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里单调的梆子声似是姑娘家捏在指尖的针线,绕着那宛若戏台上花旦的唱腔,在朱雀坊的大街小巷上来回穿梭着,反复念叨着那句老生常谈的叮嘱: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晚风从年轻的更夫身后路过,惹得枝头上的绿叶窸窣作响。他手中的梆子声一顿,又想起了这一带闹鬼的传闻,他下意识侧身朝后张望着。空荡荡的街道上,入目只有他那道被拉得细长的影子,落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略有起伏。

    只是风啊。

    更夫松了一口气,梆子声又响了起来,一路穿针引线,从佟家门口那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面前径直碾过,缓缓褪进了朦胧的夜色之中。

    佟府里主子们住着的院落都已陆续熄了灯,守夜的丫鬟婆子们脑袋磕着坚硬的墙面模样安静的沉睡着。趴在屋顶上居高临下地望过去时,整个宅子里都是黑沉沉的。点缀在其中的星点的光亮,正被人拿在手里,如夏夜河岸边的萤火虫般闪烁着。

    款冬小心翼翼的于草丛中露出了两只眼睛,左右晃了一圈,压低了声道:“我这边没人,你们那边呢?”

    “我这边也没有。”回应的她的是郁李那雷打不动的语调。尽管在平日里听着总觉得无端透着冷漠,但是在眼下这般特殊的场合也陡然变得有些吵嚷了起来。吓得款冬伸出手指按在自己的嘴唇上,转过身,模样谨慎的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小声点,这里有很多侍卫的!”

    郁李眨了眨眼睛,学着款冬的样子将食指抵在了唇上,似懂未懂地点了点头。

    “怕什么,郁李她又不是打不过。”一旁的松萝无所谓道。她的眼睛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说这话时连半点眼神都没分给身后的二人:“要是真闹起来了,我们大可以像从前那样一走了之,这样的话说不定三师姐你欠的那些钱都不用——”

    “还”字还没出口,松萝的脑袋上就挨了一下子。她低呼了一声迅速用胳膊抱着头,转过身一脸委屈地瞪着款冬:“你以前分明说过了不会再跟我动手的!”

    “不动手的意思是以后不会再拉着你练习武功,但是教育师妹可不在这范畴里。”款冬对她扯出了个笑脸。

    松萝气鼓鼓地转过身子去不再理会款冬。

    唯有郁李依旧是一副状况之外的模样。款冬对她有些担心,再次耳提面命道:“记住,这次能不打架就不打架。”

    郁李轻轻地点了点头。

    见四下无人,她们三人在这满园花草树木的掩护下,动作飞快地一路闪身至那间看着有些孤零零的佛堂。佛堂的门上落了锁,掂了掂着那沉甸甸的锁扣,款冬正欲从头上拔根簪子下来顺着锁眼将其捅开,松萝却抬手制止了她的动作。她伸出食指在款冬的眼前晃了晃,将那锁从款冬的手中接过,朝着郁李递了过去,还顺势做了个“请”的动作。

    郁李心领神会,只见她用手握住了那锁扣的两头轻轻一掰,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那锁给硬生生地拔开了。

    看着松萝站在她面前模样轻松的两手一摊,款冬突然开始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有些太过循规蹈矩了一点。

    她们将眼前的朱红的大门推开了一道半人宽的缝隙,如鱼得水般依次游了进去。空气里弥漫的檀香气味经久不散,款冬看着松萝从腰上解下了那个小巧精致的葫芦,有些担心道:

    “这里香火味那么重,它能分得出来吗?”

    “放心吧师姐,它只会记得那一个味道。”松萝信心满满地打着包票。

    她将葫芦盖子打开,两根乌黑的锹形触角晃晃悠悠的朝外边探了探,松萝用两根指腹轻轻拍了拍葫芦身子,好似得到命令般的,甲虫的整个身子都弹了出来,张开翅膀嗡嗡地朝着面前慈眉善目的佛像飞了过去。

    这只再普通不过的甲虫便是松萝饲养的宠物之一。松萝的每只宠物都有名字,就连这只甲虫也不例外。它被松萝取名叫“翘翘”,这个名字来源于它刚被松萝抓回来的时候,因为没有笼子只能被临时寄放在了晒干的草药上,结果却差点被二师姐抓去当成了药材,若是松萝来得再晚些怕是就要命丧于此。劫后余生的小甲虫在一声又一声的“翘翘你真是大难不死”里奋发图强,它练就了能在所有的香味里精准的识别出百蕴香所留下的痕迹的本领。只要是用了百蕴香的人,无论三天之内途径何处,都会被翘翘精准无误做到路线重现。

    ——当然这番话都是松萝说的。

    此时的翘翘也像是憋闷了许久以后势必要在人前大展身手般的,一路飞飞停停,每停在一处都会留下一点浅淡的青绿色光亮。那光亮只有寥寥的几点,其中有两处离得很远,一处落在了佛像的鼻尖上,一处则是跟着翘翘停在了最右边的那个蒲团上。

    蒲团?

    款冬皱了皱眉。

    松萝快步上前,将翘翘放在掌心用指腹摸了摸以示褒奖:“干得漂亮呀翘翘!你果然是我争气的那只虫子!”

    翘翘在她的掌心里转了一圈,似是沉浸在了松萝的赞扬声里。

    款冬扫视着眼前的这四只蒲团,在左边的第二只蒲团上面,有着明显的使用痕迹,看样子应是二夫人时常在上头礼佛所致,除此之外其余的三只看着新旧程度都差不多,单从外表上分辨不出有什么不一样。

    “你确定翘翘没出错吗?”款冬轻声道。她站在右边的蒲团后头抬眸,眼前的佛祖正倚坐于须弥座上,神情悲悯地看着她。

    松萝小心翼翼地将翘翘放回葫芦里,听到款冬的质疑,她有些恼怒抬头反驳道:“翘翘才不会出错呢!”

    却看见款冬在她的视线里朝着佛像径直跪了下去。

    松萝望见这一幕瞠目结舌,就连自始至终都站在旁边一声不吭的郁李,眼睛都微微睁大了些。

    两人的心里此时此刻都只剩下了同一个念头:三师姐莫不是又魇着了吧?

    款冬是最不屑于神佛之说的人,她实在是见过了太多的“好人命不久矣,恶人却长留于世”的例子。她总说那些姗姗来迟的报应皆出自人为,可人们总是将其美化成神佛的庇护,一心只将希望只放在这无谓的祷告上。本草堂中的其他人对于神佛的态度倒是与世人无二,虽说做不到像佟二夫人这般热衷,但也不会跟款冬一样排斥。这些年在途径那些寺庙道观时,大家总是会进去顺手烧柱香。除了款冬以外其他人都诚意十足的在佛前叩拜。

    唯有款冬,无论大家怎么软硬兼施,她都挺直着脊梁说什么也不肯跪下去。

    松萝最先反应过来,她向后连连撤步,退到了郁李的身边,两只手一把拽住了她的胳膊,颤颤巍巍地冲着款冬道:“你......你是哪路的妖怪?快......快点......从我师姐身上下来!”

    款冬察觉到了膝盖底下的那一点异样,她仰面,望着眼前佛像鼻尖上那青绿色的小小一点,模样嘲讽地轻笑了一声。

    她的笑声在这庄严肃穆的殿内清晰可闻,松萝只觉得自己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紧接着她便看到款冬站起身,将那只蒲团毫不客气的用脚拨至一边。她蹲下身,用手在面前光洁的石砖地上敲了敲,随即右手握拳,对着其中的一块将其轻松的敲了下去。

    须弥座里发出了“咔哒咔哒”的声响,上头的泥佛依旧低眉普渡着众生,在众人的视线向前挪了挪后向右偏移着,让出了旁边那能仅能容得下一人经过的黑洞洞的暗门。

    “谁家会在佛堂里做这种事啊?”松萝只觉得毛骨悚然,手指不由地紧了紧。郁李见款冬要往里走,拖着松萝正准备跟上,却被款冬出声止住了动作。

    “松萝武功不好胆子又小,你留在这儿陪着她,我马上就出来。”款冬强压着心头的愤怒,柔声嘱咐道。

    郁李“哦”了一声,停在了原地,学着款冬平日里的模样,拍了拍松萝的攥着她胳膊的手以示安慰。

    款冬进到了暗门里,从怀里掏出了火折子吹了吹,借着微弱的光亮脚步轻快地沿着狭窄的台阶一路往下。越往前走,她心中的不安就越发强烈,台阶在她的脚下转了个弯后顿时豁然开朗,出现在她的眼前是一间昏暗幽深的密室。

    空气中萦绕着化不开的粘稠而又浓郁的血腥味,仿佛此时此刻她正置身于屠夫手下的案板之上。摇曳的火光被款冬拿在手上朝着四周晃了一圈,室内简单的布置一览无余。在这里没有床榻,桌椅被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了进门靠墙的一侧,这桌子上头还搁着白瓷茶具。那瓷杯里的茶汤饮了半杯,看着就好像是不久前还有人坐在上面模样悠闲地品着茶一般。

    款冬的视线顺着桌椅看向了对面,在角落里有个黑乎乎的影子缩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款冬的嘴唇翕动着,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飞一般地扑上前,手里的光亮落在了那趴在地上的女子身上。她穿着的衣衫褴褛,露出来的肌肤伤痕累累,头发如枯草般杂乱地堆在头上,看着像是没了气息般。

    ——是小满……吗?

    款冬将她抱在怀里,拨开了挡在她脸上的发丝,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

    ——还好,还活着。

    涌上来的泪意被款冬生生压了下去,她将手紧紧,吹灭了手中的火折子,沿着记忆里路线一路向上走出了暗室。守在门口的松萝见她这么快就找到了人,刚想松一口气,在看清她怀中人的模样时,那一口气又被她提到了半空。

    “师姐,要不我们干脆,一把火把这里给烧了?”松萝忧心忡忡地看着款冬凝重的神色,小声提议道。

    款冬摇了摇头,她抱着小满回头,深深地看了眼面前的佛像,语气嘲弄:

    “算了吧,要是真这么干的话,他们恐怕还要谢谢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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