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府江南。

    饭桌上。

    家里难得再次聚在一起,因为父亲今日早回来了。

    顾家父母觉得家里的两个女儿最近都太认真了,一个专注学业,一个专注练舞。并且大女儿最近似乎对妹妹不再冷脸了,家里的氛围真是好很多。

    顾皎皎现在自己严格控制自己的饮食,她专门吃那种没有油水的菜。

    比如鸡胸肉、牛肉、水煮菜。

    每天要站在体重秤上,去看体重数字有没有浮动。

    张莲韵为此今天特意晚上只做了一道菜。菠萝咕噜肉。这是皎皎喜欢吃的,剩下的其他菜是家里的阿姨做的。

    “皎皎,你吃这道菜啊,你不是很喜欢吗?妈妈特意为你做的。”

    顾皎皎坚定地摇了摇头,她是比较喜欢吃酸甜口的,但妈妈做的这道菜有点难吃啊。

    但是,她还是意思地吃了几个。

    真的…….不太好吃。

    看到妈妈有点无语地看姐姐,顾清禾立马试吃了一下,感觉还可以啊。她给妈妈面子,多吃妈妈做的菜!

    “你看你姐,真是挑剔。”张莲韵感觉小女儿最近都憔悴了,“你是不是还有两星期就要参加比赛了。”

    “是啊,妈妈。”

    “清禾,到时候爸爸妈妈,外公外婆,姐姐都过去给你加油。”顾兆辉说,“你不要有压力,认真是好事,爸爸怕你给自己压力太大。”

    “这次你只要站上去,就很厉害了,爸爸只想你锻炼自己而已,并没要你一定拿出什么名次。”

    这时候,顾皎皎假装噎了一下,嗯哼了一声。

    只有顾清禾看懂姐姐眼里的意思,笑了。“放心吧,爸爸,那天你一定要来哦。”

    “那当然,多重要的事爸爸都给推掉。”

    饭桌上再次响起欢声笑语。

    ***

    吃完饭,再次回到房间,忙好作业。

    顾清禾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下昨天加上的那个新微信。打开他的微信页面,她无意识地看了很久。

    她觉得从昨天结束开始,到今天一天自己整个人都心神不宁,在班级里听到叶峙这个名字,她就惊慌,然后开始紧张。

    好烦啊!

    她怎么会这样,她到底怎么了!

    对了,今天开始要和哥哥通电话了,要跟着哥哥读英文,在自己读的时候,他来纠正自己的英文发音。

    微信震动,顾清禾以为是哥哥,赶紧点开,一看竟然是叶峙。

    叶峙:【在干嘛】

    荷塘小苗:【准备读英语呀。】

    荷塘小苗:【还有,我跟你说,无事不许联系我,我很忙的!】

    叶峙:【忙什么?】

    荷塘小苗:【我在准备11月处的英文演讲大赛,哼!】

    叶峙:【这样啊,那到时候,我也会去现场看你】

    荷塘小苗:【不许!!】

    顾清禾看到他要来现场,吓了一跳,心里突然很紧张,无法言说的很紧张,她就是不想叶峙来看,自己要是在台上卡壳了,不就更完蛋了。

    叶峙:【加油】

    顾清禾知道他这是要来了,暗恨自己多嘴!她立即联系自己的老大——哥哥。

    荷塘小苗:【哥哥,完蛋了!!那个男生也要来看我的比赛!】

    另一边,叶峙将跑车盘旋着开着进入蜿蜒盘绕的山路。这里是在城市的中心。

    在寸金的城市中,闹中取静,道路宽阔平缓,一路上环山的高大的树木在山道上郁郁葱葱。安静。寂静无人。

    在车中,透过车窗往远处看,可以望见山下整个京西市的万家灯火。红的、黄的、蓝的各种灯光编织交缠在一起,宛如高贵的波斯地毯,色彩纷呈。

    只是那些喧杂的声音似乎永远都穿不到这里,永远也没办法。

    这里静谧异常,在山道上,只能听到跑车引擎发动的声音,以及树叶轻轻摩挲的柔声。

    车中。

    电话打来,叶峙看了一眼,接听:“怎么了?”

    梁灼声的声音在车中回响,蹿进来:“叶峙,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走?不再玩一玩吗?”

    “嗯,有事。”

    “不是你往年十年中旬的时候不是天天在外面和我们浪吗?你最近睡得着觉?”

    “睡不着,只是有一件事,很重要。”

    电话挂断,跑车已经上来,经过缓缓打开的精美的花雕铁门,再行进一个广阔的花园,赫然看见一座宏伟肃穆的宅邸。

    车停下来了。

    叶峙关掉车门,已经有一位严肃的管家在正门口候着,他头发花白,穿着得体的燕尾服,神色恭敬。

    “少爷。”

    叶峙点点头,进入宅邸之中。房间里的佣人在井然有序地隐形无声地工作着,每一个地方摆满了精美的家具。

    “需要为您准备晚餐吗?”

    这位让人尊敬的管家突然得到山下的通知,说少爷突然回来,立即放下手中的事情,在门口悄然恭候。

    “不用,您就当我没回来。”

    他在外面有自己的公寓,10月份是他最讨厌的月份,往年都是直接住在外面。

    这次,是时隔近大半个月再次回来。

    要问叶峙为什么,他也说不清楚,只是出来的时候,突然心血来潮,将车转向叶家。

    或许是想要在从小长大的房间里。

    佣人对待着每一件的家具,都宛若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工作,从头到尾的擦拭,让其毫无一丝灰尘。

    在屋内总是轻声垫着脚尖,在这些尊贵的艺术品之间无拘无束地走动和大声说话是不合时宜的。

    一切都安静极了,一片沉寂。

    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之中,所有的东西似乎都不被一层雾笼罩在朦胧之中。

    有维也纳风格的陶瓷杯,有中国珍贵技艺的花瓶,闻名世界的艺术品……就这么安静地置放在那里。

    没有人敢细看或者触碰,只有经过的时候满怀敬畏之心。

    叶峙进入自己的房间,进到卫生间洗漱一番后,换了一套舒适的睡衣。所有属于他的私人物品都是专门精心定制的。

    并且标有YZ 的黑底金字。

    此时,时间已是晚上将近12点了。

    半靠在床上,叶峙等待着她忙完自己的学业,他的脑海不自觉地再次浮现出母亲疯狂的样子。

    闭上眼,刺耳的尖锐声、尖锐痛苦的哭声似乎从这安静的叶家宅邸深处传来,凶狠地刺入神经之中。

    睁开眼,额头竟已覆有一层薄汗。叶峙自嘲讥讽地笑了一下,所以他才这么厌恶那让人呕吐恶心的哭声和泪水。

    吵得人睡不着觉……

    不过不论如何,也比以前好多了,叶峙知道自己在恢复。只是10月份回来还是多少令他不适。

    ***

    他在忍受着某种生活赋予给他的责任。

    他从出生都被人操纵着,他的每一个作息都是被安排得分毫不差。叶峙从小就在一种谨慎、孤独的气息中行进。

    他的父亲每天都会照例去公司,从来没有一天是休息的,早上在明亮的餐桌上他按例吃完早操,看管家拿来的报纸,喝完最后一口茶。

    每日,早餐餐桌上,父亲严肃着脸,询问母亲他的表现。

    在这个家庭之中,一切都被看不见的责任和义务划分。严格地按照计划进行。

    家庭从小对叶峙来说,就是他要完成今日赋予他的义务。家庭的每一个成员都只是为了让家庭运做下去。

    叶峙在这个寂静的宅邸之中,从出生起开始被驯服,驯服他内心的野兽。

    驯服他成一个懂得责任和义务的男人,让他成为一个彬彬有礼、温和的男人。

    他应该掌握作为世家公子应有的本领。

    他总是周围围着各种人群,被无数双隐匿在宅邸间的眼睛探查,想要挑出来自他的一丝错误。

    可能别人对孤独避之不及,但叶峙却从小渴望着孤独,只有在那里他才能感受到自由。

    假如要他回忆童年的生活,他看到的就是阴暗的房间,每一处摆满了精美高贵的家具,宛如一个冰冷的博物馆。

    他就被人这么养育着,直到有一天他知道一个真相:他的出生是母亲捆绑住父亲的工具。

    对于他的骄傲和自尊,这是无法接受的欺骗和背叛。

    那次之后,他开始失眠,有一天,他偶然发现自己发间竟然有了几根白发。

    叶峙面无表情地盯着看了很久,他的身体从小到大也是规规矩矩,不允许有任何的改变。

    染发、纹身……

    这些是出格的,上不来台面的。

    他内心并不觉得自己有受多大的伤害,只是一下子找不到生存的意义,他开始自审一直以来的人生。

    发觉生活挺无趣的,他学习了很多知识,很多技能,却觉得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一切终究都将逝去,感受不到快乐,感受不到任何美。

    无聊……

    他似乎被冲入一种他无法形容的飓风中,瞬间丧失方向感了,对自己未来感到迷茫。

    发现自己白发的那一刻,当即被一种强烈的,遏制不住的冲动袭来,想要染上一头白发,想要冲破他也说不清的枷锁。

    自由是什么感受呢?

    叶峙不知道,既然不知道,那就找找看吧。

    翌日,他第一次离开了这个从出生就一直生活的庄严肃穆的宅邸,在外面生活。

    他的父母保持如常的生活,叶峙莫名觉得很可笑,再之后,传来消息说他们离婚了。

    说来可笑,大概半年后吧,不知是处于何原因,母亲再婚。父亲没有婚姻的束缚,开始在外面找女人,却从来都不带到家中。

    当他再次和他久违地在餐桌上吃早饭的时候。

    父亲一切如常,当他慢悠悠地吃完早餐,站起来往外走的时候,突然开口了。“叶峙,我这辈子不会再结婚,在婚姻中,我为了责任和义务,艰难前行。”

    “你母亲说得没错,我是因为你才能忍受这枯燥的婚姻。”

    “在这里,我可以向你做出保证,我叶明谦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儿子,绝无私生子的可能性。”

    ***

    那天,天空下着异常的暴雨,夜晚乌黑阴沉,如雨注般的水将花园里一簇簇娇艳名贵的花朵给狠狠打落。毫不留情。

    宅邸中。

    他的母亲尖锐地喊道:“叶峙,我后悔生下你!你父亲对我如此冷漠!”

    “但是我知道他爱着你,他无心无肺,却对你有着不一样的感情,有一点人情味。所以我是通过我的丈夫来爱着你的!”

    “我是通过你把他拴住!”

    “你生病我在哭泣,可你知道吗?为之哭泣的我,认真仔细照料你的一切,只是当你作为一个工具。”

    “只是希望你的父亲能进到你的房间,看到我在照顾你,叶峙!在你生病的时候我都是如此想的!”

    “因为我对你没有一丝一毫爱意。”

    “这么想着,你真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你就像一个希望,让我煎熬地熬到现在!”

    “我后悔,后悔极了!”

    母亲刺耳的尖叫声,哭声在这个安静阴暗的宅邸间旋转、久久不散去。

    只是工具啊……

    那时,他只是愣神了一秒,在父亲惊恐地叫他回房间的时候。带着属于他们驯养的成果,叶峙尚且稚嫩的脸上不知何时已挂着谦和的微笑。

    “母亲,真是难为你了,我想父亲忍受着你的爱意,应该也很是幸苦。”顿了顿,他带着轻蔑继续道:“就算我的出生是您肮脏、扭曲的爱的结果——”

    “我依然叫叶峙。”

    “您曾经教导过我,要忍受,哪怕是痛苦,也要接受我出身所带来的一切,要保持沉默,接受生命赋予的我作为男人的法则。”

    “您看,现在我是不是能赢得您的认可了。”叶峙对母亲温和地笑了一下。

    他是那么的完美,以至于他的母亲久久愣在原地,错愕不已。接着,她发出惊恐的、尖锐的哭声,眼神带着极致的绝望和惊惧。

    她像是第一次发现,原来他能伤害到她。她精心养育的儿子不知何时已成为一个她控制不住,也完全不知道他想法的人。

    叶峙似乎比丈夫更让她认不清了……

    “啊——”

    “叶峙!”

    “叶峙——”

    那道哭声,那绝望、痛苦地神情。那一幕瞬间被定格。完整地构成一副生动的形象。

    如针一般猝不及防地扎入他的视线中。真烦。

    “父亲,就不打扰你们了。”叶峙对父亲恭敬地说完就退下了。

    一道稳定从容的脚步声。

    哒、哒、哒。

    消失在这个安静的宅邸之中。留下的父母在人消失后,反而安静下来。

    只有仍然迅即的暴雨。

    似乎要吞没、淹没这个大得可怕的宅邸之中。

    噼里啪啦。

    一道闪电劈亮在这个漆黑的夜空中,宅邸还是如此的沉默,似乎再次恢复一直以来的宁静。

    无穷无尽的冰冷和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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