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将军的死因很明显是后脑勺遭到簪子扎刺,有什么必要动刀剖验?”

    在李星鹭随身掏出剪刀和镊子对向超的尸身剖验后,一旁的齐世安不由出言询问。

    李星鹭站起身,鲜血从她手套滴落,她却恍若未觉,只是口吻平静地回答:“还要排除毒杀、疾病暴毙等可能性,不少案例中死者看似死于外伤,实际上却是在中毒后才被捅伤或刺伤,这时候会考虑到不止一个凶手的问题,当然最终定罪时主犯是造成致命伤的那一个。”

    “那么你有发现这种情况吗?”

    齐世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他的语气神情都显得非常真诚,但却给人、至少给李星鹭一种不适感。

    她忍住心中的反感,朝着对方摇了摇头:“没有,向将军体内没有药物痕迹,而且他很健康,这意味着凶手是在他清醒的状态下杀害了他,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可不多。”

    申宇强和向超虽说才干品德低下,但身体素质还是摆在那里的,申宇强死前服用过迷药,所以任何人都能够杀死他,可是状态正常的向超却没有那么容易对付,至少像李星鹭和不良于行的钟夫人就无法做到。

    “这却未必吧——向将军的致命伤出现在后脑勺,说明凶手大概是采取背后偷袭的方式,既然不是正面搏斗,那么在场所有人都具备杀害向将军的能力。”

    蔡昊一如既往地表现他的存在感,各种抬杠李星鹭的结论。

    对他忍无可忍的钟雁归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反问道:“这回你又想给谁泼脏水?方才我们妻夫一直与李姑娘、沈大人待在一起,怕是没有给你指摘的余地。”

    “一直?从严长史遇害的庭院树下分开时,你们四人还没有待在一处吧?”

    两人仿佛要像先前一样展开争执,但向来更加应激一些的蔡昊此时却态度淡定:“我只是想表明我们所有人都有作案时间。”

    “这却未必吧。”

    李星鹭重复了蔡昊方才的质疑话语,并把目光直勾勾地锁定在对方身上:“蔡大人,从你和向将军在那个偏僻的小佛堂谈话开始,我和沈大人一直没有分开过,我们是跟你前后脚回到宅院的,然后马不停蹄就去严长史房间搜查,这个过程中我、沈大人和英国公妇夫都没有足够的作案时间,反倒是你和这位世子,既有动机,又有时机。”

    眼看着蔡昊的淡定神情已然出现崩裂的前兆,她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立刻就直入正题:“你和向将军互相指控对方是杀害申将军和严长史的凶手,而且向将军临走前挑衅你,暗示要说出十年前那桩会令你乃至于宁王都要以死谢罪的事情……”

    “胡言乱语!”

    在蔡昊疾言厉色地打断李星鹭时,沈舟云快速挡在了她面前,像是为了防备蔡昊或齐世安狗急跳墙来伤害她,但令人意外的是,不到片刻蔡昊又平复了情绪:“从来到青山寺的第一日起至今,我未曾与向将军私下谈话过——更何况,若是如你所说,向将军方才与我产生了冲突,那他怎会放任我接近他、有机会偷袭他呢?”

    终于抓住了李星鹭话语中的漏洞,蔡昊不禁讥笑几声,意有所指道:“你这般污蔑我,不会是想借此捏造不在场证明吧?”

    李星鹭没有立刻反驳,她走到里间的书桌前,拿起桌上叠着的四个茶杯回到众人面前。

    “我一进门就注意到这四个茶杯叠放得有些不整齐,虽然向将军的个性大抵是不在意这些,但若是只有他一个人用了茶杯,那被摆歪得理应只有最上面的那个,可是四个都是歪的——而且我摸了一遍,其中三个茶杯里都有未干的水渍。”

    她一一展示了茶杯中肉眼难以察觉的水渍,而后说出了自己的推测:“你与向将军不欢而散,如果之后你独自来寻向将军,他定然不会搭理你,但要是宁王世子亲自出面,那即便是向将军也要烹茶待客了,你们许以重利让他放松警惕,而他太过贪婪,没有意识到你们的目的不是收买他而是让他永远闭嘴。”

    “故事编的不错。”

    房间里一片寂静,紧张的氛围不断蔓延,但没过多久,蔡昊就攻击力十足地开口辩驳:“仅凭茶杯这一线索,你可以说这房间里来过两个客人,但有什么证据断定这两个客人是我和世安,而非你和沈大人,又或是我的姨姐和姐夫呢?”

    “夫君,你怎么能攀扯到我姐姐身上……”

    率先作出反应的不是李星鹭也不是钟雁归,而是坐在轮椅上的钟夫人,只见她艰难地转过半边身体,似乎极力想要劝阻蔡昊。

    钟雁归看不下去,她自己朝着蔡昊冷笑反问:“你的动机李姑娘已经告诉大家了,但我们四个又有什么必要去杀害向将军?”

    “当初申将军、向将军和严长史向你殷勤献媚、数次提亲,但你却另选他人,严长史是克己复礼的君子,自然没有纠缠,但申将军和向将军却不肯罢休,甚至一度谋害你的丈夫——这些事有假吗?你敢说你们两口子不记恨吗?”

    蔡昊这厮还特意把自己从追求钟雁归的行列中摘了出来,只一味强调钟雁归妇夫与申宇强、向超之间的仇怨。

    李星鹭不由撇了撇嘴,没想到下一秒话题的主人公就变成了她——“至于沈大人和这位李姑娘,你们一直怀疑向将军是先前两起命案的凶手,但被质疑的却从来都是李姑娘,你们恼恨于他的栽赃嫁祸,所以干脆杀他泄愤。”

    “……”

    无论是李星鹭还是挡在她身前的沈舟云都陷入了沉默,两人并非心虚也不是无话可说,只是觉得蔡昊给出的理由太过牵强,但凡是个有自主思考能力的人都不会因为他的话而产生猜疑。

    “诸位,我还是秉持先前的观点——查案需要搜寻各方面的线索、拿出关键性的证据才能下结论,所以不论是指控我,还是帮我解释,都不如找到证据更有说服力。”

    这时,齐世安突然在尸体旁蹲下,他指着扎进尸体后脑勺那支通体纯银的簪子开口道:“凶器也是锁定嫌疑人的关键线索,譬如我们根据贯穿严长史胸口的长剑而怀疑向将军,如今这支簪子是否有同样意义?除却冲动杀人,凶手大多都会选择熟悉的物品作为凶器,簪子常用于女子束发,因而我必须怀疑凶手可能是女性。”

    闻言,李星鹭心中顿时生出些许不详的预感。

    “我夫人虽用发簪发钗,但她明显无法对向将军造成任何伤害,更别提杀死他。”

    蔡昊第一时间排除了妻子钟夫人的嫌疑,他低头抚摸着钟夫人的发丝,仿佛夫妻多么情深一般,可惜看在知晓他宠妾灭妻真面目的众人眼中,却只觉讽刺。

    紧接着,齐世安雍容尔雅地先后朝钟雁归和孟素商点头微笑:“英国公和孟小姐均是将门之女,十八般兵器想来是样样精通,如若想要动手,反而却不大可能用簪子这种不趁手的东西作为武器了。”

    话音刚落,在场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星鹭身上,蔡昊则阴嗖嗖地盯着她补充了一句:“嫌疑最大的居然还是李姑娘,蔡某仿佛记得,你惯用银簪不是吗?”

    李星鹭从前在谭府为奴为婢时没有攒下积蓄,如今才领了提刑司几个月的月俸,手头也说不上多宽裕,自然不会为衣物首饰费钱,若非在防身攻击这方面银簪比木簪趁手,她甚至会为了节省而使用木簪。

    她每天都用银簪束发,如今头上还挽着一支银簪,这的确是无可辩驳的事情。

    “她没有杀人动机,蔡大人,你不会还要用那一套可笑的泄愤言论来指控她吧?”

    沈舟云将她牢牢护在身后,用他阴沉冷酷的神态遮挡来自各方的审视目光。

    蔡昊却丝毫不惧,他仿佛豁出去一般高声吼道:“沈大人,你难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心思吗?你们的动机就是受某人指使,杀死向将军之后泼脏水给我和世安,以达成损毁宁王声誉的结果!”

    此言一出,满室静默。

    没有人听不出来蔡昊口中的‘某人’指的就是长公主,凭着沈舟云与长公主的亲缘关系,他和李星鹭一直把矛头对准宁王的小舅子蔡昊和儿子齐世安,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党争上面。

    然而作为被频频针对的当事人,李星鹭的反应不是惊惶无措,而是恍然大悟——她知道蔡昊是杀死向超的凶手,她知道蔡昊坚持不承认是因为准备了后路,但她以为他想要栽赃的对象是钟雁归,却没想到被围剿的人从始至终都是她。

    她被嫁祸的目的已经很明显,正好和蔡昊的指控相反,是宁王指使他们泼脏水给她和沈舟云,以达成损毁长公主声誉的结果。

    可是——

    “李姑娘,我们并非无故针对你,但你属实嫌疑深重,与其这般僵持下去,不如你配合搜查,如若在你身上、房间都没有搜出可疑物品,你必然能还得清白,我也定当与舅舅一同向你赔罪。”

    齐世安那副恳切的模样说服了在场众人,唯有一直对他怀揣警惕情绪的李星鹭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戏谑。

    可是为什么他们要以簪子这个角度来嫁祸她?尤其是齐世安的要求,他想搜她的身,虽然打着还她清白的旗号,但李星鹭自己很清楚,她袖中就藏了一支沾毒的簪子,明显会加重她的嫌疑。

    蔡昊和齐世安料到了这一点吗?他们怎么知道她有在袖中藏簪子护身的习惯?

    从穿进这个世界至今,李星鹭只用过袖中毒簪两次,第一次是反杀谭修,他的确为蔡昊做事,但他没有机会把她的所作所为传递出去就已经被灭口了,第二次是在江州丹霞山的宝库里,为了不让沈舟云被她牵绊,她主动出击拿簪子捅伤了黑面具——

    李星鹭忽然意识到什么,她盯着齐世安细细打量,对方的身型、眼神与她记忆中黑面具的形象重合在一起,她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在与齐世安初次见面时就对他抱有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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