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子赚大钱当老板喽,给我买机票坐飞机旅游呢!”老头在众人喧哗前猛地拍桌,他个子不低,只是瘦弱加长年累月背柴造成矮小的错觉,仰脖喝酒时灯泡光打在上半身,头发似乎全白,而且露出了肉色头皮。

    老头脸上堆满了皱纹,说话的时候露出残缺牙齿,牙花小碎牙块谈吐间忍不住微微摇动。

    “川城多有钱,我去那就能吃到孙子满月酒了!”他放下碗筷:“你没坐过吧,你们都没坐过,儿子出息好啊……”

    闻言周遭先是寂静一瞬,旋即爆发出阵阵大笑。

    这王老头窝囊大半生,年轻时不在乎流言蜚语,半截入黄土了反而在意,甚至胡乱吹嘘。

    亲戚朋友们脸都笑红,就连小娃娃们也嘟囔老头吹牛皮。

    欢声笑语传入卧室里,许程意低垂眼皮缓缓离沈确远些,难道人到老都会在儿女散去时护不住尊严么?

    斑点狗一边紧盯沈确,一边疲惫地柔柔眉心:“人类有个千百年来规矩是我养你小你养我老,但主人儿子成年后再也没回过家,所以他因为这事常被诟病。”

    两只玩偶为此叹气。

    然而就当他们悲天悯人时,却忽略了沈确的存在。

    下一秒啪嗒声闷响,干净利落地垂后脑勺让两人惊呆了,就连沈确这个罪魁祸首也为斑点狗抗打惊掉下巴。

    “你………你!”斑点狗瞪圆眼睛不可置信,它摸不到后脑勺就暴跳如雷,试图抓沈确衣领讨说法,“我主人都没打过我,你敢打这么重!”

    “看来不是幻觉…”沈确侧身躲开攻击。

    “你打你自己不就好了嘛!”

    “怕疼。”沈确可谓是理直气壮,“能不能大发慈悲的给我解释一下,我是来巨人国了还是穿进爱丽丝梦游仙境游戏,况且你明明是玩偶,怎么会动?”

    许程意开启自己说教路程,并要求他守护秘密。

    沈确立刻打断:“我拒绝。”

    闻言许程意微微愣住,沈确见她一动不动,嘴角勾起一抹淡笑:“立地成佛,慈悲为怀么,不好意思本人不想取经也懒得浪费时间。”

    沈确冷冷地看着她,坐直身子把玩耳钉,眼中透露出不屑与玩弄,他将蛋糕皮剥干净,还皱眉头嫌外表太丑。

    那么好吃的蛋糕不能被他糟蹋!

    许程意思前想后抢走塑料叉子,整块塞入嘴中咀嚼,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面不改色。

    “头回见到这么护食的人。”

    许程意回忆起别墅记忆小声回嘴:“你骂我恶心还扔我,我头回见到你这么讨厌的人……”

    沈确再次张口刹那,斑点狗惊呼:“主人要去厕所了!”

    在许程意回头飞奔出后门时,脑海里顿然出现一段记忆。

    或许这是时空给她的特权。

    这段记忆或许就是王老头一生中微不足道的一刻,但也因此他再也不能抬起头。

    王老头在八十大寿时望向全村人,没来由说起儿子年轻壮举,数十年戒酒的他再次游荡在醉醺醺的路上。

    唯有酒精麻痹大脑这个老头才会褪下坚硬外壳,弓着背在饭菜见底或是蚊虫卷来时咒骂小人,由于酒的鼓舞他笑呵呵谈吐对老婆的愧疚,神情像是少年不小心犯事躲在父母身后的委屈。

    同时王老头列举许多错事,年轻时咒骂父母不听管教、酗酒嫖赌让家支零破碎、生娃不养甚至想过卖掉,那天他改变了长期以来拒人千里的姿态,和人诉苦自己父母死时买不起坟,以至于骨灰坛早就扔河里冲刷干净。

    当他迷迷糊糊去厕所时,恍惚看到媳妇和野男人偷情,想着捉奸却掉入粪坑,没有惊叫只是嘟囔:“一帮鳖孙,欠揍东西。”

    好在村民发现的早,托人挖出来仍在屋檐下,那股恶臭传在所有人鼻端。

    寿宴走的走散的散,王老头的家不再有人光临,村里人见他会下意识离远。

    他就这么孤身一人地迈向死亡。

    许程意瞳孔骤然紧缩。

    “你拿烧火棍,我负责吸引他注意力!”她再次开口,语气焦急透些股恐慌情绪,声音颤抖却莫名让人信服。

    霎时间斑点狗看向她,难道真的是可以改变命运的玩偶管家么?可传言说玩偶管家冷面无私,而许程意呆头呆脑,危机时刻色眼眶泛红,居然连说话都不坚定。

    王老头腿脚不利索地买下台阶,边到厕所边解裤子。

    “敲晕他!”刹那间许程意屏住呼吸爬上最高处砖墙,但无论如何老头都无法睁开眼。

    斑点狗高呼两声,举木棍跌跌撞撞冲来,卡墙壁缝隙跳上高处再翻到王老头肩膀,频频回头张望,目光充满了难以掩饰的害怕。

    她帮忙之余想起前方有水坑,怕是老头要摔到。

    结果真如事实所料,人类摔个大屁蹲,许程意来不及喊斑点狗就被压在肩膀处,抬头望去时胸部已然开线。

    好在他们没白努力,斑点狗乘胜追击敲晕主人。

    许程意跳下砖墙使出吃奶的劲儿翻老头,检查一番脉搏有力,呼吸薄弱。

    两娃目光齐刷刷看沈确:“他什么时候能醒?”

    找出口没找到匆匆赶回来的沈确愣眼,艰难地找一块干净砖站着:“我是人,又不是万事通。”

    事实摆在眼前斑点狗停留半秒:“电视剧教过我人工呼吸,死马当活马医吧。”

    它撅起小嘴凑到他面前,闭眼嚷嚷自己一世英名还没和女娃谈恋爱就要被迫交付初吻,工伤绝对的伤!

    紧接一巴掌呼啸而过,王老头睁眼。

    “……”

    沈确挑眉:“就这么飞了?”

    —

    王老头吓晕了,没多久就被亲戚抬回去。

    他们一致认为是王老头喝多导致。

    许程意将斑点狗寻回,深山老林回程路上她发现自己陶瓷老化减慢了。

    所以说这真的和三个故事节点有关!

    昂昂溪村挨家挨户的海棠花应季,小龙卷风裹挟花瓣铺满红砖路,许程意趴在在窗口向外眺望,玩闹孩童经过吹出的泡泡泛着光,孤零零涌起,穿缩乱电线落在流浪狗的眼角沟壑。

    许程意问:“如果真的去我所说,三个故事节点影响了你主人暮年生活,以至于抱憾终身,你会怎么想?”

    “我是他母亲缝给他的玩具,其实我最早也瞧不起他,小时候说大话骗父母零钱,长大酗酒败家甚至殴打老婆,哪一件事都够鞭笞很久的。”斑点狗捂住红肿脸颊,艰难吞咽口水,“但整整八十年间我被缝缝补补,他从来不会丢弃我,如若他真那么死去,我确实会为此遗憾。”

    许程意从醒来时就常能听见,玩偶是人类忠实的朋友。

    人会喜怒哀乐,而玩偶眼中只会有主人。

    没多久王老头醒了。

    他呵斥他们滚下饭桌:“怪不得家里总缺零嘴!”

    许程意有些诧异,他竟没多问玩偶的事。

    为什么不问,难道人越老越容易接受诡异的事么?

    但也好,要不然她解释容易口干舌燥。

    不过是三两肉,王老头却用刀把生锈菜刀磨到滴水的红塑料袋包裹住,系上死扣掷屋檐下大缸埋住。饭店淘汰围裙磨出窟窿,一下下揪线丝企图不是那么滑稽,他忙活烧火额角汗珠不停,双眸与脸颊就如同火烧云明亮皦然。

    “等你们走,不会就删除我记忆吧?”老头倒杯热茶,盘腿坐抗议边上,“就像动画片里似的。”

    许程意神游开外正思虑时间线中间该干嘛,听到老头说话猛然回神:“哦,也许吧…”

    “???”

    斑点狗跳脚:“你不是玩偶管家,权限很大的呀!”

    “我不是玩偶管家只是意外来这,具体情况也不清楚。”许程意重新扎好乱糟糟辫子,“你放心,王老头的事我会帮你的!”

    “没关系,我小时候也总说大话。”

    “诶呦搞半天还以为你是啥强者,白高兴一场!”斑点狗躺平,斜眼一望才看见沉默许久的沈确,不禁调侃,“那这傻大个是哪路货色啊?”

    沈确很平静地反击:“说话这么聒噪,你活不到明天了吗?”

    “它能活到五年后。”许程意默默举手。

    “……”

    夜宵后和王老头聊聊家常,再把斑点狗胸部缝好他就入睡打鼾了。

    其实老头并不饿,他极大可能是因为喝酒导致肠胃反酸。但那又有什么办法,老头一到提及医院就比比划划地岔开话题。

    他总觉得自己快死了,咋死都是解脱。

    等斑点狗睡觉了,许程意关掉电视机去门外晃悠。

    “满天星星的画面还是在小时候看过。”沈确紧跟其后,“只能帮老头才能回到现实?”

    许程意也不了解规则,就连他怎么进时空裂缝的都不敢问。

    都说面由心生,沈确那双眼睛漂亮又精明,她说一句对方就能揣测自己到底撒没撒谎。

    “嗯,当然。”许程意装作镇静。

    她不经世事造成狠话也是懵懵懂懂,看上去很好拐骗的模样,诱捕一只漂亮单纯的绵羊,甚至不需要提前制作复杂陷阱,她会信任你主动跳入陷阱。

    “哦,这样啊?”沈确缓慢地坐在树下摇椅,月光透过层叠绿叶与塑料朋,坠落忽明忽暗的光落在他迎风而立自然顺遂的背影,他微微一笑。

    许程意疑惑:“你笑啥?”

    “这样我可以在这不添乱,你回现实帮我找只玩偶。”沈确躺下时还在用抽纸擦椅子。

    “……”许程意谨慎道,“只为这个嘛?”

    “难道让我当富豪,不好意思我已经是了,还有,本质上是你求我帮忙,懂?”

    “成交。”许程意略略点头,又紧忙摇头:“诶不对,你还没答应我保密呢!”

    “保密到你找到它,找不到就另算。”

    许程意抿嘴,她哑口无言。

    这人真是一肚子坏水,从里到外坏出墨了!

    回屋里许程意偶然看见老头在西屋摆的女生相片。

    好玩的是并非王老头老婆。

    他老婆嘴角有痣,此人脸上干净,长相青涩。根据亚克力隔层上有许多沾油唇印,痕迹并不久远,推测女人可能是老头相好。

    但相片角落里的王老头很年轻英俊。

    难道说是初恋?

    所以找不到她,就只能目睹相片以表思念。

    “干嘛要喜欢摸不着的人。”许程意摸摸鼻子,“你有经历么?”

    身为万千粉丝集一声的演员沈确,长长吁了口气:“你们娃娃也要弄懂感情么?”

    “为什么不?”她眼睛不眨一下地回应。

    沈确迟疑了下,想不通陶瓷娃娃脑回路,难道她真听不出在损人,有种一拳砸在棉花上的难过。

    他转移话题:“就好比青春期暗恋,你不一定和喜欢的人认识了解,但仍旧可以默默喜欢,喜欢可以不在一起,他们是需要枯燥生活里的情绪价值。”

    许程意走的很慢,沈确也不催,两人就顺卧室这条路走下去,含羞草花香在前方沁人心脾。她靠柜角爬上灶台,抓两块肉,十分不舍地递沈确一块,待他想拿直接了断塞嘴里,吃完在洗水池冲手:“哦,我很不高兴!”

    “嗯?”愣了半刻笑着退开,他挑眉敲了敲自己太阳穴。

    “那你也不高兴吧!”许程意白软的脸颊浮现出两个浅浅的小梨涡。

    沈确十分自然地摇了摇头。

    深夜房间只剩此起彼伏的鼾声。

    而许程意却做噩梦了。

    大楼里弥漫的团团黑烟里,蹄过一个个掩鼻落泪的人,剧烈咳嗽声层层叠障,受难人在绝望里的焦灼等待。

    老头手中怀抱的是尚在襁褓中的男娃,手中拎着斑点狗,小孩子被火光吓出哭喊声,孩童的尖叫在仓库里凭白添加了些悲惨。房顶是接踵而至的断壁残垣,身后是不依不饶的烈火,令人窒息的温度四面八方充斥人类需求的氧气,渐渐所有人只觉得灼热的气浪犹如海市蜃楼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犹如置身于死亡边缘上气不接下气,没有尽头。

    不对劲!

    许程意呼吸越发不畅,直到沈确将她摇醒。

    “嘘!”总是病歪歪的沈确此刻不禁正经起来。

    顺着手指角度看去,正对头顶方向站着一只半米高黑影。

    许程意无法看清它是人是鬼,呼吸如同困在蚯蚓窝里的狭小空间,它们缠紧出口无法顺畅进行,压迫感犹如千斤重。

    黑影“咯吱咯吱”笑出声,逐渐靠近。

    许程意下意识攥紧腰间铃铛,待它靠近顺势一摇。

    铃铛脆响,周遭一切事物流动仿佛都渐慢,黑影捂紧耳朵连连尖叫,抓子在门框刻出三道划痕。

    仿佛时刻提醒他们:

    “我还会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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