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没有发现……”杭云川突然说。

    “发现什么?”

    “我的幻境,比你的有条理多了。”

    吼,还有心情挑衅我,李星昭挑眉看着他,“看来你是好多了,我带你出去,如何?”

    她见眼前的人张了张嘴,比出个“不”的口型,但半天没有出声,视线飘飘的。

    她心想着:我又不是来争取你的意见的,反正,今日你出去也得出去,不出去也得出去。要是不出去,怎么能破开这个幻境呢?

    她拿起麻绳,把他捆在身上,好在十岁的孩子个头不高,他又很瘦,背起来不太吃力。她忽地想起刚进屋时,他在那儿说的话。

    “你刚刚,为什么不喝莲子羹?”李星昭问他。

    “他们拿别人吃剩的,混在一起给我,狗才吃别人吃剩的。”他的声音介于稚嫩和成熟之间,嗓音哑哑的。

    他不会告诉她,实际的情况是,黄妈来了,他被强行灌下去莲子羹,当了狗。若没有这碗莲子羹,他根本撑不过今夜。

    “杭府的人……都这样待你吗?”李星昭问他。

    “也不都是,但好的总是少的。”话说着,他忽然觉得李星昭身影一动,带他闪到一棵大树后天。

    “怎么了?”他问道。

    “我看到杭凛了。”

    她偷偷跟在后面。见杭凛进了间屋,那屋子虽然也有些破旧,但看模样好些。一名约莫十岁的少年,坐着轮椅,被下人推着从屋里出来,推到杭凛面前。

    “这人你认识吗?”她问杭云川。

    “我都没法动,怎么可能见过他?”

    “后来你也没见过?”

    “没见过,他可能早就死了吧。”杭云川冷言冷语。

    李星昭不理会他的气话,聚精会神地往偷偷看着,只听杭凛说道:“孩子,你可是三人中最优秀的。从今日起,你就姓杭,名明河。”

    “原来是他?”杭云川的声音幽幽飘过来。

    “你这不是认识吗?”李星昭眉头一皱,就这人,刚刚还和自己显摆什么条理清晰,结果脑子也是一团浆糊。

    “我只听过他的名字,又不认得他的长相。”杭云川说。

    “行吧,那明河是什么人?”李星昭问他。

    杭云川沉默片刻,说道:“我先前一直以为,他是杭家的三少爷。”

    “杭凛告诉你,他是杭家的三少爷?”李星昭疑惑了,这不对劲,他分明也是个外人,才被杭凛赐名。

    “嗯。他说三少爷哪里都强,不像我……”杭云川的声音越说越轻。

    “我看不一定,他骗人的本事可未必有你厉害。”李星昭说。

    “你……”

    李星昭感觉背上的人轻声笑了下,一股热气呼到她的后颈,呼得她痒痒的。

    “说真的,他的身骨比我好,父亲也老是先照顾他。”

    “等等,什么意思?”李星昭发觉一丝不对劲,“你说他也被邪祟侵染过吗?”

    “嗯。”杭云川认了。

    “所以你们都是受邪祟侵染的幸存者,被杭家收留了。”

    就目前的状况来看,是这样的,可李星昭觉得奇怪的,杭凛怎么会这样好心?他怎么可能做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呢?

    “他的身子比你好,有没有可能是他遭遇的邪祟比你的要弱呢?”李星昭问他,“若把你的际遇换到他身上,他可能根本活不了。”

    “别抬举我了。”杭云川低低地说。

    “那你说他死了,是真的吗?”李星昭问他。

    “是我猜的,但自打我能起来后,就没在杭府见过他,他应该是真的死了。”杭云川说。

    李星昭眉头微蹙,她能感觉的到,这事情的结,就在杭云川身上。她蹲下身,把他放下,面对面地看他的眼睛,问道:

    “你能不能跟我好好说一说,你是怎么能站起来的。”

    他微微皱着眉头,眼睛黑亮黑亮的,头发长长的垂在两肩,模样清秀得像个小女孩。

    他酝酿了许久,缓缓说道:“你先前不是问我,为什么能治祟症吗?”

    李星昭以为他会诉苦,会开始长篇大论,就像钱家的秦嫂那样,把憋了许久的委屈吐个痛苦。

    结果他只是简简单单说道:“我请黄妈帮我,试出来的。”

    试出来的?那得试了多久?几个月?几年?他现在这般模样,要到达筑基期,都得修炼很久很久吧。李星昭想起刚见到他时,她以为他修为那么低。其实对他自己而言,已经是很高很高的修为,他已经竭尽所能了。

    可他不愿意说,李星昭知道的,他不喜欢把自己弱点露出来,尤其是他还没能完全信任你的时候。像小动物一样缩起来,护住柔软的肚皮。

    她只好换个问题:“那你的眼睛,是什么时候能看见术法的?”

    “在接触邪祟之后。”他回答道。

    李星昭脑子里划过一道光,她有了个可怕的假想,还需要验证一下。

    她把他藏在墙角,说道:“你在这里,稍等我一会儿。”

    接着她冲了出去,飞快地跑向那间旧屋,推开老旧的木门。那名叫明河的少年正坐着,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她大喘着气,问他道:“你可以看到术法吗?”

    明河疑惑了一会儿,喃喃说道:“术法?”

    “没错,你能看到我手上结的阵吗?”她勾起手指,举到少年前面。

    “有一点淡淡的光线。”明河说道。

    那便是了!那个笨蛋,他怎么就偏偏不相信,自己就是独一无二的那个呢?

    李星昭几乎能想到明河是怎么死的了。一定是杭凛发现了杭云川那双眼睛的非凡之处,他的眼睛是邪祟带来的。为了让明河也有这样的眼睛,杭凛很可能就……

    她不敢想下去,但越想越觉得可能,这就像是杭凛干出来的事。那个男人,就是这样的可怕,他只把人当作他的工具而已罢了,死的或活的,他并不在乎,只要有用就行。他都不在意生死了,他会关心别人怎么看他吗?他会在乎这些吗?

    “杭云川。”她飞奔着跑向他,她想告诉他这一切,又觉得这样的真相太过冲击。

    她只好旁敲侧击的问他:

    “杭凛、对你真的很好吗?”

    其实她知道答案,答案必然是否定的。她刚入幻境时,在正屋外头听到了,那个男人把最差的法器丢给了他,那东西几乎算不上法器,只是个沾了点灵气的破烂罢了。

    他怕是没想过他能撑过今晚,而且异常顽强地活了下去,甚至找到了治疗祟症的办法。恐怕直到他站起来的时候,杭凛才注意到他。

    杭云川喃喃开口了:“其实……他对我不算差。”

    什么?

    “若不是他,我根本就活不下来。”

    不是这样的……

    “其实,就是因为被他逼着,我才会发现祟症的治法,我才可以救我自己……他其实后来也给了我很多法器,教我练功,连杭家的傲匡剑,他也教给我了……”

    可这……不对啊……这笔账不是这样算的……

    “人获得些什么,总得复出代价的对吧。”他苦笑着,“我接受他太多的施舍了,我根本就没有拒绝他的权利。所以他让我去拿归墟,我也只能去拿。其实当时,我就知道自己留不久了……”

    他眼泪一颗颗掉下来,珠子般的,挂在凌乱的头发上。

    “可是……可是我真的……”他颤抖着,几乎没法说下去了。

    他此刻明明是张孩子稚嫩的脸,但李星昭仿佛看到的是十年后的他,哭得像孩子般的,在满地碎片中里寻找自己的真心。

    “你的命不是他给你的,是你自己挣来的。”李星昭拉着他的手。

    “……我真的……太不想放弃了……当我看到一点点希望的时候,就死死得抓住了……”他低着头,不敢直视李星昭的眼睛,她太耀眼了,她就是那一点点的希望,火一般的。

    所以他死死得抓住了她,疯了似的不择手段。

    “你说得没错,做错了就是灵魂上的污点,是永远抹不掉的。这都是我为自己用尽的手段,不赖别人,我就是这样的人。”他突然收敛了眼泪,很倔强地抬着下巴,眼神坚决。

    不……不对……李星昭觉得这不是他真正害怕的,他害怕的不是丢掉性命,他害怕的,是他这些拼尽全力的努力,没能带来结果。

    所以幻境才会带他回到这里,这里,就是努力尚未开始的地方。也是对现在的他而言,一切努力都白费的地方。

    “如果,我是说如果,一切真可以重来的话,你还会像从前,那样再拼命一次吗?”李星昭问道。

    杭云川看着她,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如太阳般,美丽而耀眼。他真的不敢相信,自己曾经会下那样的毒手。

    或许他本就不应该活下来,他就是个错误,他的努力错了方向,再怎么努力都是徒劳无用的,更会伤害别人。

    “杀了我吧。”他听见自己说。

    “你说什么?”李星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怎么可能……就算是在幻境里,我也不可能对你下杀手啊。”

    是啊,这便是我们俩的区别。

    她深吸了口气,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师父说的话,你都听到了。我们都不要再回头看了,从这里出去。我拿走神器,你跑得远远的,从此往后各自安好,不是很好吗?你的努力很成功了,这是很好很好的结果了!”

    他用力点了点头,是的,他应该相信他的太阳。

    周边的景象终于渐渐退散,无尽的洁白上,一枚如意状的玉块浮在中间。

    “拉住我的手。”他看到李星昭对自己伸出手来。

    他适应了下这副能动的身体,有点僵硬地伸出手去,她的手很软,如丝缎般光滑。他看见她伸手,触向昆仑,耀眼的金光闪过,他们回到了那处浅浅的池塘。

    池塘依旧倒影着漫天星河。

    只是这星河是红色的,星河中飘浮穿行的,是一具又一具尸体,人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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