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历两千七百三十三年,大夏天机军主将秦海与其铁骑军团覆灭于长煌大原外,三十万魔军俱亡,血甲残旗班师,大夏惨胜。

    纷乱战火之中,大夏黄金一代,几近凋零。

    帝大恸,三月后驾崩。大夏太后姜徵扶皇幼弟继位,垂帘听政。

    第一章

    西琼的冬季漫长而昏暗。

    黄沙与白雪,竟能像如此这般融为一体。

    古安曾是西琼最繁华的一处城市,哪怕战乱如今,也留了几间体面铺子。不过此时,这几间铺子已被征用,做了熬粥制药的后勤。

    街上破衣烂衫的人群乱成一团,唯有一人在板车上,眉目紧蹙,好像做了噩梦。

    秦海在察觉到自己的意识时,有些恍惚。

    “他老子的,秦将军活着的时候,魔族哪敢猖狂,她才死了八年,这魔族竟都跑上家门口了!”

    “嘘……叛国将军,你也敢提?”

    “哼,死后污名,自然是任他们嚼舌!若是秦将军活着,朝廷那帮畜生不知要作何文章,你知道太后是怎么对待秦将军的?秦将军一死,当即扣了叛国大罪,先抄了秦府,又给秦将军的未婚夫婿娶了郡主,那未婚夫也是个没良心的东西,不顾秦将军尸骨未寒,不出半年便办了满月酒!这这这!”

    “半年?那可不是秦将军出征长煌大原时便有了首尾?”

    话题逐渐跑偏至桃色传闻,秦海听得脑壳痛,缓缓睁开了双眼。

    “……醒了,醒了,这丫头醒了!”

    秦海张了张嘴,喉咙间发出一阵嘶哑的声音,她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海洛斯看了看她,非常善解人意地对围成一团的众人道:“散了散了,她醒了,让她喝一口粥!”

    西琼城条件有限,哪怕是粥里也掺着沙土,海洛斯接过粥碗,细心地吹了吹表面的浮土,道:“不要怕,作乱的魔物已经跑了。”

    秦海吃力辨认着面前的人,这位少女的年龄约莫十四五岁,一副异族的长相,一双碧眼,脸颊上一道横跨整张脸的伤疤还结着痂。

    她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睛,一动不动地打量着异族少女,异族少女低下头叫道:“我叫海洛斯。”

    秦海定睛一看——此人面生,不认识。

    更何况,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利刃穿心,万魔吞噬。

    秦海闭了闭眼。

    本以为黄土覆面后,即便千古史册上留不下壮烈之名,至少也没丢了镇北侯府的脸,可谁知伴随着战死的,竟是死后一身污名。

    不知为何,她胸口有一股火隐隐地乱窜。

    “这里是哪里……?”

    海洛斯拿着粥碗的手一顿,道:“这里是古安,我们都是古安人。”

    看来是魔族作乱,流民逃窜,秦海低下头,接过粥碗。

    腹中的饥饿适时地灼烧了起来,这股浓烈到非比寻常的饥饿与身体中无法忽视的虚弱令秦海眼前一黑,海洛斯忙扶了她一把:“粥里添了盐,喝下去会好受一些。”

    粥,与其称之为白粥,不如称之为白水,稀薄得能映见人影。

    秦海慢慢地吃下第一口粥水,粗糙的粥令她的喉咙有些痛楚——想必是盐里掺了沙土,她吃下半碗,歇了歇,又面不改色地开始吃剩下半碗。

    在吃粥时,秦海从海洛斯的口中大致打听出了她死后的故事。

    长煌大原一战后,她所在统领的天机军几乎全军战死,这惨烈的战死却换得了大夏与魔族短暂的和平——毕竟双方伤亡皆惨重。

    八年时间,魔族凭其生来强悍的躯体,联带着其同样强悍的繁衍能力,已然渐渐反扑。

    人人皆道,若无秦海战前叛国,天机军怎会全员战死?大夏天机军怎会青黄不接、几近断代?

    秦海沉默了。

    她敛眸思索,片刻,脑内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个人影,她抬头道:“京城天机院中有当世第一天机师坐镇,人称负雪先生,有负雪先生在,天机师怎么会断代?”

    说到这里,海洛斯叹了一口气:“负雪先生自八年前便不知去向了,听闻是负雪先生的徒弟秦将军叛国身死,他引咎辞职,此生不入天机院了。”

    秦海表情空白了一瞬,旋即,心里好像油盐酱醋混到了一起去——就算他门下叛变了半个学院又怎样,朝廷又怎么会动这位第一天机师半根指头?

    半晌,她脑子里竟冒出一句:“他闲得慌吗?”

    海洛斯唏嘘道:“若是天机军和负雪先生在,魔族定不会如此猖獗,昨日魔物将村长和村长的妻子咬了,虽说村长平素为人不堪,但受此无妄之灾,也是叫人痛心不已。”

    秦海喝完了最后一口粥,把粥碗放下,随口问道:“被咬了?可曾看清魔物相貌?”

    可听清楚海洛斯描述的魔物形貌时,她却是面色一凝。

    咬人的是单眼魔物,无人形,黑漆漆一团无纹路,浑身上下只有口器明显。

    这是最低等级的魔族,人称“影”。

    影还有一个用途是绝大部分人不知道的。

    影,是魔族的先遣队。

    探路的东西出现伤人。被咬了的二人身上已然有了记号,魔族来袭,这伤口便是引路标。

    她左右看了看——此地人流众多,若是魔族袭来,这些手无寸铁的难民,还不够它们一锅炖的。

    话音未落,海洛斯发现这位看起来走路都费劲的姑娘艰难地爬了起来,她道:“你要做什么?”

    秦海抬手便摔了陶碗,将碎陶片握于手中,一动便划开白皙的掌心,海洛斯两只眼睛霎时睁得大大的,还未叫出声来,便看到她用一指蘸了鲜血,将血涂抹于眼皮之上。

    还能做什么,两眼一睁就开始除魔。

    这是天机师常用的一道术法,名为追目。

    天机师鲜血涂上眼皮,秦海再度睁眼,映入目中景象已然天翻地覆,原本热闹喧腾的人间已然换了一副模样,在灰白的视野里,只有腾然黑色魔气径直指向一个方向。

    她顺手吮了吮伤口——天机师从魂魄到骨血,皆是除魔的武器,此时此刻没有趁手的灵器傍身,还是珍惜一点比较好。

    不一会儿,秦海便摸到了魔气的发源之处,粥棚中的难民挤成一团,闹哄哄乱嚷嚷的。放置伤员的小屋棚安静些,可更是简陋无比,几乎一步一个泥印。

    秦海方一进去,潮乎乎的、带着臭气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尾随而来的海洛斯忍不住连连干呕两声,忙退至门口,循着魔气,秦海目光定在了西南角的床铺上。

    两个人面色青黑地躺着,似乎是察觉到秦海的靠近,猛地睁开了眼睛。

    这二人面色青黑,前胸与腿上都向外冒着黑气,秦海前脚一进门,后脚这二人便以常人难以做到的扭曲姿态猛然蹦了起来——秦海连看都不必看,便知晓这二人的行动已像极了魔物。

    只是二人朝着的方向似乎不是她,而是——

    秦海一回头,便看到了身后瑟瑟发抖的海洛斯。

    她皱眉——魔物向往人的血肉魂魄,比起她这个一身臭味的天机师来,血肉充盈又生命力旺盛的海洛斯,自然会是这两只魔物的第一攻击目标。

    一旁的女人也面露凶色,二人慢慢压过来,二人好似一边渴求着海洛斯的血肉,一边又强压着对秦海的恐惧,一边威胁恐吓,一边又不断向前。

    秦海道:“海洛斯,关门。”

    少女有些犹豫,秦海又喝道:“关门,你不要命了?!”

    这一声来得又凌冽又威严,再配以两只魔物的森然目光,海洛斯面色一白,一步跨了出去,啪一下合上了门。

    就在她倚靠着门框后怕不已地喘息时,一道人影忽然罩在了她的面前,她抬起头,目中愕然。

    来者盯着合上的门,目中露出几分意外与探究。

    屋中的秦海浑然不知,她陶片一动,刺入掌心,只见方才刚刚愈合的伤口又被剖开,鲜红血液霎时涌了出来,秦海取血,颤颤的血珠落在她的指尖,她道:“——着!”

    话音未落,只见指尖鲜血好似游蛇腾然而起,秦海道:“落!”

    那血线冲向村长与女人,涌入其七窍之中,天机师的血液钻入二魔体中,秦海的血液飞快追咬着魔物体中的魔气,二人嗬嗬乱叫,不过须臾,便倒地昏迷。

    此时二人的口鼻眼中不断涌出血水,难以分出是他们自己的还是秦海的。

    秦海上前一步,蹲下检查,二人身上的魔气已经全无踪影,她微微松了一口气。

    “别动。”

    说话的男声相当清越,懒洋洋的,秦海莫名觉得有些耳熟,她想要回头,后背却被一硬物抵住,迫使她不得回头。

    “……”

    “驱血除魔,你跟谁学的?”

    秦海想起这声音熟悉在哪了,瞳孔猛地一缩。

    她不动声色道:“家乡的土法子,并不是同谁学的。”

    抵在后背的武器放下了。

    来者穿一身皂衣,眉眼极为冷淡,极浅肤色,好像雪一般。长睫垂下,冰雪般澄澈,可偏偏眸色流转间,有动人瑰色。

    真是一副好皮相。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

    引咎辞官的赵负雪,曾经的第一天机师,如何会莫名出现在一个边陲小城的难民营中!

    赵负雪并不看她——或者说秦海这幅不是泥就是血的尊容也难以看出什么来,他径直向秦海身后的两个死人走去,俯下身,一边检查,一边对着七窍流血的二人皱眉道:“以血肉除魔乃邪魔外道,并不是长久之计。”

    他检查一番,本想这以血除魔的野路子难以除尽魔气,未曾想一番检查下来,这二人体中竟是一丝魔气也无,赵负雪有几分意外,抬起头,重新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子。

    她逆着光,双手环胸站着,隐隐有几分倨傲,她嗤道:“站着说话不腰疼,穷乡僻壤的,难道还有别的除魔术?”

    赵负雪许久没被人呛过了,闻言抬起头来,又看了她一眼,竟诡异觉得此人身上有几分亲切。

    心下莫名一抽,他又多看了一眼。

    “距离此地三百里处,有一桃源村,近来有灵器现世,你可去一探究竟。”

    顿了顿,他又道:“无意冒犯。”

    天机师多以灵器引灵力,若非身至绝境,绝不会动用自身血肉。

    秦海从前在赵负雪门下修学,只觉得姓赵的为人冷漠又严苛,此时听了这番建议,心下便冒出一种“他何时学会说人话了”的荒谬感来,她不语,定定地盯着他,瞧了又瞧,终于遏制住心底的惊涛骇浪。

    重生之事稀奇,她与这位名义上的师父也没什么交情,若是叫他知晓了重生之事,保不齐要被当成魔物除去。

    思来想去,还是溜之大吉。

    魔已除,此地已安,若是要让她再与赵负雪处于同一屋檐下,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秦海准备走人。

    谁知此时,赵负雪又皱眉道:“奇怪,既然是驱血除魔,为何二人肉身不坏?”

    秦海停住了脚,心下咯噔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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