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初停,都城的空中仍旧飘着不少阴云。一辆简易的马车悠悠入城,驶向城东威武将军府。

    马车内,常明玉盯着手中画像出神,英气十足的眉眼,此时平添了几分愁绪。纵使曾设想过无数种归家的情景,事到临头,她仍旧有些紧张,不一会儿手心就冒出一股细汗。

    “小师妹,马上就能见到伯父伯母,你不用再睹物思人了!”

    纪彤出声打趣,常明玉浅笑道:“大师姐,你就别取笑我了。”

    说话间马车停了下来,纪彤率先跳下马车,又回身伸出手臂扶常明玉下车。刚刚站定,常明玉就听身前传来一道高昂的声音,“小姐回来了!”

    她抬眼望去,将军府门前呼呼啦啦站着一群人。一对夫妇被人拥在中央,常明玉庆幸方才还温习了画像,此时才能认出两人来。

    她上前两步,微微福身,口中唤道:“父亲,母亲。”

    话音刚落,常夫人的眼神,却瞬间暗了下去。

    “夫人,张真人不愧是得道高人,小姐原先猴儿一样的脾性,跟着真人修习三年,竟是安静了许多。”

    听了身旁妇人几句笑语,常夫人暗淡的眼神这才又恢复几分明亮。常将军自始至终一直未曾发话,此时才笑着招呼众人入内,两侧络腮胡随着他说话上下鼓动。

    将军府内的一切,于常明玉而言,都是全然陌生的存在,她越发谨慎小心。

    饭桌上,常夫人满怀期盼端起一份芙蓉蛋,放在常明玉身前,“明玉,你以前最爱吃这个了,快尝尝。”

    纪彤微微愣住,看向常明玉的眼神透出几分疑惑。她正要开口,常明玉急忙轻轻拍在她的手背上,转头深吸一口气,把整碗蓉蛋送入口中。

    绵软的触感刚一入口,口腔内就传来丝丝麻意,不一会儿,喉头就泛起阵阵痒意。常明玉攥紧手心,强忍不适挤出一个笑脸,“好吃。”

    常夫人乐此不疲地投喂,常明玉很快就撑得小腹鼓胀,借口舟车劳顿回房休息。

    纪彤陪着她一道,两人刚一离开,常夫人的嘴角就肉眼可见地耷拉下来,“明玉打小不爱吃芙蓉蛋,她不是我的明玉。”

    常将军长叹一口气,扶着夫人小心坐下,“夫人,这个结果三年前我们就知道了。张真人也说,能保持现在这个局面,已是万幸。”

    “可我,可我就是难受,我心里拧巴。”常夫人说着带了几声哭腔,常将军一向嘴笨,方才那几句安慰,已然掏空了他的心思,只好求救般看向一旁。

    柳芳心领神会,立刻帮腔道:“就是,哪有鸠占鹊巢的道理,夫人,我这就帮你把她轰走,让她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等等!”眼看柳芳大步朝外,常夫人又急忙把人叫住,“我什么时候说要赶人走了。再说,这么做,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长公主!”

    柳芳笑着收回脚步,凑近常夫人道:“夫人放心,就小姐这模样,和您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任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抢走。”

    这话终于将常夫人逗笑了,一想到能让长公主吃瘪,她心里那点儿不顺,好像也没那么难受了。

    可惜心情还未平复多久,又听小厮来报,“老爷,夫人,长公主府来人了。”

    常夫人顿时炸了毛,“什么!她这是什么意思,明玉才刚回家,就来我府上明目张胆地抢人!”

    另一头,常明玉跟着侍女回到闺房,进门没两步就大吃一惊。这哪儿是女子闺房,怕不是武器库吧!

    梳妆台旁,一排武器架摆得密密麻麻,床头的内壁上,甚至还挂了一把小巧的弓弩。

    纪彤两眼放光,“小师妹,没想到你看起来文文静静,还有这种爱好。”

    呵呵,常明玉一时也想不出来合理的借口,只好干笑几声。支走侍女后,她这才放松下来,忍不住摩挲着手臂。

    见状,纪彤掏出一个小紫瓶,“催吐的,一粒立马见效。”

    常明玉摇头婉拒,纪彤更加不解了,她明明记得小师妹碰不得鸡蛋,一碰就浑身发痒。可刚刚常夫人却声称,小师妹从前最爱吃芙蓉蛋。

    方才在饭桌上,她本想出言提醒,却又被小师妹阻止。唉,纪彤摇了摇头,她算是看不明白这一家人了。

    “罢了,你安全归家,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纪彤又从身上翻出一些瓶瓶罐罐,“这些都是大师兄亲手调制的,他还关着禁闭,只好托我带给你。”

    交代完这些,纪彤就要告辞,常明玉万般不舍,将军府里她一个人也不认识,若是纪彤走了,她怕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师父还有任务交给我,耽误不得,我得即刻出发了。”纪彤雷厉风行,一向得师父重视,常明玉听到此话,也不好再作挽留。

    纪彤离开没多久,侍女又咚咚敲响了房门,“小姐,长公主府来人,夫人让您前去。”

    常明玉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坐起来。

    跟着侍女去前厅的路上,她心里还不停打鼓,这才刚入常府不到半日,母亲就派了人来,会不会有些太过,常将军夫妇俩会不会不愿放人?

    没想到,一切竟很是顺利,常夫人二话没说,就放她回了公主府。

    常明玉心中欢喜,却又忍不住有些愧疚,难不成是她表现的太差,让常将军夫妇伤了心?她毕竟是借了这具身体,才能侥幸活下来,理当要为身体的主人尽一份孝心才是。

    一路胡思乱想着,等马车到了公主府门前,她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大雨。

    常明玉掀开车帘,车旁已有人撑伞等候,看着伞下熟悉的面孔,她一路以来的不安终于有了释放,微微哽咽着唤道:“静安姑姑。”

    静安是陪着长公主从宫里出来的老人,她微微一笑,扶着常明玉下车,将人送到内院后,就停下了脚步,“公主在松鹤院等你。”

    常明玉接过静安手中油纸伞,轻车熟路往松鹤院方向行进。一路上静谧无人,直到来到松鹤院门前,才有两名侍女相迎。侍女领着她来到院中凉亭,随后就退出几丈远。

    凉亭内,长公主正在沏茶,一身红衣与三年前并无二致。岁月对她仿佛特别温柔,三年时光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

    常明玉强忍着内心激动,行了一套标准的礼仪,这才唤道:“母亲,明玉回来了。”

    长公主抬眸扫了一眼,随即又垂眸把弄着手中杯盏,冷声道:“你八岁那年,被福柔抢了金簪,我是怎么教导你的?”

    轰隆隆,天上雷电交加,白光映照在长公主脸上,显得她更加冷酷。

    常明玉内心也仿佛这天气一般,她心知母亲这是在试探。毕竟回魂之说太过离奇,三年过去了,母亲谨慎些也是正常。

    可眼眶还是忍不住有些酸涩,她打起精神,一字一句道:“母亲教导明玉,欲先使人灭亡,必先使人疯狂。”

    长公主神色微微缓和,常明玉继续说道:“那金簪是明玉五岁那年,母亲离京前托人带给明玉的,未能护好金簪,是明玉无能。”

    长公主顿时红了眼,当年她替兄守皇陵,被先帝勒令换上素服即刻出发。宫中之人见风使舵,什么都没给她留下,那支金簪还是她好不容易藏起来,托人带给女儿的。

    金簪的来历,世上只有她们母女才会知晓得如此清楚,她一把紧紧搂住常明玉,喜极而泣,“明玉我儿,真的是你!”

    “是我,母亲。”常明玉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好一会儿,两人才渐渐平静下来,长公主关切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三年前,你好好地怎么会坠崖?”

    三年前的一幕,常明玉至今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那时,她还是福安郡主苏明玉,甩开侍女在慈安寺散心时,偶然转到了后山,不巧目睹了一女子与人打斗。

    那女子身上已然有不少伤处,且一身装扮看着就是官宦人家小姐,另一人却蒙头盖面。

    她虽吓得不轻,还是下意识想回去叫人。

    不料那蒙面人身手迅速,很快就发现了她,下一刻,她就和那女子一块儿被扔下了山崖。

    再醒过来,她就被一群陌生面孔包围,变成了她们口中的常府大小姐——常明玉。

    砰,长公主一掌狠狠拍在茶案上,“慈安寺乃皇家寺院,天子脚下,竟敢谋害皇室血脉,简直胆大包天!”

    “不好,如今你顶着这张脸,岂不危险?”长公主脸色顿时沉重起来,当即又给女儿增加了不少护卫人手。

    离京三载,京中局势与之前大有不同,长公主仔细叮嘱,“太子与晋王间的争斗越发紧张,晋王一直在拉拢武将,谋求兵权,你此时归京,怕是容易被盯上。”

    “母亲放心,明玉会少与晋王一党来往。”

    长公主轻轻点了点常明玉脑袋,笑着说道:“离开不过三年,你就忘了,京中之事,哪儿是你躲着就能避开的!十日后淑妃的赏花宴,就是为晋王选妃准备的,如今外人眼中你只是将军之女,晋王若拿权势压人,你待如何?”

    “依母亲之见,明玉应当如何做?”

    长公主递上一杯花茶,胸有成竹,“此事也不难,晋王再如何强势,也不能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做出强抢人妻之事。母亲已为你定了一门亲事,包你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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