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玉冠蓝衫的年轻修士走了过来,伸手将洛越从地上扶了起来,皱着眉头问道:“姑娘可伤到哪里了?”

    气氛已经渲染至此,不得不碰瓷儿了。

    洛越一手撑住了木栏杆,吃痛般“嘶”了一声,虚弱道:“好像扭到脚踝了。”

    俨然将昨日翠珠诓人时的姿态学了个十成十。

    “好不要脸!”翠珠第一次被倒打一耙,扭起秀眉,指着洛越的鼻子就嚷了起来,“我只是轻轻一推,手上根本没使劲儿,分明是你自己倒在地上的!”

    “哦?”洛越将手肘撑在栏杆上,支起下巴,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你有证据吗?”

    “你……”翠珠哪里吃过这种哑巴亏,撸起袖子就想冲上来,却被一把通体银白的剑鞘拦住了。

    那年轻修士冷笑了一声:“在下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是你亲手推搡了这位姑娘,怎么,现在恼羞成怒还想打人不成?”

    翠珠许是被那把剑唬住了,当即脚下发软地往后退了一步,再抬头时已然换上了一副娇滴滴的口吻:“仙人这是哪里的话?奴家和这位姑娘不过是有一些口舌之争,无意之间推了姑娘一把,奴家并非有意,先给姑娘赔个不是。”

    洛越笑了一下:“道歉就不必了,不过……”

    “我这脚踝是因你伤的,你赔我一些医药费,也是应当的吧?”

    “你!”翠珠变了脸色,咬牙切齿地看着她,“你不要欺人太甚!”

    洛越轻飘飘移开目光,挪动间又倒吸了一口冷气,看上去像是在强忍疼痛。

    修士看不下去了,右手大拇指轻轻一弹,银剑出鞘三寸,剑光冷森森地映在翠珠侧脸上:“光天化日之下,人证物证俱在,你若执意抵赖,在下便只能勉为其难送你走一趟通天阁了。”

    翠珠哪见过这种阵仗,被那冷剑吓得花容失色,忙摆手道:“仙人莫怪,奴家赔钱给她便是了。”

    疼得倒吸冷气的洛越不忘冲她伸出一只手:“一百钱就好,不必多给,”

    “你怎么不去……”翠珠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瞬时瞪大了眼睛,然后在剑光的威慑下将那个“抢”字咽了回去,掏出荷包拿出一锭百钱银,不情不愿地放到了洛越掌心,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妹妹可要好好去看一看大夫,可别留下什么残疾了,白瞎了这张令男人趋之若鹜的好脸蛋。”

    洛越将那锭银子在掌心抛起又接住,闻言冲她盈盈一笑:“多谢好意,不过我也想奉劝您一句——”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好自为之。”

    翠珠冷哼了一声,对那修士勾起唇角,问道:“奴家现在可以走了吧?”

    那人收起银剑,点了下头:“请便。”

    洛越见人走了,转身对身边的修士道:“多谢。”

    年轻修士脸色不自然地咳了几声,微微侧身道:“姑娘日后还是多加小心为好,今日之事不过在下举手之劳,无足挂齿。”

    洛越将银子放回玉牌,又数了三十钱出来,递给他。

    “这是何意?”那人皱了皱眉。

    分赃啊。

    洛越又笑了一下,坦然道:“谢你今日肯花费时间陪我演这出戏,我七你三,没意见吧?”

    那人显然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原本俊秀的脸顿时显得憨直了许多。

    不等他再说什么,木板上突然传来了“哒哒哒”的声音。

    洛越感觉一阵小旋风扑过来抱住了自己的腿,低头就看到了念念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

    “娘亲,抱抱。”

    洛越将手中的三十钱塞给旁边的人,俯身将小团子抱了起来,抵着他小巧的鼻子蹭了蹭,声音不由自主放轻了些:“下次别跑这么快,容易摔倒。”

    念念眨了眨眼睛,煞有其事地说道:“念念跑得慢的话,娘亲就要被抢走了。”

    话罢他还扭过头去,奶凶奶凶地瞪了蓝衫男子一眼。

    那人握着三十钱,惊讶地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小孩子,支吾了半天竟道:“你……你成亲了?”

    洛越本不欲多解释,但是一想到这个孩子可能是晏深的,她就生怕别人误会些什么,便不咸不淡地说道:“没有,叫着玩儿的。”

    念念用胖乎乎的手臂环住她的脖子,委屈巴巴地扁了扁小嘴:“娘亲……”

    蓝衫男子虽是满心疑惑,却不便再多问什么,便道:“在下慕容椿,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洛越摸了摸念念的脑袋,冲人一点头:“我叫洛越,洛水的洛,翻越的越。”

    “没什么事的话,先告辞了。”

    慕容椿目送着洛越走下楼梯,忽然感觉手里握着的三十钱格外滚烫,仿佛有一簇火苗从掌心“劈里啪啦”的直烧到了他心口。

    “娘亲是不是不喜欢爹爹了?”念念乖巧地趴在洛越肩头,乌黑的眼珠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轻雾,连声音都带了点颤抖。

    洛越有点头疼,扭头“吧唧”一口亲到了他脸蛋上,心中暗自叹息道:“你爹爹知道你自己跑出来上赶着让人当你娘亲吗?”

    原本很好哄的小团子今天却有些不依不饶,红着脸小声嘟囔道:“念念把娘亲的喜欢分给爹爹一点好不好?以后娘亲喜欢念念一半多一点,喜欢爹爹一半少一点……”

    洛越被他逗笑了,顺着他的逻辑问道:“为什么不是喜欢你爹爹一半多一点?”

    念念小脸一皱,苦着脸妥协:“那好吧……”

    洛越刚想再打趣他几句,就听见小家伙凑在她耳边,跟说悄悄话一样用气音小小声道:“念念知道的,爹爹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娘亲。”

    三个“很喜欢”用的还是循序渐进、逐渐加重的语调。

    周遭喧杂的声音很多,嬉笑打闹、吆五喝六,她却觉得自己一贯没什么情绪的心湖被这句孩子气的幼稚话狠狠搅乱了,一时只觉得天地寂静,唯有自己的心脏在加速跳动。

    记忆里的晏深或哭或笑,都很安静,像一池沉默的潭水,再多的痛苦、再多的磨难,似乎都会被他安稳地压回潭水深处,表露出来的永远只是最外面那一层风吹无波的静水。

    她很难想象,他有一天也会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一个人。

    她总是下意识地避免自己去想起这个人,因为整整十三年酝酿出的心疼总会在掺杂了那一晚后,变成彻头彻尾的愧疚和痛苦。

    她不想逃避责任,却也不知道如何去面对事实。

    “娘亲?”念念在她脖颈蹭了蹭。

    洛越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在愣神间已经走到了天字号房的廊口。

    “好了,你先回去吧,我今天有些累了,改日再带你玩。”她将小团子放到地上,嘴角扯了扯,露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

    念念虽然不舍,但还是点了点头,奶声奶气道:“娘亲再见。”

    洛越看着他一步三回头地走回房间,这才转过身,却在抬脚离开的那一瞬听到了念念短促且惊喜的叫声,以及一声低沉得几乎要散在空气里的“嗯”。

    她犹疑了片刻,终究还是落下脚步,迅速离开了。

    房中的小团子被捂住了嘴,只能眨巴了一下圆溜溜的眼睛。

    晏深听到脚步声逐渐远去,这才放开了捂着念念的手,将他掐着腋下整个举了起来,笑道:“怎么没有长肉呢?”

    念念气嘟嘟地鼓着嘴,质问道:“爹爹来了为什么不去找娘亲?念念好不容易才帮爹爹找到娘亲的!”

    晏深没有回答,反而在他脑门儿上亲了一口,单手将人抱进怀里,走到窗边推开了木窗。

    “答应爹爹一件事好不好?”他垂眸看着怀中的小团子,镌刻在眼尾的冷淡被一扫而空,漆黑的眼眸中只透出几分温柔和认真。

    念念伸出小手捏了捏他的脸,乖巧地点了点头。

    “不要告诉她。”

    不要告诉她我在这里,不要告诉她我偷偷把你养大,不要告诉她我有多么念念不忘。

    晏深闭了下眼睛,只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十年来朝思暮想,十年来辗转反侧,最终还是会在看见她的身影后落荒而逃。

    他的想念和牵挂都见不得光,只能在不见天日的泥土中蜿蜒而下。

    “爹爹不哭,念念不告诉娘亲。”

    *

    洛越感觉自己愈发心慌意乱,那些被她刻意搁置的旧事一点一点翻腾出土,在沉寂许久的心田上冒出新芽。

    她上辈子一直被调侃为“ddl圣体”,信奉车到山前必有路,总想着得过且过,以为到最后总有办法解决。

    可是这一次,她似乎再也不能将心中的忧虑视而不见。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她猛地止住脚步,和一脸错愕的翠珠面面相觑。

    “哦哟,”翠珠帕子一挥,散出几分浓郁的异香,冷笑道,“正想找你去呢,没想到自己送上门来了。”

    洛越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竟走岔了路,跑到人字号房这边来了,当即转身就走。

    翠珠哪能这么放过她,直接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仗着自己力气大,硬生生将洛越拽进了自己房间,“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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