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一被封了穴,无法视物也无法辨声。

    他不知道七刹楼的人将他带去了哪里,只能感受到钳制住他的换了一个人。廿一的直觉告诉他,莫无名或许带他回了苏家。

    于是他试探着敲出苏家影卫的暗语,若真如此,主人万不能因为自己受制于人。

    而他绷紧身体,却并没有等到将他毙命的短箭。

    难道他猜错了?

    廿一想。

    那他是被当作筹码交给了谁?

    莫无名并未对他用刑,但为了防止他逃跑而卸了他几处关节,廿一被祁二搀扶着,能够站立已是勉强,冷汗早浸透了他的衣裳。

    祁二按苏合香的示意解开了蒙在廿一眼睛上的黑布。

    祁安说,三日前他按苏合香的吩咐,分别派了廿一和廿五两名影卫前往景行山庄,向庄主预警。他已经确认被莫无名送回来的是廿一,而廿五自从出发后便失去联系,不知所踪。

    闻言,苏合香皱起眉头,饶是她仍有些困意,也能看见小影卫没有焦距的双眼和迷茫戒备的表情,廿一此时看起来一点行动能力也无。

    “祁五,去看看廿一,七刹楼最好是没对我的人下黑手。”

    恰到好处地活捉了苏家派去景行山庄传递消息的影卫,说七刹楼没有监视苏家,苏合香是不信的。任谁被这样威胁一下,都不会舒服。

    祁五从房梁上跳下,拉起廿一的手腕把了把脉,又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双眼。祁五绕着廿一转了一圈后,给廿一解了穴,又“咔吧咔吧”帮他接好了除了下巴以外其他被卸掉的关节。

    在被接好最后一个关节,恢复行动力的一瞬间,廿一出手如电,直接攻向自己的要害处。

    然而旁边的祁二动作更快,一手扣住他的脉门,钳制住廿一胳膊的另一只手用力一拧,按着他的肩胛骨,一脚把他踹在了地上,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轻、轻点……苏合香试图阻止的手还没伸出去。

    只听“咚”一声巨响,膝盖骨砸在地上的声音在整个主厅里回荡。

    嘶,听起来好疼……祁二,那可是你的同僚……苏合香默默收回自己的手,握拳,把没来得及说的话咽了回去。

    “廿一!”

    一声裹着内力的呵斥撞进廿一的耳朵,还想挣扎的他一愣。

    廿一的视野渐渐清晰,入目便是坐在主位的苏合香和旁边一脸凝重的祁安,他的身体瞬间僵直。

    祁二在苏合香的示意下松开了廿一,随后祁五单膝跪地回禀苏合香:

    “主人,廿一身上外伤少许、部分关节脱臼、视觉和听觉被封,以及轻微内伤,似是廿一自己调动内力冲撞所致。属下认为七刹楼并未对廿一用刑。”

    “嗯,辛苦了。”苏合香点点头,祁五起身退到一旁。

    看来七刹楼还算有些诚意,没有直接截杀、没有严刑逼供,而是活捉了送了回来,苏合香正思忖着,那边廿一开了口,声音有些喑哑。

    廿一已经接好自己的下巴,调整好姿势,规整地跪好,匍匐在地上。

    膝盖上的神经传来钝痛,祁五说得没错,七刹楼并未对他用刑,他身上最重的伤是他一次次不顾后果地用内力冲撞被封住的穴位导致的,所有的经脉都如被烈火灼烧过一般。

    任务失败又被活捉的影卫的下场——按照暗堂规矩,恐怕自戕都是一种奢望。

    廿一从来都不知道,主厅地上的青石砖竟这样凉,凉意一丝一丝从地上钻进他的骨子里,冷得他想要打颤。

    “主人,属下、廿一办事不利,任务失败,请……”

    “等下。”

    苏合香打断了廿一,她已经总结出了规律,她的影卫们要是任务失败,回来第一句话便是要自请去罚一罚死一死。

    苏合香知道,影卫命贱,她的影卫们自己也这样觉得,但她不该这样想。

    “请罚的事一会儿再说,廿一,你先起来,给我讲讲到底是怎么回事。祁二,倒杯水来。”

    看着祁二端着水走向自己,苏合香摇了摇头,“我不喝,去拿给廿一。”

    廿一直起身子,怔愣着接过水,他双手捧着水杯送到嘴边,水是温热的。这一点温暖顺着他干渴的咽喉滑进胃里,慢慢平复了他手指微不可察的颤抖。

    “回主人——”

    三日前,廿一和廿五一起接到祁安的命令,前往景行山庄传递口信。

    两人接到任务便出发了,但刚一出城,廿一就感觉后脊发凉、汗毛竖起,影卫的直觉向他预警——有人在盯着他们。

    于是,他和廿五决定分头行动,廿五走大路负责吸引注意力,他负责暗中行动走小路,将口信带到景行山庄。

    廿五成功地引走了盯着他们的人,而廿一在甩脱“尾巴”后日夜兼程,不敢停歇。

    就在他夜行至北庆关的时候,棕马在土路上疾驰,一只冷箭破空而来,正中那马的后腿,棕马一声嘶鸣,脚下一个踉跄便将背上的廿一甩了出去。小路上,莫无名、于涛和越人凌三人从天而降,将翻滚在地的廿一围住。

    那是廿一这辈子与人交手落败得最憋屈最惨烈的一次。

    节鞭在莫无名手中翻滚,廿一射向三人的暗器统统被莫无名拦下,于涛的重剑拍下,剑面砸在他的小腿上,廿一脚步一顿,便被越人凌的鞭子咬上腰部。

    长鞭将他缠紧,眼见脱身无望,廿一当机立断,但还没来得及自我了结,便被莫无名卸了下巴,封了穴。

    整个过程,四人交手不到十个回合,廿一便被莫无名活捉,等他再恢复视觉和听觉的时候,已经回了苏家。

    苏合香安静地听完廿一的描述,看向祁安,“那廿五呢?现在联系不上了吗?”

    祁安单膝跪地,抱拳回道:“廿一与廿五皆是一日前失去消息和踪迹,按廿一的说法,若廿五走大路,入夜前应已行至北庆关,但北庆关分堂并无消息传来。”

    苏合香派人捎去的口信很简单,“同那批佩剑一起前往景行山庄的苏家押货人已失联,望庄主知晓——苏合香。”

    “看莫无名的意思,七刹楼似乎不知道苏家派了两人前去景行山庄,不然没有不截住廿五的道理。那这样的话,城外盯着你们两个的人又是谁呢?”苏合香看着廿一,像是在问他又是在喃喃自语。

    “七刹楼行杀人越货之事,昼伏夜出、在小路截杀倒是她们的行事风格。莫无名又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廿一,你不敌也是正常。”

    饶是廿一此时的大脑再迟钝,也能听出来苏合香这后一句话是说给他听的。

    被活捉后失去视觉和听觉的一日里,廿一在脑子里回放了无数遍他们交手的过程,如果他能再快一点,如果他能早些察觉敌人埋伏……实际上这些假设无法改变任何,实力上的剧大差距使他毫无还手之力。

    他只恨自己不能动作快一点,不能早点自我了结,以至落入如此任人宰割的境地。

    ——没有被苛责实力不济,也没有被责问轻敌失察,主人是在宽慰他。

    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影卫,廿一嘴唇动了动,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得再次俯下身去,以额触地。

    主厅的青石砖依旧寒凉,但却不再凉得那样刺骨。

    “廿一不敌也是正常”,有主人这句话,便足以熬过刑堂的所有刑罚,哪怕是刑杀,廿一想。

    “祁安,通知各地分堂,如果能联系上廿五,就截住他。不需要再去景行山庄传口信了,任务取消。”

    说不定七刹楼也在盯着苏家,不过现在的当务之急不是找到都有谁盯着苏家,而是揪出谁想借七刹楼的手杀掉她。

    苏合香的心里已有了大概猜想,不过现在还没有直接证据。韩梨调来了所有苏家大分堂最近两年的账册,想来马上就能印证她的猜想。

    七刹楼对所行之事如此重视,居然派副堂主亲自抓人,看来景行山庄今年的试剑大会,注定十分精彩了。

    不过这些,都和她没什么关系。

    “廿一,你先去用膳,然后去找郎中瞧瞧,好好养伤,不许去刑堂,要是慎堂主提审你,就让他先来找我。我还有事需要你做。”

    听到没有被追究任务失败,廿一还有些疑惑,但听到最后一句,他心下了然,或许主人留着他还有些用。

    而无论是什么任务,他都将不计一切代价去完成。

    “廿一无碍,还请主人吩咐。”

    “还没到时候,不急。”

    “对了,祁安,让祁慎告诉刑堂里那个小长老,要是再什么也不说的话,我就把他交给七刹楼处理了。”

    苏合香打了个哈欠,想了想大概没有什么其他要交代的事情了。

    大半夜闹了一通,天都蒙蒙亮了,刚才神经紧张不觉得,现在困意上涌,她得回去补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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