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等桃花洗漱完回去的时候，堂屋已经是黑漆漆的了。
屋里空无一人，刚刚还在说话的母子俩想必已经歇下。
她推开卧室门，里面同样也是漆黑一片，想来是她出去的时候，兰花把房间里的灯给关了。
其实现在还不到姐妹俩睡觉的时间。
以往这个时候，兰花总是会用手机放二十分钟她喜欢的歌曲，然后听着歌睡觉。
有次她起来上厕所的时候见妹妹听得很认真，于是没忍住对着妹妹炫耀了一番她喜欢的这些歌都是哪些明星唱的。
桃花被安利的一脸茫然，兰花却说的满心畅快，只觉得分享欲得到了大大的满足。
从那以后，她就开始公放歌曲了，偶尔还会问一下妹妹某首歌好不好听，并将之堂而皇之的命名为“两人一起听歌”。
今天兰花生气了，听歌的福利自然没有了。
不过桃花并不在意，她也没开灯，摸黑躺回了床上。
“李桃花”其实没有什么娱乐活动。
平时要在学校上课、拼命抓紧时间学习，因为汤丽云专门给她请了假，不让她上晚自习，所以她下了课还要赶回家做饭、收拾家务。
等到全部都忙完了，她才有空干自己的事情。
可是“李桃花”也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她没什么机会在晚上复习功课，因为姐姐兰花要睡觉，不允许她开灯。
而她也没有手机，空下来也只能发发呆。
能听歌对桃花来说，其实是一件非常轻松愉悦的事情。可即便如此，这样只存在片刻的愉悦时光也会被别人说夺走就夺走。
她被动的像一只被主人随意豢养的犬......
躺在床上的女孩子轻轻阖上双眸，似乎沉入了梦乡。
*
这是一个看上去破败不堪的小院。
土墙失修已久，早已斑驳脱落，露出了里面红色的砖头，墙角处堆着沾了黄土的铁锨、犁耙和钉耙等工具。
瓦房前是一口爬满了青苔的水井，井旁是一颗新栽的桂花树。
树苗低矮可爱，一个枯黄瘦弱的女童端着一碗水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
她生怕水洒出来，于是走的很慢。
等她终于走到了树苗前的时候，女童紧抿着的唇这才松懈了一些。
她干瘦的小脸上露出一个开心的表情，可还没等她把碗里的水浇到树苗上，一只穿着灰绿色劳保鞋的脚就狠狠踹在了她腹部。
这是爸爸的脚。李桃花迟钝的想。
“老子让你给树浇水！这是你弟弟的树！老子不是给你说不让你碰了吗？！不听话的死丫头......”
李大富一边怒气冲天的骂着，一边又一脚踹去。
力度使她往后滑去，在撞到瓦房的墙壁上时，她的身体又停了下来。
漫天飞扬的尘埃中，桃花闻到了酒的味道。
她知道，这是爸爸又喝酒了。
她顾不得腹部剧烈的疼痛，熟练的蜷缩起身子，将后背尽量紧紧的挨靠着墙壁，然后双手护住头。
下一秒，李大富抽出腰上的皮带往女儿身上狠狠抽去，他一边抽一边骂：“你弟弟才两岁，你是不是想害死他！说！贱丫头！老子今天就打死你......”
疼痛令她的双眼涌出生理性的泪水，可那张枯黄干瘦的小脸上却始终没有什么表情。
这场人类世界单方面的虐打没能影响到地面上成群结队搬运食物的蚂蚁。
桃花眨眨眼，一滴眼泪落下，砸到了地上。
一只倒霉的蚂蚁恰好被她的眼泪淹没了，它挣扎几番，却始终没能挣脱“水”的范围。
好在地面是土地，水滴很快沁入地下，蚂蚁最终得以逃脱。
桃花忍着痛，在心中默默的数着蚂蚁，等她数到第79只的时候，李大富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她挪开一点点胳膊，抬头，看到了妈妈。
汤丽云刚带着大女儿赶集回来，回来就看到了丈夫教训孩子的这一幕，她赶紧拉住丈夫的手臂，“老李，快停下！你给她打坏了怎么办？”
李大富冷哼一声，说：“这死丫头想给桂花树浇水，我才栽好的，要是她给浇死咋办？”
汤丽云眉头一皱，来到了瑟缩在墙角的小女儿身前，她居高临下的睨着她：“桃花，为什么不听话？”
桃花见到妈妈，像是被豢养已久的小狗看到笼子一样，毫不犹豫的卸下了防备。
她放下了原本护着头的手臂。
——这牢笼既给予她安全感，也把她牢牢的锁在方寸之地。
她抿唇，用不太流利的语调说：“妈妈，弟弟生病，我浇水，弟弟不...不生病。”
汤丽云太高，她太矮小，这使得她不得不仰着头跟母亲说话。
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安静、木讷与乖巧。
她没有哭，汤丽云很满意，她觉得自己可以稍微奖励女儿一下。
于是她蹲下身，双手抱住了这个最小的女儿。
“桃花乖，桂花树是堂子里的婆婆让种的，弟弟身体不好，等树长大，弟弟就不生病了，你不能给树浇水，也不能碰这棵树，知道吗？”
桃花点点头。
于此同时，她紧抿的嘴唇松开了，她下意识想要像姐姐和弟弟一样依偎进母亲怀里，可却被父亲猛然拔高的骂声吓得一个激灵。
“你还抱她？！这丫头就是记吃不记打！咋不抱咱儿子？”
李大富皱眉逡巡一圈，然后在大门的门槛外找到了正探头看热闹的大女儿。
李兰花今年才八岁，要长时间抱一个两岁的孩子显得很吃力，这会儿一张小脸儿都憋得通红。
“过来。”李大富朝她招了招手。
兰花抱弟弟抱的双手酸痛无比，但就算这样她依旧不敢松懈一点点，如果不小心把弟弟摔了，爸爸打的就不是桃花，而是她了。
李大富从大女儿手中小心翼翼的接过儿子抱回屋里，兰花匆匆看了一眼妹妹，就赶紧亦步亦趋的跟在父亲身后进屋。
院中只剩下桃花和母亲了。
刚刚不仅是桃花被李大富吓一跳，连她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放下了手臂。
没人抱着自己了，桃花有些失落，她轻轻拽住妈妈的衣角，“妈妈，我疼。”
许是这句“妈妈”开启了什么开关，她的眼泪后知后觉的大滴落下。她哭的抽抽噎噎，一边小声哭，一边一遍遍重复着“我疼”这两个字。
疼痛让她站都站不稳，下意识捂住肚子佝偻了身体。
“不许哭！”
汤丽云面色一变，扳着她的肩膀让她硬生生站直。
屋里空无一人，刚刚还在说话的母子俩想必已经歇下。
她推开卧室门，里面同样也是漆黑一片，想来是她出去的时候，兰花把房间里的灯给关了。
其实现在还不到姐妹俩睡觉的时间。
以往这个时候，兰花总是会用手机放二十分钟她喜欢的歌曲，然后听着歌睡觉。
有次她起来上厕所的时候见妹妹听得很认真，于是没忍住对着妹妹炫耀了一番她喜欢的这些歌都是哪些明星唱的。
桃花被安利的一脸茫然，兰花却说的满心畅快，只觉得分享欲得到了大大的满足。
从那以后，她就开始公放歌曲了，偶尔还会问一下妹妹某首歌好不好听，并将之堂而皇之的命名为“两人一起听歌”。
今天兰花生气了，听歌的福利自然没有了。
不过桃花并不在意，她也没开灯，摸黑躺回了床上。
“李桃花”其实没有什么娱乐活动。
平时要在学校上课、拼命抓紧时间学习，因为汤丽云专门给她请了假，不让她上晚自习，所以她下了课还要赶回家做饭、收拾家务。
等到全部都忙完了，她才有空干自己的事情。
可是“李桃花”也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她没什么机会在晚上复习功课，因为姐姐兰花要睡觉，不允许她开灯。
而她也没有手机，空下来也只能发发呆。
能听歌对桃花来说，其实是一件非常轻松愉悦的事情。可即便如此，这样只存在片刻的愉悦时光也会被别人说夺走就夺走。
她被动的像一只被主人随意豢养的犬......
躺在床上的女孩子轻轻阖上双眸，似乎沉入了梦乡。
*
这是一个看上去破败不堪的小院。
土墙失修已久，早已斑驳脱落，露出了里面红色的砖头，墙角处堆着沾了黄土的铁锨、犁耙和钉耙等工具。
瓦房前是一口爬满了青苔的水井，井旁是一颗新栽的桂花树。
树苗低矮可爱，一个枯黄瘦弱的女童端着一碗水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
她生怕水洒出来，于是走的很慢。
等她终于走到了树苗前的时候，女童紧抿着的唇这才松懈了一些。
她干瘦的小脸上露出一个开心的表情，可还没等她把碗里的水浇到树苗上，一只穿着灰绿色劳保鞋的脚就狠狠踹在了她腹部。
这是爸爸的脚。李桃花迟钝的想。
“老子让你给树浇水！这是你弟弟的树！老子不是给你说不让你碰了吗？！不听话的死丫头......”
李大富一边怒气冲天的骂着，一边又一脚踹去。
力度使她往后滑去，在撞到瓦房的墙壁上时，她的身体又停了下来。
漫天飞扬的尘埃中，桃花闻到了酒的味道。
她知道，这是爸爸又喝酒了。
她顾不得腹部剧烈的疼痛，熟练的蜷缩起身子，将后背尽量紧紧的挨靠着墙壁，然后双手护住头。
下一秒，李大富抽出腰上的皮带往女儿身上狠狠抽去，他一边抽一边骂：“你弟弟才两岁，你是不是想害死他！说！贱丫头！老子今天就打死你......”
疼痛令她的双眼涌出生理性的泪水，可那张枯黄干瘦的小脸上却始终没有什么表情。
这场人类世界单方面的虐打没能影响到地面上成群结队搬运食物的蚂蚁。
桃花眨眨眼，一滴眼泪落下，砸到了地上。
一只倒霉的蚂蚁恰好被她的眼泪淹没了，它挣扎几番，却始终没能挣脱“水”的范围。
好在地面是土地，水滴很快沁入地下，蚂蚁最终得以逃脱。
桃花忍着痛，在心中默默的数着蚂蚁，等她数到第79只的时候，李大富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她挪开一点点胳膊，抬头，看到了妈妈。
汤丽云刚带着大女儿赶集回来，回来就看到了丈夫教训孩子的这一幕，她赶紧拉住丈夫的手臂，“老李，快停下！你给她打坏了怎么办？”
李大富冷哼一声，说：“这死丫头想给桂花树浇水，我才栽好的，要是她给浇死咋办？”
汤丽云眉头一皱，来到了瑟缩在墙角的小女儿身前，她居高临下的睨着她：“桃花，为什么不听话？”
桃花见到妈妈，像是被豢养已久的小狗看到笼子一样，毫不犹豫的卸下了防备。
她放下了原本护着头的手臂。
——这牢笼既给予她安全感，也把她牢牢的锁在方寸之地。
她抿唇，用不太流利的语调说：“妈妈，弟弟生病，我浇水，弟弟不...不生病。”
汤丽云太高，她太矮小，这使得她不得不仰着头跟母亲说话。
那张脏兮兮的小脸上是一如既往的安静、木讷与乖巧。
她没有哭，汤丽云很满意，她觉得自己可以稍微奖励女儿一下。
于是她蹲下身，双手抱住了这个最小的女儿。
“桃花乖，桂花树是堂子里的婆婆让种的，弟弟身体不好，等树长大，弟弟就不生病了，你不能给树浇水，也不能碰这棵树，知道吗？”
桃花点点头。
于此同时，她紧抿的嘴唇松开了，她下意识想要像姐姐和弟弟一样依偎进母亲怀里，可却被父亲猛然拔高的骂声吓得一个激灵。
“你还抱她？！这丫头就是记吃不记打！咋不抱咱儿子？”
李大富皱眉逡巡一圈，然后在大门的门槛外找到了正探头看热闹的大女儿。
李兰花今年才八岁，要长时间抱一个两岁的孩子显得很吃力，这会儿一张小脸儿都憋得通红。
“过来。”李大富朝她招了招手。
兰花抱弟弟抱的双手酸痛无比，但就算这样她依旧不敢松懈一点点，如果不小心把弟弟摔了，爸爸打的就不是桃花，而是她了。
李大富从大女儿手中小心翼翼的接过儿子抱回屋里，兰花匆匆看了一眼妹妹，就赶紧亦步亦趋的跟在父亲身后进屋。
院中只剩下桃花和母亲了。
刚刚不仅是桃花被李大富吓一跳，连她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放下了手臂。
没人抱着自己了，桃花有些失落，她轻轻拽住妈妈的衣角，“妈妈，我疼。”
许是这句“妈妈”开启了什么开关，她的眼泪后知后觉的大滴落下。她哭的抽抽噎噎，一边小声哭，一边一遍遍重复着“我疼”这两个字。
疼痛让她站都站不稳，下意识捂住肚子佝偻了身体。
“不许哭！”
汤丽云面色一变，扳着她的肩膀让她硬生生站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