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温吞的黑暗中，幽幽地飘着几点亮光，当地人叫做“鬼火”。白云芝已经知道，所谓鬼火，不过是萤火虫而已。
住了半个多月，云芝逐渐适应了草原上干燥的空气，和漫天的蚊虫。
白天有时候，云芝坐在破破烂烂的房子前，迎面刮来猛烈的风。她会在浪花一般呜呜的风声里闭上眼睛，在心里头默念“这只是一场梦”。三，二，一，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波一波荡漾的绿海。
爸爸半个月里苍老了不少。得闲，他会坐在云芝的身边，一老一小，一起在汹涌的风声里各怀心事，默默无言。
“爸爸。”
“嗯？”
云芝没再接话。
“爸爸最近忙，没能顾得上你。这几天，还适应吧？”
云芝依旧没有说话。
“这里的人，表面看起来是粗犷凶狠了一点儿，其实相处起来都很淳朴善良。就是……普通话口音太重了！我们小云芝是不是听不懂呀？”
爸爸学了几句他们奇怪的口音，云芝咯咯咯地笑起来。
耳边风声又大了起来，爸爸的声音小了下去。云芝陷入了深深的思绪里……
造化弄人。从首都里受人艳羡的幸福家庭，到如今全家人四散各地，漂泊在外，好像就是一夜之间。
世界突然颠倒，爸爸突然带着她远远地来到了大草原上。
那个朦胧的夜留下她对首都最后的记忆，几天汽车火车三轮马车一路奔波，云芝还未感受真切，就穿越过大片大片土地，来到了万里之外的大草原。
她甚至没有和家人做最后的告别。妈妈还好吗？哥哥还好吗？他们会不会像我想他们一样想我……
爸爸一来到这里，就焦头烂额。偏远的游牧民族聚落里，只有他们两个汉人。最近的知青，在几十里外的另一个村落。地区落后，年纪大一点儿的牧民很少有会讲普通话的。并且这里的人都很排外，对于他们的到来表现出强烈的抵抗意识。爸爸这个书记，被全村人架空。
云芝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自己当然也不好过。初来乍到，不认识任何人，只好坐在高高的蒙古包前，站在初秋微黄的草地上，遥望远处的牛羊和牧民。
许多人在观察她，她也在观察许多人。牧民们长期风吹日晒，皮肤都很黑。男女老少，总是吊着脸，在烈日下眯着眼睛，远远地瞅着她。
她很白，不是因为她的基因天赋，而是因为她很少晒太阳。有时她在一个地方呆久了，阳光照到她身上，她会默默地挪一个地方，然后继续发呆。
云芝几乎要迷失在日复一日相似的生活中了。
爸爸托人给云芝安排了一份工作，去村里的小学教当地娃娃说汉语。
云芝教书的第一天，感到自己的心情都明亮了。
分配给她的是六年级的班，草原的孩子早熟，半大不大的小孩们眼里藏着稚气与羞涩，但已经懂事了。他们漆黑的眼睛注视着她，总是让她想起草原深深的夜空。
云芝在黑板上用短短的粉笔头写下自己的名字，问孩子们谁会念。有一个脸圆圆的小女孩犹豫着半举不举手。云芝一下子看见了她，颜色略深的皮肤上泛出淡淡的红，很害羞的样子。
云芝笑着请她回答，她有些局促地开口：“白──云──……”云芝做出口型提示了她，她脸一下子更红了，紧紧闭住嘴，低下头偷偷瞟云芝。
云芝自我介绍了一遍，然后问大家的名字。满教室的孩子深深埋着头不好意思说话。云芝又叫起了刚刚的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白玛。”
“喔……那我们的姓一样呢。”云芝笑着跟白玛开玩笑。
白玛正了正色，表情严肃起来：“不是的，我们没有姓。”
“喔……这样啊。老师不懂，谢谢你告诉老师。其他人可以教老师你们的名字吗？”
孩子们逐渐放松了下来，抢着告诉老师名字。云芝温柔地回应了每个人。
“白老师，你是首都来的吗？”
“白老师，你为什么来教我们啊？”
“白老师，你在首都是不是教学生蒙语啊？”
云芝和孩子们聊天，不知不觉一节课就过去了。
到了中午，这里另一位蒙古族的老师来找云芝。她是这里少有的汉语说的好的人，也教孩子们汉语。
她告诉云芝，小学一个早上排三节课，下午不上学，孩子们要帮父母干活。下午她也要去劳动了。
云芝眨眨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时云芝的肚子应时地响了一声。
善解人意的苏老师（她说她叫苏日娜，汉姓是苏）立刻邀请云芝中午去家里吃饭。云芝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她确实没有地方可去，答应了下来。
在正午的草原上不知走了多久，云芝几乎完全没力气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苏老师说着话，才终于到了家。
云芝害羞地进了蒙古包，才发现苏老师家里没有一个人。苏老师让她坐下，她懵懵地坐在地上，看着苏老师忙前忙后。
苏老师手脚利索，很快端出了炒米、烙饼和一碗刚热的羊肉，还端出一碗马奶酒。
云芝来了这么些天，还没吃过如此纯正的蒙族餐食。
但她毕竟是受邀而来，她的修养让她默默地吞下这些食物。
苏老师开始吃饭一下子又浑身充满活力，开始与云芝聊天，热络地举碗喝酒。
云芝也被苏老师的热情所感染，吃下了很多东西。她记得她从到草原，还没有吃过这么多食物，更没有喝过酒。
用完餐，云芝晕乎乎地站起来跟着苏老师一起出门了。
苏老师站在蒙古包前不好意思地告诉云芝她要去劳动了，不能送云芝，然后给云芝指了回家的路。
云芝谢过苏老师，独自一人返程。
一两点的太阳最是晕人，云芝越走越迷糊，几乎认不得路时，远远的一个小人热情地跑来，喊着白老师。
近了，云芝才看清楚，是白玛。
白玛跑来很热情，真到了面前又害羞起来，不开口了。
云芝挤出一个笑容：“赛百诺。”这是她刚刚从苏老师那里学来的打招呼的蒙语。
白玛眼里闪过惊喜的神色，立刻回应了云芝。
“赛百诺……”
耳边响起白玛童真的声音，云芝一下子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住了半个多月，云芝逐渐适应了草原上干燥的空气，和漫天的蚊虫。
白天有时候，云芝坐在破破烂烂的房子前，迎面刮来猛烈的风。她会在浪花一般呜呜的风声里闭上眼睛，在心里头默念“这只是一场梦”。三，二，一，睁开眼睛，眼前还是一波一波荡漾的绿海。
爸爸半个月里苍老了不少。得闲，他会坐在云芝的身边，一老一小，一起在汹涌的风声里各怀心事，默默无言。
“爸爸。”
“嗯？”
云芝没再接话。
“爸爸最近忙，没能顾得上你。这几天，还适应吧？”
云芝依旧没有说话。
“这里的人，表面看起来是粗犷凶狠了一点儿，其实相处起来都很淳朴善良。就是……普通话口音太重了！我们小云芝是不是听不懂呀？”
爸爸学了几句他们奇怪的口音，云芝咯咯咯地笑起来。
耳边风声又大了起来，爸爸的声音小了下去。云芝陷入了深深的思绪里……
造化弄人。从首都里受人艳羡的幸福家庭，到如今全家人四散各地，漂泊在外，好像就是一夜之间。
世界突然颠倒，爸爸突然带着她远远地来到了大草原上。
那个朦胧的夜留下她对首都最后的记忆，几天汽车火车三轮马车一路奔波，云芝还未感受真切，就穿越过大片大片土地，来到了万里之外的大草原。
她甚至没有和家人做最后的告别。妈妈还好吗？哥哥还好吗？他们会不会像我想他们一样想我……
爸爸一来到这里，就焦头烂额。偏远的游牧民族聚落里，只有他们两个汉人。最近的知青，在几十里外的另一个村落。地区落后，年纪大一点儿的牧民很少有会讲普通话的。并且这里的人都很排外，对于他们的到来表现出强烈的抵抗意识。爸爸这个书记，被全村人架空。
云芝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自己当然也不好过。初来乍到，不认识任何人，只好坐在高高的蒙古包前，站在初秋微黄的草地上，遥望远处的牛羊和牧民。
许多人在观察她，她也在观察许多人。牧民们长期风吹日晒，皮肤都很黑。男女老少，总是吊着脸，在烈日下眯着眼睛，远远地瞅着她。
她很白，不是因为她的基因天赋，而是因为她很少晒太阳。有时她在一个地方呆久了，阳光照到她身上，她会默默地挪一个地方，然后继续发呆。
云芝几乎要迷失在日复一日相似的生活中了。
爸爸托人给云芝安排了一份工作，去村里的小学教当地娃娃说汉语。
云芝教书的第一天，感到自己的心情都明亮了。
分配给她的是六年级的班，草原的孩子早熟，半大不大的小孩们眼里藏着稚气与羞涩，但已经懂事了。他们漆黑的眼睛注视着她，总是让她想起草原深深的夜空。
云芝在黑板上用短短的粉笔头写下自己的名字，问孩子们谁会念。有一个脸圆圆的小女孩犹豫着半举不举手。云芝一下子看见了她，颜色略深的皮肤上泛出淡淡的红，很害羞的样子。
云芝笑着请她回答，她有些局促地开口：“白──云──……”云芝做出口型提示了她，她脸一下子更红了，紧紧闭住嘴，低下头偷偷瞟云芝。
云芝自我介绍了一遍，然后问大家的名字。满教室的孩子深深埋着头不好意思说话。云芝又叫起了刚刚的小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白玛。”
“喔……那我们的姓一样呢。”云芝笑着跟白玛开玩笑。
白玛正了正色，表情严肃起来：“不是的，我们没有姓。”
“喔……这样啊。老师不懂，谢谢你告诉老师。其他人可以教老师你们的名字吗？”
孩子们逐渐放松了下来，抢着告诉老师名字。云芝温柔地回应了每个人。
“白老师，你是首都来的吗？”
“白老师，你为什么来教我们啊？”
“白老师，你在首都是不是教学生蒙语啊？”
云芝和孩子们聊天，不知不觉一节课就过去了。
到了中午，这里另一位蒙古族的老师来找云芝。她是这里少有的汉语说的好的人，也教孩子们汉语。
她告诉云芝，小学一个早上排三节课，下午不上学，孩子们要帮父母干活。下午她也要去劳动了。
云芝眨眨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时云芝的肚子应时地响了一声。
善解人意的苏老师（她说她叫苏日娜，汉姓是苏）立刻邀请云芝中午去家里吃饭。云芝有些不好意思，可是她确实没有地方可去，答应了下来。
在正午的草原上不知走了多久，云芝几乎完全没力气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苏老师说着话，才终于到了家。
云芝害羞地进了蒙古包，才发现苏老师家里没有一个人。苏老师让她坐下，她懵懵地坐在地上，看着苏老师忙前忙后。
苏老师手脚利索，很快端出了炒米、烙饼和一碗刚热的羊肉，还端出一碗马奶酒。
云芝来了这么些天，还没吃过如此纯正的蒙族餐食。
但她毕竟是受邀而来，她的修养让她默默地吞下这些食物。
苏老师开始吃饭一下子又浑身充满活力，开始与云芝聊天，热络地举碗喝酒。
云芝也被苏老师的热情所感染，吃下了很多东西。她记得她从到草原，还没有吃过这么多食物，更没有喝过酒。
用完餐，云芝晕乎乎地站起来跟着苏老师一起出门了。
苏老师站在蒙古包前不好意思地告诉云芝她要去劳动了，不能送云芝，然后给云芝指了回家的路。
云芝谢过苏老师，独自一人返程。
一两点的太阳最是晕人，云芝越走越迷糊，几乎认不得路时，远远的一个小人热情地跑来，喊着白老师。
近了，云芝才看清楚，是白玛。
白玛跑来很热情，真到了面前又害羞起来，不开口了。
云芝挤出一个笑容：“赛百诺。”这是她刚刚从苏老师那里学来的打招呼的蒙语。
白玛眼里闪过惊喜的神色，立刻回应了云芝。
“赛百诺……”
耳边响起白玛童真的声音，云芝一下子失去意识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