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灯高悬于楼阁之上,戏曲乐声回响在大街小巷,衣着鲜艳的异域女郎旋转舞动,一齐构成京城坊市的繁华风景。

    “街上越来越热闹了。”

    李星鹭踏出沈府大门还没走几步路,立即就被卷进了街道拥挤的人流中,她不由艰难地转身对后面的小孟、小何感叹了一句。

    周围人声鼎沸,为防话音淹没在其中,小孟不得不扯着嗓子回应她:“因为陛下寿辰在即,所谓普天同庆嘛,百姓们也纷纷凑起热闹,至于这些卖艺唱曲的,他们大多是跟随九州各地抑或边陲小国的使臣而来,想要趁着这波热闹捞些钱财。”

    宣文帝的寿辰就在后日,意味着李星鹭最迟要在今明两日之内结案。

    她的确已然查清了真相,甚至于掌握了证据,但那不足以减轻分毫她的负担——她要怎么向宣文帝禀告案情?直接告诉对方他的妃子与人私通、他家的皇位差点被外人坐了?

    她必须仔细思量一番,否则只怕不仅头顶上的官帽,她的头颅也可能不保。

    身后小孟的声音仍在接续响起:“人多,混乱也多,这几日京兆府上下忙得焦头烂额,就为了维护秩序、防止别有居心之人趁机生事,沈大人今日天还没亮就赶去上值……”

    难怪沈舟云今日从床上起身时她连眼睛都还睁不开,原来黎明未至他就已经离府去办公了。

    想到沈舟云昨日才获悉姨母孟贵妃的死讯,没隔多久又要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办公,她心情多少有些复杂,可是回想起来,她自己也未尝不是‘拼命三娘’,带伤查案、从劫持中脱困后立刻接着查案。

    如果这桩案子能够顺利从她手中结束,她或许真该考虑一下休假散心的事情。

    万般思绪从脑海中闪过,等李星鹭再回过神来,环绕四周的喧闹声响逐渐远去,她们一行三人走到了含光门附近,即将进入皇城。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缓缓驶至她面前,约莫十数个卫兵随之出现,他们一边朝她行礼一边道明来意:“陛下宣召,还请寺正大人跟我们前往江山殿面圣。”

    继冒牌贵妃和黄昭仪之后,这回又成了宣文帝要召见她?

    按照宣文帝对章轩遇害一案的重视程度,李星鹭知道对方迟早会召见她,因此并不感到意外,但她扫视了一圈卫兵的面孔,没有在其中瞧见卓公公的身影,这就让她有些疑惑了。

    以往每一次进宫,卓公公都会在她身旁充当向导与监督,怎么这一次宣文帝亲自宣召,卓公公却没有露面?

    “请您上车落座。”

    卫兵的这句话更是加深了她的疑心,在禁用马车、唯有皇帝与后妃能乘坐步辇的宫廷,他们居然让她通过乘车的方式前去面圣?

    李星鹭可不觉得自己在宣文帝跟前有这份值得破例的脸面,因此她确定其中有诈,这群穿着羽林卫服制的卫兵并非奉宣文帝命令行事,他们背后之人是谁——谢通?黄昭仪?

    无论如何,她不能顺着他们的意图上车,那无异于主动送死。

    “先前不曾料到陛下召见,因此本官没有带上案件证物,不如先容本官回府取来一应证物,然后再去面圣。”

    推拒之词张口就来,李星鹭悄然向小孟与小何使了个眼色,随即想要转身离开。

    但是对方并没有那么好糊弄,又将她的借口堵了回来:“面圣之事怎可耽搁?大人且先上车前往江山殿,至于什么证物,我等自会派人代您取来。”

    李星鹭心下一紧,连忙开始思索新的脱身理由。

    然而正是因为她的迟疑与不配合,那些卫兵或许看出她识破了他们的谎言,他们仿佛破罐子破摔一般逐渐围上来,阻挡了她的退路。

    小孟与小何飞快拔出腰间刀剑,似乎想要用武力破局,但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对面是披甲执锐的精良卫兵,李星鹭甚至没有时间为被打趴下的二人担忧,她自己也很快被生擒住。

    幸好她真的没有把证物随身携带,否则这些人就会彻底达成灭口的目的了——在后颈处传来一阵熟悉的痛感之前,李星鹭心中只来得及产生这一念头。

    *

    抬起眼皮,黄金、珍珠与玉石交汇形成的光辉险些晃花了李星鹭的视线,她本能地撑着身下冰凉的地板站起来,周围空间的全貌顿时被她尽收眼底——这是一处奢华、宽阔皆不亚于长乐宫与柔福殿的殿宇。

    好消息,她还活着,但也有坏消息,就是她不远处正躺着一个幼龄男童。

    她凑近一看,只见那男童的脖颈两侧有明显的鲜红掌印,她再摊开自己双手,无论大小还是手指长短都正好能对上那两道掌印。

    一阵纷杂的脚步声逐渐逼近,率先进入她视野范围的是黄昭仪,对方径直扑到那男童身旁,焦急而忧心地喊道:“平儿!我的平儿!”

    再然后是身着一袭明黄色锦袍的中年男人,他被一众卫兵与太监簇拥着踏入殿中,但不同于黄昭仪的惊慌失措,他在瞧见男童昏迷不醒的状态时仍然神色平淡、喜怒难辨。

    男人与男童的身份不言而喻,只是比起惊讶于第一次得见天颜,李星鹭更在意另外的事情——

    倒地的孩子,激动的娘,高高在上的爹,还有嫌疑深重的她,这场景多么熟悉,与她穿书进入这个世界的那晚简直一模一样。

    被嫁祸陷害这种命运竟然也能闭环,李星鹭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自己的倒霉程度。

    “李寺正,你胆大包天谋害太子,可曾对得起本宫的信任与爱重?”

    黄昭仪终于从晕倒过去的小太子身边离开,走到李星鹭面前以一副痛心、愤怒的母亲姿态朝她怒吼。

    她不动声色的后退了几步,吸取上次的教训,不给黄昭仪像谭夫人赵德欣一样扇她耳光的机会,然后才不慌不忙地反问道:“微臣有何动机谋害太子殿下?”

    她本人与小太子绝对没有利益冲突,如果黄昭仪非要攀扯,就只能扯出她背后的长公主,但宣文帝还在一旁看着,他怎会容忍黄昭仪指摘他的爱女。

    出乎意料地是,黄昭仪既没有语塞,也没有如她所想的一般攀扯长公主:“因为你表面是长公主举荐的人才,实际上却是宁王培养的暗桩,你行刺太子并非单纯为了使储位空缺,更是想要挑拨陛下与长公主的关系。”

    “不知情的人发现你谋害太子,必然以为是受到长公主指使,如此一来,正中宁王泼脏水的目的。”

    饶是李星鹭毫不心虚,但也被这一罪名震惊了片刻,回神之后又是反问:“空口无凭,娘娘有什么证据给我扣上宁王党羽的身份?”

    黄昭仪拍了拍手,先前围堵她、将她打晕的那群卫兵就被带到殿堂中央。

    “他们为你拖延东宫守卫,以致你有时机潜入东宫谋害太子,而今他们皆已招供,你与他们都是为宁王效力。”

    黄昭仪话音落下,被强压着跪在殿中央的那群卫兵无一反驳,显然默认了她的说法。

    仅凭这些卫兵的口供,哪里就足够给她定罪?

    但李星鹭又想到,卫兵们的话是一面之词,她的辩解同样是,宣文帝或许不会偏信黄昭仪,却也未必听得进她的解释。

    然而她自有底牌,黄昭仪与章轩的情信和黄昭仪留下字迹的文书全都被她放在沈府寝房中,只要她将章轩遇害一案的真相与证物全部呈告给宣文帝,黄昭仪的阴谋顷刻就会崩解。

    话到了嘴边,小太子的侧脸映入她眼帘,突然止住了她将要出口的话语。

    这个尚不足两岁的孩子必定会因为案件真相被揭露而死去……但她犹豫的原因当然不在于此,为了保护小孩而赔上自己的性命,她的同情心还没泛滥到这种地步。

    李星鹭在想,宣文帝显然不知道他心心念念、一出生就赐居东宫的老来子身上很可能没流着他一点血,但长公主也对小太子的身世一无所知吗?

    长公主在宁王身边都安插了探子、因此对宁王的计谋动向了如指掌,她在羽林卫中也有吴珉作为党羽,那么宫廷之中会没有她的眼线吗?

    而假如长公主其实知悉黄昭仪与章轩的私情、清楚小太子身世存疑,她为什么不揭发这件事,任由外人谋算皇位呢?

    李星鹭心中有了答案——因为长公主需要小太子的存在,需要一个比她那群王叔更合礼法、又能被她轻易掌控的储君,小太子是不是她的亲弟弟并不重要,反正实际统治者只有她。

    可是一旦李星鹭揭穿小太子的身世,宣文帝就失去了继承人,谁都不确定他会不会因此动摇而选择某位王弟作为储君,哪怕他不想,长公主也很难在一群王叔仍然存活的情况下成为储君。

    所以目前看来,如果李星鹭据实禀告案情,她会损害长公主的利益,先不提对方会不会报复她,她同时还间接帮了宁王一把,要是宁王上位,她定然也是难逃一死的。

    “……”

    她彻底沉默了,她才发现自己的确陷入了绝境。

    若是反驳黄昭仪的陷害,她就要拿出证据,继而得罪长公主,轻则丢官,重则丢命,侥幸活下来后头还得防着宁王上位后报复她;若是不反驳黄昭仪,她现在立刻就会被冠上谋害太子的罪名,然后押入大牢,极有可能被判刑。

    两害择其一,李星鹭终究还是选了后者。

    “陛下,李寺正其人极会伪装撒谎,将臣妾都骗得团团转,待她被下狱之后,陛下千万别让人接近她、以免有人听信她的挑拨言辞,反污了长公主的声望。”

    因为李星鹭没有继续辩解,黄昭仪便又挂着梨花带雨的面容在宣文帝面前给她上眼药。

    到了此时,愤怒、怨怪等等情绪已然从她心中消退,她反而能够平静地欣赏黄昭仪的表演。

    其实如果不论立场,她有些佩服对方——黄昭仪足够狠心,为了陷害她不惜让人用她的手把小太子掐晕过去,又足够敏锐,从昨日短暂相处中发觉她的不对劲、怀疑她知道了真相,同时不缺谋略与行动力,当即就做局构陷她,使得她在宣文帝面前形象受损,哪怕后续招供真相也可能不被信任。

    她怎么就总是遇到这种棘手的敌人呢?

    直到被人卸去官帽与官袍,李星鹭才接受现实般扫视了一圈身处的牢房,她来过这种地方很多次,但还是第一次以犯人的身份待在里面。

    她靠坐在牢房角落处的墙边沉思良久,约莫一个时辰过后,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天牢走道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鹭,你怎么样?”

    来人果然是沈舟云,她猜到自己下狱的消息不会被隐瞒,所以他找过来只是时间问题。

    她一边从角落起身向他走去,一边回答:“沈大人,你别担心,我在这里也只是干坐着,没受什么苦。”

    “但外面漫天传言,都说你要被处以极刑,扣在你头上的罪名更是荒谬,你为什么不反驳、事情显然是黄昭仪贼喊捉……”

    眼看着沈舟云要把黄昭仪的谋杀罪行抖露出来,李星鹭望了一眼牢房外寸步不离盯着她们的卫兵,立刻摇着头打断了他。

    “黄昭仪也是护子心切,一时失去理智才频频误会我。”

    说罢,她凑到铁栏杆的缝隙前,在沈舟云继续说话之前,抢先用双唇堵住了他的嘴。

    她的动作似乎令沈舟云十分惊讶,毕竟她虽然逐渐习惯与他亲热,但从不喜欢在人前调情。

    牢房外的卫兵终于稍微移开了视线,趁着这个机会,她用极低的声音附在沈舟云耳边说道:“帮我寻一把羽林卫专用的短兵器,做些陈旧血迹在上面,然后等人来沈府搜查,你就将它交出去。”

    沈舟云不明所以,但在此地也不宜过多追问,于是只点了点头。

    “你要相信我。”

    临别之际,她用坚定语气朝沈舟云说出了这句话,周围的卫兵似乎误以为她在拜托沈舟云相信她没有谋害太子,只有她与他两个人清楚,她指得是自己会平安无事、兑现诺言继续陪伴他余生。

    这边有情人方才惜别,另一边宣文帝的口谕也恰好送达。

    “李大人,陛下有请。”

    来的是她的熟人卓公公,所以这次不会有假,她依言起身,不到一个时辰又踏出了这间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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