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月是千古第一大女魔头,无人见过她的音容笑貌,人间流传着女魔头长有血盆大口,专吃爱哭的小孩子的故事。

    红瓦屋顶飞檐,通体黑色的乌鸦歪头细细雕琢羽毛,忽地随一阵风振翅飞走。

    魔宫在十九渊,那是一个没有日出没有日落,永夜的炼狱。

    神魔不两立,碧蓝天的神仙喜欢白色的道袍,明黄的衣衫,而江映月最瞧不上衣袂无尘,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她爱黑色,五彩斑斓的黑色。

    “宫主,宫主!”空旷的宫殿不见人影,只有充满活力和磁性的少年音回响,“说书的老头又在编排你,什么铜铃大眼血盆大口,说得跟真的一样,那小孩都被吓傻了……”

    江映月躺在正红色的榻椅上,眼睛没睁,从旁边的小方桌上摸了个核桃,往月光照耀下的窗台一扔。

    吴魏一个趔趄,摔了下来,幻化成人形。

    江映月勉强地半撑起额头,掀起眼皮看他。

    吴魏心虚跪拜,“宫主我不是有意的。”江映月讨厌别人吵她睡觉,一年前吃了豹子胆的老虎精在正殿外吵闹着要见江映月,月卫们紧紧拦着。这老虎精不要命,他们还要。

    忽地,禁闭的玄铁大门从里面打开,江映月赤着双脚,全身上下只有两个颜色,黑的纱裙白的凝脂。她烈焰红唇微勾,叱刹不过如此。

    如今那老虎皮正垫在正红色榻座上。

    “我让你去查晶石,你去村口当大妈了?”她勾了勾耳朵,冷笑一声,“如此聒噪,真是在人间待久了。”

    话音刚落,吴魏就被一股不可抗力冲撞,背抵上岩柱,肺腑震动。

    他顾不得疼痛,再次跪拜,“属下对宫主的忠心天地可见,如有违背,便下十九渊地狱。”

    掷地有声,如棋子落玉盘,空气中只有浮动的微尘。

    江映月微抬下巴,审视了他一会儿,才缓了语气:“起来吧。”

    “谢宫主。”吴魏这才敢抬头看她,正红色的长榻与永不变换的黑衫,把江映月勾勒成两半人格,喜怒无常,冷漠又残忍。

    “皇室飞骑队护送了一个大箱子,他们乔装打扮,我看出来是秘密出行,就跟了上去,果然发现箱子里装的就是晶石,他们到云之境的时候,我就停了下来……”

    云之镜嘛,神仙的地盘,通往碧蓝天的必由之路。有意思,多少年了那些老头还是一样不怕死,敢抢她看上的东西。江映月盘了两个核桃,凝神思算。

    吴魏说完正事,想起刚才的狼狈又有些意难平,“宫主,我查了晶石。”

    “嗯。”

    吴魏张了张口,又闭上。

    江映月已经想到要怎么教训那群不知死活的神仙了,她长吁一口气,重新躺回榻上,“出去。”

    吴魏脚下迟疑两步,最终什么都没说,离开时仍记得关好两扇沉重的玄铁门。

    云之镜有个上清观,住着僧侣和尚。萧决下马,拿着手令拜访谷道子真人。飞骑队虽乔装打扮,可浩浩荡荡的也有十来人,个个身手不凡,密匝匝地围着萧决。

    夏荷暗翻白眼,这阵仗,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其中有鬼?

    “行了,你们都散了吧,我陪着殿下进去就行。”

    无人动弹。

    夏荷撸起袖子,“嘿呀,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我们不必听命于你。”回话的人不屑。

    一个半途冒出的女子,何来那么大的气性?

    眼看夏荷要暴躁动手,萧决发话:“飞骑队撤退,至酒庄等我回来。”

    他肩背宽阔,锦衣华服是一贯的墨玉温润公子形象。

    “还不跟上。”

    夏荷得意,朝那群黑脸粗汉摆了个鬼脸。

    上清观是个寺庙,白墙黑瓦,年久失修,木门已有斑驳痕迹。门前的红灯笼高高挂起,上边贴了个黑纸“福”字。

    夏荷脚一蹬,冲到萧决前面。“殿下小心!这里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萧决语气不疾不徐。

    “明明是一个道观,这里却暮气沉沉,坐南面北,风水不好。空气里还有风干的腐朽味,这里不久前死过人。”夏荷肯定地说。

    萧决心下有疑,轻嗅,并无奇异气味。

    可夏荷坚定的眼睛仿佛射出两道利光,她侧耳倾听。

    忽地,木门开了。

    身着灰蓝道袍的僧人双手合十,脖颈挂着念珠,浑厚的声音像从深井发出来:“三皇子亲临,贫道有失远迎。惭愧惭愧。”长眉入鬓,遮住了双眼,他迷迷叨叨地念了句经。

    夏荷听不懂,探头往里瞧了眼,院里一股子冷情,梧桐枯叶铺满了地面,却无人清扫。

    欲探个究竟,那老僧却严实挡着。夏荷对上他的视线,无端打了个寒颤,“我去!”

    “夏荷,不得无礼。”萧决训人的时候冷声冷气,神情却无多大变化。“见过谷道子真人,晚辈突兀叨扰,实系于事情紧迫。”

    谷道子听闻,半眯着的眼完全睁开了,刀割般的眼角细纹更加深刻,他不明所以,“三皇子身为皇室贵胄,光临僻地,贫道实在惶恐。上清观仰仗皇家威严,才得以延续至今,上清观里里外外皆听令于圣上,三皇子……”

    萧决不怒反笑,指了指腰间的手令。不言而明,他是奉了皇上的圣谕来的。

    谷道子眼里闪过凌厉,不着痕迹地躬身低头,“贫道老眼昏花,殿下恕罪。”

    夏荷自进门起便四处打量。安静,荒凉,诡异,这里像个破庙。冷不丁对上谷道子的眼,她手掌轻颤。

    萧决驻足,挡住了谷道子扫向夏荷的视线,“道长不必介怀,她是我的护卫,没有坏心。”

    谷道子一颗一颗地拨动念珠,“是贫道冒犯了。”

    这个皇子没有传闻中那么弱不禁风,至少耳眼还是挺灵敏的。

    萧决负手踩过地面,几个来回,寂静的上清观便只有清脆的折叶子声。

    谷道子矗立一旁,静默不言。

    他好像从中得了些许乐趣,最后使劲踩了踩被摧残无几的落叶,笑着问:“为何不见扫地僧?”

    夏荷留了个心眼。

    “殿下有所不知,如今魔族当道,那女魔头猖狂无比,从观里掠走了人,去修那什么黑色围城。贫道实在痛心,却又无可奈何。”谷道子闭眼念了一串往事经,“观里人手不足,偏远之地又消息闭塞,贫道迎接殿下失礼。”

    “无妨。”萧决在上京城也听说边境有魔族侵扰大患。

    夏荷挑眉,她可不知道江映月落魄到“请人”修建黑色围城了。

    萧决与谷道子在室内密事,夏荷心下遗憾,却也只能自觉回避。

    上清观修建于景朝九年,地处三界的交点,是边防的重中之重。人间与碧蓝天打通了云之境,作为互通有无的道路,魔界被孤立在外。

    夏荷朝鸣钟敲槌的香殿走去,“嘀——嗒——”,敲槌者心境平稳,才能敲出如此协调有规律的音。

    那是一个披麻戴孝的女人,年纪不大,胸前挂着亡父的碑牌,羸弱却倔强。

    “她敲多久了?”

    “今早第一声鸡鸣就在了,没停下来过。”香殿内一个小沙尚回答她。

    那女人跪坐着,孝帽遮住她大半张脸,只能看见尖尖的下巴。

    夏荷头疼,估计她梦里也有这阴魂不散的敲槌声。她一把夺过棒槌,“敲什么敲,吵得人脑瓜子疼!这里要关门了,赶紧回家去。”

    敲槌声戛然而止,女人紧闭的眼缓缓睁开,如幽莲含苞于月夜寂放。

    她只看了夏荷一眼,起身离开。

    而夏荷放佛被定住了,浑身打了个激灵。

    一眼生畏,只有那个人……

    夏荷箭步冲出去,可哪还有女人的身影。

    僻静的丛路,来人神不知鬼不觉。“来了。”

    夏荷找得晕头转向,没想到她就在这里。想起刚才大不敬的话,她挤出一个笑。

    “宫主,您怎么来了?”

    “蠢。”

    江映月扔掉累赘的孝帽,嫌弃地拍打衣裙熏染上的沉香味,扯了扯领口前襟,粗糙的麻布料子不如棉纱轻盈,她有些不适应。

    “我不来,等你送人头吗?”

    夏荷哈腰,“宫主,晶石在酒庄的马车里,不日将送去碧蓝天。我去对付那几个小喽啰,一定全须全尾地给您把晶石带回来!”

    “你倒是有心。”江映月似笑非笑,“不过,我从来不用别人剩下的东西。”

    江映月递了颗药丸和一块紫晶给她,“找机会把紫晶塞进箱子里,药丸吃了。”

    夏荷二话不说,吞了那颗药丸,“属下定不负宫主所托。”

    “嗯。”这离魂术支撑不了太久,不然这原身魂魄就彻底离体了。

    江映月正要走,夏荷弱弱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宫主,那药丸是什么?”

    “现在才问,是不是太晚了?”

    “啊?”夏荷委屈巴巴,“我也没做错什么,宫主你肯定不舍得毒死我的,对不对?”

    水光潋滟的大眼睛眨呀眨,夏荷期盼地看着她,满心满眼的信任。

    江映月道出原委,“那谷道子真人是个半瞎子,时不时喜欢抓些幽魂吃,你小心些。”

    “抓魂师?”夏荷恍然大悟,“怪不得见着他,我的幽灵就蠢蠢欲动,我还以为是它太兴奋了呢。”

    “你可以再迟钝些,等被吃了再反应过来。”江映月淡淡说,“那个是避息丸,免得你让碧蓝天和这个半仙老僧逮着了。”

    “谷道子是个吃魂的半仙,那萧决岂不是很危险 !”夏荷略一盘索,“不行,我得去救他。”

    江映月眼神变得黯淡危险,清幽的声音如丝竹入耳,“他是你什么人?”

    “他不是我什么人。”夏荷答得很快,“我们才刚认识不久。”

    “那为何去救他?”

    夏荷为难踌躇,“对哦。但是……”

    “没有但是!”江映月眨眼间逼近她,鼻息相交,她寒眸冻雪,无情无义。“自己的命才是最重要的,下了坟墓你也得给我记着。”

    她的残魂从夏荷身体里穿过,没了江映月控制的孤女身体瘫软下去,夏荷呆呆地伸手拢住那具身体,脑海里依然飘荡着那句话。

    自己的命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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