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凌星见一愣,意外的看向石铁心:“有这么明显吗?”

    “明显,非常的明显。”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还以为自己演的挺好的。”

    “十六七岁的小女娃娃,能演出个什么来?”石铁心认命了,接受了自己的奇特人设:“来吧,跟叔叔说说。叔叔我可能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但我保证我是个很好的听众。”

    石铁心的一句“叔叔”不知戳中了她的哪个笑点,竟然一下子把凌星见逗的大乐。笑声中,眼前喷发的烟火渐渐衰退,光亮渐渐黯淡,最后只剩下一团明灭燃烧的小火苗。

    凌星见不笑了,失神的看着火苗,最后叹了一口气:“你说,人到底应该像流星那样活着,还是要苟全性命自我为先?”

    这个问题问的石铁心有些猝不及防,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如樱花般凋零的武士。

    恍惚了一下,石铁心道:“这问题出自一个花季少女的口中,你知道别人会怎么想吗?”

    “怎么想?”

    “别人会觉得这姑娘是在矫情,或者是闲来装样。用一些莫名其妙的哲思来装点自己的青涩,目的只是为了让自己显得很成熟、很深邃、很高明似得。”

    凌星见忍不住自嘲一笑:“哦……”

    “不过,我倒觉得你似乎不仅是伤春悲秋,姑且先高看你一眼吧。”石铁心扭头看向凌星见:“你觉得,应该怎么活?”

    “我谢谢你的高看啊!”凌星见宜喜宜嗔,忍不住PIA的拍了石铁心一巴掌,然后又看着烟火的残骸叹道:“我曾经以为应该像烟花一样活着。但可惜,烟花绚丽时灿烂无比,可熄灭时又转瞬即逝。就像眼前这团火焰,冷风一吹,最后只剩下一团无火的余烬,与无尽的追思。”

    石铁心没有被表象遮蔽思路,言辞直指核心:“看来,你是睹物思人。”

    “…………”凌星见沉默着,拿一根小木棍拨弄着那团余火,最后幽幽叹了口气:“对。”

    石铁心的声线很温厚:“能不能问问,让你无尽追思的是哪一位?”

    “是我爸。”凌星见深吸气:“今天是他的忌日。我去墓地看过他,然后又不想呆在那个所谓的‘家’里,所以就跑出来了。只是没想到你真的在学校,让你陪了我半宿,怪不好意思的。”

    石铁心继续说道:“想来,你父亲应该就是那种生的绚烂的人吧。”

    “也不算多绚烂吧,甚至可以说默默无闻。”凌星见抬起头,天上繁星闪烁,她的眼中也映的光华点点:“他是一个军人,一个空降兵。年西直隶蜀州发生地震,他去救灾。据说灾情紧急,他冒死空降深山,然后,送回来的只有一封殉职信,和三百块钱的抚恤金。”

    凌星见的声音轻描淡写,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但石铁心却沉默了,他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该如何劝慰。

    脑海中忽然想起了老刘当奶爸的样子,石铁心低声道:“你父亲,和你关系怎么样?”

    “还行,还不错,还算是……挺好的。”凌星见双臂抱着膝盖,显得有些孤单:“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印象中他常年都在忙,在部队。不过他偶尔回家的时候,都会给我带礼物。他会把我举上天,会给我讲故事,会带我玩,会教我弹弓抓鸟、教我端枪耍棍。”

    “他……他确实很忙,但是每次他回来的时候,我都很开心。那个时候我们家生活很幸福,妈妈还很贤惠,还会经常说爸爸是家里的主心骨,是顶梁柱,记忆中爸爸也是很帅气的样子,全家福照片看着很耀眼。”

    “那段时间对我来说,就是烟花最美丽的时候。”

    凌星见说到这里,咬了咬嘴唇,情绪慢慢激动起来:“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有什么用呢!”

    “蜀州地震那年我五岁,我还记得他接到命令要走时,我害怕了,非常怕,就抱着他的腿,死死抓着他的衣服,不要他走。”

    “我记得他摸摸我的头,对我说他是大英雄,大英雄就该去最苦最难的地方保家卫国、救助人民。”

    “我记得他说,爸爸就像孙悟空,能腾云驾雾,去去就来。”

    “我记得他说,想他的时候就对着他的照片看,只要看一会儿,他就会像孙悟空一样飞回来,出现在我面前。”

    “可是,可是!可是我看啊,看啊,不管我怎么看,他都没回来!”

    “最后,他真的变成了一张照片,永远的放进了灵堂里……”

    凌星见嘴巴咬紧,然后又忍住,她死死盯着那团熄灭的烟火,声音中弥漫着怨恨:“英雄,又有什么用?英雄就义了,伟大,光荣,但亲人呢?我和我妈孤儿寡母,没有收入,三百块钱的抚恤金够活多久的?”

    “如果人死了真的泉下有知,他知道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吗?他知道妈妈现在变成什么样的人了吗?他知道我们有多痛苦,我有多想他多恨他吗?”() ()

    “他不知道!”

    “他只能像这团灰烬一样,燃尽了一切,然后风一吹,”凌星见伸手抓起一把燃灰,张开手指,愣愣出神:“就散了。”

    凌星见没有哭,她沉默着。

    石铁心也沉默着。

    家庭,亲情,获得,失去,这些对他来说都太陌生,也太炫目。

    四野寂静。

    很久很久以后,石铁心才忽然长长叹了口气:“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凌星见歪着脑袋看着他:“什么故事?”

    “一个非常简单的故事。”石铁心声音低沉,娓娓道来:“有一个小朋友,父母双亡,和奶奶相依为命。有一天,奶奶忽然对他说,小明,柜子里有你喜欢的桃酥饼,你去找吧。”

    “小明快乐的去找,但却没有找到桃酥饼。当他跑回来想问问奶奶的时候,他奶奶已经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很久之后他才明白,他奶奶常年辛劳,积病已久。奶奶骗他,不过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闭眼的那一刻而已。”

    “而这个小明,是我在遗孤院认识的同龄人。”

    “也是遗孤院中最幸福的那一类。”

    凌星见缓缓张开了嘴巴,愣愣看着石铁心,看着这个强大的似乎永远都不会被伤害的人。

    “所以说,不要伤心,我其实很羡慕你,羡慕你们所有有父母、有回忆的人。不管是争吵、是离别、是苦恼、是悔恨,都是‘拥有’。”石铁心双手一摊:“而我,一无所有,三百块抚恤金都没有,我是真的、真的、羡慕你们。”

    凌星见心中某处忽然猛然一痛,忍不住想起身:“别这样说,你……”

    “不用安慰我,我并不伤心。你知道吗,在遗孤院中,有很多人怀念父母,心中保持着无比美好的想象。也有人怨恨父母,不吝以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们。这种事,我真的习以为常。相比于他们,至少你确信自己拥有一个好爸爸,一个英雄的父亲。”

    “到底该如烟花般绽放,还是独善其身苟活要紧,这个我回答不了你。但我知道,余烬,亦是火种。即便在幼小懵懂之时,在你的记忆之前,父母都在影响你,而且是长远且恒久的。而在潜移默化中,你的父亲已经把火种传给了你。”

    壮丽的星空下,石铁心看着凌星见,认真,而笔直:“我相信,只要有一点赤色的星火,他的火焰,必然会在你身上,重燃。”

    凌星见彻底呆了。

    她愣愣瞧着石铁心,看了很久很久,嘴巴扁了扁,牙关咬了咬,最终还是没有哭,只是带着哽咽的用力点了下头:“嗯!”

    石铁心微笑,然后忽又一下子恍惚起来。

    不知是否因情景触发,记忆的湖水忽然泛起浪花,重重记忆迷雾的深处忽然回荡出一个声音:

    “燃起永恒不灭的火,照亮横无际涯的夜……”

    “不要怕……不要怕……”

    “石心铁骨,向天挥拳。”

    “向天挥拳!”

    嗡,石铁心一个激灵,从恍惚中回过神来,随后忍不住心潮起伏。

    那声音声音无法辨别身份、性别,甚至无法分辨出到底是一个人说的,还是来自不同人话语的拼接。但却让他感觉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曾经在小乡试资格测直面贺冲时听过一次,给了他莫大的鼓舞和无与伦比的勇气,让他能够直面世道,直面窒息。

    没想到今日再度聆听。

    那是谁?

    是我的父母吗?

    是我别的长辈吗?

    他们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我会被遗弃在遗孤院?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心情汹涌激荡,旋即,又慢慢平复。

    凌星见托着腮,凝视着石铁心,默默挪了挪屁股,坐近了半尺距离:“既然父母的影响如此巨大,那么我想,你的爸爸妈妈一定是很好的人,才会让你如此……温柔,且坚定。”

    “嗯。”石铁心微笑,记忆深处的声音就是温柔且坚定的,也让他的内心充满了力量。

    虽然不记得具体发生过的事,但那声音让他相信,他不会是一个被随便遗弃的累赘,不是一个始乱终弃的残痕。他相信,他一定是凝聚着爱与关怀降生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拥有过被呵护的幸福时光。

    “跨越三个世界线,我依然是遗孤。为什么会这样?就不能有另一个故事吗?”石铁心抬头看着星空,如此绝景,看多久都看不够,就像在看着万万千千种充满希望的可能。

    “不知道,是否会有那么一条世界线,我能够当个普通人家的,普通娃。”

    叮,风铃一响。

    【天命任务,进一步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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