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国公一行人出来时,围在门口的百姓们仍未散去。他们眼见着那些衙役押着个衣着光鲜的公子走了出来,那公子哥儿在身侧衙役的压制下,将脑袋竭力地往后够,脸上的泪痕未干,带着一声高过一声的辩解:

    “爹——爹你要相信我啊爹——”

    “孩儿压根就没做过那些事——爹一定要救救我啊——爹——”

    赶来的佟二夫人听见儿子连声的呼救,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让人硬生生地剜去了一大块。她一时慌了阵脚,便下意识地攥住了佟广的胳膊。

    “夫君你快救救福哥儿吧,他哪里能去那种地方。”佟二夫人说着便潸然泪下,全然顾不得用帕子拭泪,只晃着佟广的胳膊一遍又一遍地恳求般地喊着“夫君”。

    其实比起这些衙役们以往抓人时的粗暴,这会子看在佟家的份上他们的动作已经可以说是文雅了许多。若是换作旁人像佟多福这般哭闹,他们或许还会凶上几句,现下却是一语不发,颇为好脾气地忍受这刺耳的哀嚎。

    到底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佟广没办法做到像兄长那般冷静。他模样不忍地轻抚着佟二夫人的背以示安慰,望着妻子眼中带着期待的恳求,旋即他便朝着佟睿所在之处望去,小心翼翼地唤了句“兄长”。

    一行人站在佟府的门口,门前街道上早已被闻讯而来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佟睿从敞开着的朱门里望出去,可以看清那些人脸上如出一辙的惊异与兴奋。在此之前从未有人会带着这样的表情堵在佟家的门口,也不会有人对着佟家的门楣指指点点。佟睿想起了年少时父亲对自己的叮嘱,那时父亲总将他是佟家这一辈最有出息的子侄之类的话挂在嘴边,长辈们也都说佟家日后定会在他的手上更上一层楼。

    佟睿双手交叠着,随着弯下去的脊梁举过了头顶,朝着韦照郑重的行了个大礼,态度一如往日里的谦逊:“韦大人,我这个侄儿性子素来顽劣,在这件案子水落石出之前,还望韦大人您能看在佟家的面子上,在狱中对我这侄儿多加照拂。”

    身后的佟家人见状,紧跟着他的动作一同弯下了腰。

    韦照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得后撤了半步,待他反应过来后,神色慌张地就要上前将佟睿搀扶起来:“尚书大人言重了,您先起身,下官岂能受您如此大礼。”

    他的声音微微抬高了些,好让后边的那些佟家人也能听清:“至于您说的这些,都是下官分内之事,尚书大人您就放心好了。”

    他话说的隐晦,但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大梁世家之间就是这样,在姻亲关系的捆绑下,人情上的往来从来都是必不可少的点缀。更遑论佟老夫人还是韦照的亲姨母,他们两家本就是表亲,他对此事的态度也同样代表着韦家的立场。

    得了韦照的保证,佟家人纷纷冷静了不少。佟二夫人的哭声小了些,她捏着帕子悲伤地揩泪,好在心里总算是有了着落。

    就连一直哭喊个不停地佟多福,那眼泪也是说收就收。

    款冬冷眼看着这一幕,只觉得刺眼得紧。她心里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好像有道无形的屏障,将韦佟两姓之人与周遭的一切隔绝开来。他们毫不避讳地用世家间的默契行着方便,享受着旁人仰视的目光。

    一道带着讽刺的笑声打断了眼前韦照二人的客套。方明游的下巴朝着他两的方向点了点:

    “韦大人还真是公正严明啊。”

    韦照听着他这样阴阳怪气的语气,深知从这臭小子的嘴里是吐不出什么好话的。刚想出言制止,就听到方明游继续道:

    “要不干脆我再派人叫辆马车过来?不然哪儿能让佟三公子亲自走到衙门去呢。”

    明嘲暗讽的话语加上他那副嚣张做派,很难不让人玩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的上头联想。就连行事作风一向被同僚评价说是鲁莽的杜指挥使,这会子都有些替方明游捏把汗。

    就算是陛下的亲儿子来了,也不敢跟眼前的这两位大人这么说话啊。

    佟多福对方明游本就有所不满,见他如此张狂,索性一股脑儿地替韦照他们发作了出来:

    “方明游,你在这里嚣张个什么劲啊?你难道忘了你昨日登门时,我家里人都是怎么招待你的了?你难道忘了,我爹可是连他自己的爱妾都赠予你了!”

    一提到那个被自己亲手送出去的年轻姨娘,佟广的神情有些动容。佟二夫人眼尖,瞥见了他脸上流露出来的痛惜,气得动手拧了一把佟广的胳膊。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想着那些狐媚子。”佟二夫人怒道。

    在场的其他人并没有出声制止佟多福的声讨,得了默许,佟多福的声音拔高了些:

    “你不记着我们佟家人的好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敢仰仗着个世袭的爵位,跑到我佟家的门前来耀武扬威?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若不是你父兄死得早,你能当上哪门子的祁国公?”

    这话说得严重了些,佟睿适时地出声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多福,休得无礼。”

    方明游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仿佛挨骂的那个并不是自己。望着被气到脸红脖子粗的佟多福,他从容道:“说完了吗?”

    佟多福被他问的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答话,神色一怔。

    然而对方的眼神只是在他的身上如蜻蜓点水般掠过:“说完了那就走吧”。

    很快,皇抚司眼线呈上来的消息与佟家递进宫想要面圣的折子几乎是前后脚地被送到了太极殿里。沈公公站在梁承帝的案前,在轻声诵读完了折子上的内容后,毕恭毕敬地用双手将其摆放在了龙案之上。

    梁承帝在拿起那张皇抚司送来的信件放在眼前又看了一遍后,他饶有兴趣地问道:“所以那佟家小儿真的杀了人吗?”

    沈公公摇了摇头:“奴才也不清楚这事儿的真假,只知道这话是从祁国公亲口说的。”

    “朕还真是小瞧了这些方家人,他们倒是一个赛一个的胆大。”梁承帝又将手上的信件逐字浏览了一遍,这才将其放至一边,又拿起了佟睿刚派人递进来的折子。一目十行地飞快看完了之外,他话里话外依旧也还是绕不开方明游:

    “虽然现在这个比不上他兄长,不过放在建京也勉强够用了。”

    梁承帝的语气里有些听不真切的惋惜,沈公公在一旁垂眸动作轻缓地研着墨,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般。

    直到梁承帝再次主动问起他的意见,似有些苦恼:“诶,沈易,那你说朕现在到底要不要见佟家人呢?”

    “见与不见,从来都是依着陛下的意思。”沈公公的声音倒不似其他太监那般尖细,反倒有些文绉绉的,“这次陛下若是不见,在那些世家看来,想必会以为陛下您是为了给祁国公撑腰。若是见了,那就是将祁国公孤身一人推到了风口浪尖。”

    梁承帝听着他的话,若有所思道:“照你这么说的话,朕这次还得马上诏佟爱卿进宫,且还要替祁国公多加安抚些佟家才是。”

    沈公公躬身认真地听着,他知道梁承帝的话还有后半截没说完。果然,梁承帝话锋一转,再次有些犹豫道:“只是,朕要是这么做了的话,岂不是会伤了那方家人的心?”

    “方家人向来忠君爱国,祁国公也定会遵守祖训,往后他必会明白陛下您的良苦用心。”沈公公依旧是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梁承帝对于沈公公的这番话很是受用:“你说得对,若是日后查明了这案子的确与佟家有关,到时候朕再替那方家小子出面就是了。”

    “陛下圣明。”

    传令的折子刚出了宫门便到了佟睿的手里,他一早便收拾完毕等在了宫门口。相比与佟睿这边的焦急,方明游这边的情形就显得没那么火急火燎。他并没有跟着韦照他们一道去建京府衙,而是在出了朱雀坊后同杜指挥打了声招呼,便朝着另一个方向策马而去。

    韦照听见了动静,掀开了马车的帘子从车窗处探出了脑袋,望着前方的马蹄下扬起的尘土,他有些不悦地冲着身边骑马的杜指挥使扬声道:“他这是要去哪儿?”

    “自然是回家啊。”

    “回家?”韦照有些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杜指挥使的回答,复又继续问道,“那这个案子怎么办?”

    杜指挥使被他这突然的发问整的有些莫名:“这不是还有韦大人你在吗?难道你们建京府衙现在都不查案了?”

    还没等韦照搭话,杜指挥使的目光便瞥见了跟在马车后边的佟多福,他那向来被誉为是神经大条的脑子这次总算是难得地活泛了一次。随即立马冲着韦照嘿嘿一笑道:

    “韦大人,我突然想起来我司还有一堆事儿没处理完呢,恕我先行一步哈。”

    说罢,他也不管韦照说什么,便先领着他带来的那些五城兵马司里的兵士朝着另一个方向扬长而去。

    韦照猝不及防被杜指挥使马蹄子扬起的灰尘糊了一脸,他不住地咳嗽着,反而是通判这会子总算是挤到了他跟前。

    “大人,我们是先回衙门吗?”

    “不然去哪儿?难道你也要回家吗?”韦照没好气道。车帘子重重地甩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又被飞快地掀起,韦照那张和善的笑脸复又出现在了后头,他探出脑袋,朝着跟在后边儿的佟多福招手道:

    “贤侄,快上车。”

    原本押送着佟多福的两个衙役见状,立马松开了他手上的镣铐。佟多福顺从地登上了马车坐在了他的对面。韦照望着眼前这不是很熟悉的后辈,轻声安慰道:“贤侄,你别害怕,等到了衙门我就立马给你安排一间最舒适的牢房。”

    “多谢韦伯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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