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深在雅竹洞天过着规律又简朴的日子,每天早起晚归,其间只用两餐,偶尔腾出一两日去采药、洗衣和砍柴,其余时间则都用来修行。虽然当初洛越说过他可以自己随意采摘草药去百草铺换钱,但是他每次上山前都会算好价钱,保证所采草药能满足自己基本的日常所需即可,从不多拿。

    洞天中的万物生灵都是应此处蕴含的灵气所化,他外来是客,虽说占了个徒弟的名分,但不能贪得无厌。郁离将少年的所行都看在眼里,不止一次对洛越交口称赞。

    白虎血脉承蒙了厚运,他天资卓绝,又日夜苦修不辍,很快就有了二境的进益。

    等修为到了五境,锻体一事就上了大台阶,他便可以辟谷,省出更多时间去修行。

    天天睡到日上三竿的洛越对此很满意,因为男主的自律和她自己的懒惰摆烂,在这小半年时间里,他们俩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其中许多次还是因为这人又失控化出了法身,洛越出于为人师长的职业操守,千里迢迢去把虎捡了回来。

    还有一次,晏深不知为什么晚走了一会,结果洛越刚打开房门,就看到了坐在木桌前喝汤的少年。

    她差点将刚迈出去的脚收回去,冲人微微一笑,还是迫使自己走了出去,寒暄了一句:“早上好。”

    晏深赶紧把嘴里的汤咽了下去,抬头也冲她笑了笑,叫了一声:“师父。”

    院子上方掠过几只山间的鸟雀。

    斑驳的竹影落了满墙。

    洛越抬起一只手,稍稍遮了遮刺目的阳光,就这么出门去了,没再跟院中的少年多说一句话。

    她平日里喜欢穿素色的衣衫,偏偏容色艳丽、长发乌黑,腰间别着一根翠玉般的竹笛,单是站着,便有几分好颜色。

    晏深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几秒,才起身去洗了锅碗。

    那日后,晏深也曾故意晚走过几次,却再也没在院子里偶遇过莲花仙。

    *

    玉竹林中。

    郁离欲言又止地看着面前的仙子。

    洛越左手拿着从文墨坊买来的闲书话本,右手捏着一双筷子,一边扒饭一边盯着书本,旁边还放着一杯盛在茶盏里的鲜榨桃汁。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先别说,听我说。”吃完了饭,洛越把筷子往空碗上一搁,懒洋洋地靠在了椅背上,“‘食不言,寝不语’,这是人间的规矩,不是修行中人的规矩,更不是我的规矩。人生就这么点时间,吃饭睡觉占大头,我的活法就是怎么开心怎么来,吃好喝好睡好就足够了,给自己设定一堆条条框框,多累呀。”

    郁离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觉得她说得也不是不对,便不再规劝什么,反而问道:“你和晏深,先前可是有什么恩怨?”

    “嗯?为什么这么问?”洛越把自己用来吃盖浇饭的、小面盆一般大小的碗放回了食盒里,满足地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将一枚竹叶当作书签夹进了话本里。

    郁离给她倒了杯水递过去:“先前见你出来躲闲,还只以为是你怕麻烦,懒得教导他,可如今他已来了大半年了,衣食住行乃至修行诸事,自己都处理得井井有条,你却仍旧日日躲着他。”

    洛越婉拒了那杯水,捧起自己的桃汁喝了一口,问道:“你知道话本里最危险的职业是什么吗?”

    郁离摇头:“不知道。”

    洛越“啪”地一下把书本合上了,痛心疾首地哀叹道:“是主角的师父啊。”

    尤其是在那种剧情恶俗的小说里,不外乎被.干掉和被.干这两个结局。

    洛越没再过多解释,叹了口气,拎着食盒到河边洗碗。

    她自己不爱做饭,便时常到白河堤的酒馆饭馆点几个菜,带回来吃。虽说修为已达七境,且本体是一朵天池莲花,根本没有进食的需要,但是当人当久了,吃饭睡觉已经成为她最深层的潜意识和不可忽视的本能。

    不吃饭不睡觉,人生那得多无趣。

    等她把碗筷洗干净,回来却见郁离还坐在那儿盯着瓷盏里的茶叶出神,显然还在思索刚刚的问题。她便趴在了桌子上,单手支着下巴,岔开了话题:“郁离兄,你相信命数吗?”

    郁离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大道至远,稍有不慎便会道心破碎、万劫不复,所以修行中人十分看重因果命途。

    “如果有一天,你做了个梦,梦到了既定的未来,”洛越用手指在桌子上随意点了点,几株小巧的木荷花便从桌面上钻了出来,“现在你发现自己正在不可逆转地滑向那个结局,你会怎么办?试图改变,还是就此认命?”

    “这……容我想想。”郁离喝了口茶水,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洛越笑了一下,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玩笑话而已,不必思虑过深。今天天气不错,我找个地方钓鱼去了……”

    郁离看着这人渐行渐远的身影,回过神来才发现桌子上的木莲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化作了齑粉,风一吹,就散了。

    洛越没有心情钓鱼,直接张开双臂平躺在一叶木筏上,任风将自己推向湖中心。

    其实,她自己也没有想明白,要怎样面对未来的死路。

    虽然以现在的眼光看来,晏深和书中后期描写的男主相去甚远,但是她不敢信他能永远保持良善,更不敢赌他在以后不会为了自己的心上人而摘走她的七朵本命莲。

    若按书中所写来看,原本的洛越与晏深虽然有传道授业之恩,但是趁人之危强行要他和自己行双修之法,把人拘在这洞天之内极尽荒糜之事,也算让男主彻底恨上了她。所以,他在舍弃她时可以毫不留情,如同丢掉了什么脏污得不能用的旧物,甚至将她当成了和女主之间感情博弈的棋子,在榨干最后一丝价值后毫不留情地一脚踹开。

    因此她一开始就要和他把账算得清清楚楚,她不需要他记得自己的什么恩情,只求不沾上他那杂乱如草的感情线,不牵扯进他和女主的爱恨情仇中,把自己从那要人命的强取豪夺剧情中捞出来,那么,将来死的时候,起码能痛快一点。

    *

    晏深又做梦了。

    他现在的修为处于二境巅峰,相较之前,能看到梦中更多的细节,以往如朦胧烟雾般的场景也清晰了些许,只不过,他在梦中,仍是如一抹游魂般,只能在一旁看着,什么都改变不了。

    “阿深。”女子侧躺在竹椅上,轻薄的衣物遮掩不住她玲珑的曲线,离得近些,更可看到大抹外露的春色。

    身量长了一些的少年走到她身边,叫了一声:“师父。”

    “你的修为,到了二境巅峰?”女子用一只手支着脑袋,微微抬起上半身,语调婉转娇媚。

    “是,”少年不敢多看,避开了视线:“多亏师父教导。”

    “那——”女子笑了一声,声音又轻又软,“你要怎么谢我?”

    “请师父吩咐。”

    “替我在眉心画一朵梅花,好不好?”女子微微挑起眉。

    少年闭了下眼睛,答道:“好。”

    他从屋内拿出点梅妆的细笔,却见女子仰面躺在竹椅上,一双手有些颤抖。

    “站得再近些。”女子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笑。

    “是。”少年又往前走了一步,俯下身心无旁骛地为她画梅花,看也不敢看那双带着挑逗的眼睛。

    一朵花画完,她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命令道:“抱我起来。”

    “……是。”

    少年刚放下笔,还未伸出手,便被人狠狠一拉,当即重心不稳地倒在了女子身上,然后被人禁锢住了腰身。

    “你不想抱我?”女子伸手勾住他的脖颈,几乎是凑在他嘴唇前说出的话,柔软的身体则完全缠在了他身上。

    “弟子不敢。”少年闭上了眼睛,没有挣扎。

    “不敢?”女子贴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昨晚,你分明……”

    少年不忍再听,终是别过了头。

    她用右手握住他修长的五指,引着他一寸一寸往上,动了情的声音愈发柔媚:“心口好疼,帮我揉一揉,好不好?阿深……”

    他的嗓音已经有些哑了,最后还是说了一句:“……好。”

    布料轻软的衣衫被很轻易地解开,一点一点滑落到了地上。

    春色满园。

    晏深早就没看了,他甚至往溪边躲了躲,可梦境的范围不大,哪怕他站在边缘,院子里的声音仍旧能够传到他的耳朵里。

    眼下的场景荒谬至极,他却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洛越。

    她们长得分明一模一样,他却清晰地明白,那绝不是她。

    醒来后,晏深感觉自己浑身燥热,梦中那些迷乱的声音搅得他心烦意乱,直到他一头扎进清凉的溪水中时,那股莫名燃起的火才稍稍被熄灭了些许。

    清凌凌的水中倒映出一弯弦月。

    晏深想要触碰落在水中的月影,却又马上缩回了手,转身再度将自己没入了凉水中,企图让脑子好好清醒清醒。

    他不该回想起那个荒谬的梦境,这对她不够敬重。

    *

    雅竹洞天里有一只名为三和的灵虎,诞下了两只小老虎。

    洛越特意到白河堤让人打了两把长生锁,当作庆生贺礼送给了两个小家伙,并且时常靠在三和背上,看两只出生不久的小东西在身边互相打闹。

    与浑身无一丝杂色的白虎不同,三和和她的孩子更像她印象中的老虎,漂亮的橙黄底色上是醒目的黑色条纹,看起来漂亮且矫健。

    外面下了雨,一人三虎便从山坡上撤回到洞穴里。

    洛越盘腿坐了一会,忽然取出两顶从街边摊子上买来的老虎帽,一虎一顶地戴到了两只小家伙头上。

    两只小老虎似乎非常喜欢这件礼物,一同围在她身边,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腿。

    外面忽然炸起了一声惊雷。

    三和猛地站了起来,护着自己的两个幼崽,如临大敌般退到了山洞深处。

    洛越往山门口看去,发现一只毛发雪白的落汤虎在站在洞口冲自己龇牙。

    “你怎么跑出来淋雨了?”她坐着没动,单手支着下巴,就这么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晏深现在已有二境巅峰修为,所以化出的法相能够与修为强于他的修士进行简单交流,但是在他能够完全控制化形之前,很难保留有清晰的记忆。

    小白虎发出了一声足以令地动山摇的虎啸,做出进攻的姿态,在门口和她相持不下,早早躲开的三和竟不顾雨势,叼着自己的孩子从山洞的另一个出口逃之夭夭了。

    “过来。”洛越被他的模样逗笑了,无奈妥协,朝他微微张开了双臂。

    小白虎一动不动,就瞪着她,似乎在无声地斥责。

    “不来是吧,不来我先走了。”洛越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想要起身离开。

    结果,没等她站起来,一道白影如旋风般扑到了她怀里,过于迅猛的攻势让毫无防备的洛越又跌坐了回去。

    还有些稚嫩的虎牙咬上了她的侧颈,含住了那枚扎眼的黑痣。

    洛越垂眸看了他一眼,伸手捋掉了他身上的雨水,好笑地问了一句:“生气了?”

    白虎收回了爪牙,钻进她怀里,咬合力很强的虎牙,在她侧颈上只留下了一个很浅的牙印。

    洛越随手掏出一片荷叶,做成了一顶小小的尖帽,反手将它扣到了白虎头上,然后抱着这只别扭的小东西穿过雨幕,回到了竹屋。

    小白虎在她身边似乎很容易进入安眠。

    外面的雨水穿林打叶,还有雨丝被风斜斜一吹,飘进了屋里。

    洛越想起身去关窗,结果刚站起身,衣摆就被人攥住了。

    被她放到床上的白虎不知何时变回了少年模样,此时正紧紧皱着眉,仿佛在梦中忍受着什么痛苦。

    “你说什么?”洛越稍稍俯身。

    “疼……”晏深的嘴唇微微翕合,只吐出了一个单字,“……疼……”

    洛越不禁看向了他露在外面的手臂。

    晏深修行时习惯于将衣袖卷至肘部,此时袒露在外的小臂上便有几道交错的伤疤,看着像是鞭子之类的东西留下的。

    白虎一族皮肉不同凡人,自愈能力很强,能在他身上留下这样的疤痕,定然采取了很特别的手段,比如,日日鞭打伤口处,辅以特殊符水,使其难以愈合。

    原著不是什么正经小说,对于男主的身世以及深仇大恨统统只用一两句话交代了事,所以她也不太记得这个人在过往经历了怎样的苦难,只是单从这伤疤来看,她觉得他挺惨的。

    晏深抓着她衣服的手并没有几分力气,她轻轻一扯,就将自己的衣摆扯了出来。

    雨还在下。

    洛越先去关了窗,然后瞥了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晏深,走过去将他的胳膊塞回了被子里,顺手给人掖了掖被角,这才放心离开了。

    过了良久,晏深才从那个困了他许久的年少梦魇中醒过来,清淡的莲花香气尚未彻底散去。

    他想,这似乎是第一次,有人为他掖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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