴,要她来多什么事!”

    这话颇有些大不敬的意味,元铮赶紧截断他的话头:“皇后娘娘统管六宫,自然会过问几句夜宴事宜,娘娘也是体恤王兄辛苦才增派了人手,这也寻常。”他说完转头看向纪煌音,温言道:“没事了,你先下去吧,别误了差事。”

    纪煌音松了口气,赶紧福了一福道:“是,奴婢告退。”

    她端着盘子走远了,却没有返回偏殿。

    方才端王与元铮的对话让她觉得蹊跷,她总觉得这次的巫蛊事件里,似乎有什么细节漏掉了,但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因此她跟在传菜的宫人后面,将那盘只有两个饺子的碟子随意扔在了一个无人的席位上后,便隐在正殿外围的宫人中,想着看看能不能察觉出些别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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