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难以置信,有朝一日居然会有人用“丑八怪”来叫她。

    尤遥不仅不生气,反而觉得有点新奇。

    她穿过来的时候这具身体已经是中了蛊又被暂时压制好的阶段,不知道是不是蛊虫毒性太强,不仅记忆全丢了,身体也留下了无法消除的痕迹——密密麻麻蛛网一样的暗褐色纹路爬满了她的全身,像无数条时刻涌动游走的小蛇,像数不清攀爬缠绕的藤蔓,身体的痕迹尚且可以遮掩,大半张脸上炸开的可怖阴影却明晃晃让人害怕,仿佛鬼魅作恶后刻下的记号,或是什么阴暗不祥的咒语,乍一看能让人吓得魂飞魄散。

    尤遥当美人的经验丰富,当丑人的经验却寥寥,她穿过来后照常照镜子,看久了居然也能从这副形象里品出一点奇异之美来,毕竟身材没变、轮廓还在,那么好的底子,即使身上脸上的纹路再瘆人可怖,也照样能被衬成一种鬼魅妖异的独特魅力,好似精美瓷器上遍布裂纹,有如纯白美人沾满脏污,正是这份无法忽视的不完美,给人留下了无限的想象空间,让人更加遗憾憧憬本来的样子该有多么惊艳绝伦。

    反正尤遥是充分接纳了这具身体,甚至觉得有点酷,接近现代的哥特风,非常符合她魔教中人的身份。她今天出门前还特意打扮了一番,虽然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甚至连手套都要戴,发挥的空间实在有限,但她还是在每根小辫子上都绑了银饰,戴了银锁和散开的银色腰链,为了低调不引人注目,她挑的款式都非常简单,银饰也都很小,且全用外袍罩住了,起到一个“打扮了但不让别人看出来打扮了”的效果,图的就是一个庆祝初出家门的仪式感。

    她知道这样看起来很怂,但她对这个世界的江湖一无所知,不清楚自己的实力具体是个什么水准,只能老老实实降低存在感,先安分起来探探底。她在罩袍子的时候已经发过誓了,等她闯出了名头,裙子要选亮红色的,脸上的黑网块儿要描白色的边儿,银饰要从头挂到脚,手链、脚链、小铃铛通通安排上,走起来叮咚作响,让人一听就知道是她来了,这等个性十足的形象,岂不独一无二、夺人眼眶!

    尤遥今日份的好心情只持续到跟小队的人认完脸之后。

    岳轩禾并没有讲太清楚,尤遥只知道这支前往药王谷的小队是一个叫做云谏的介子领头,接的是天地玄黄等级排行里的玄字榜任务,并不算危险,难度不太大,可还没等来云谏,她裹得紧紧的面纱就猝不及防被人掀掉了!

    飞过来强行掀她面纱的身影送来一阵香风,响在耳边的声音像风铃声动,“裹这么严实,见不得人啊?”

    尤遥的一身本事全在毒蛊,因体质限制,勉强跟川乌婆婆学了点三脚猫功夫,对付普通人是可以,对付有功夫在身的江湖人可就不够看了。因为是来蹭免费向导和护卫的,她虽然有反抗之力,却还是站着不动让那少女掀了,只在心里恶狠狠地想:看吧看吧,最好吓死你!

    那乌发蓝裙的美貌少女掀完后定睛一看,颇为惊异地嫌弃道:“哪里来的丑八怪?!”像观赏什么珍稀动物似的,她绕着尤遥转了一圈儿,又发出了疑问,“你丑得这么有特色,可我怎么不记得在衍月教见过你?”

    她一口一个丑,尤遥虽然并不觉得自己丑,听这么些丑字也有点不高兴了。她小声“哼”了一声,不冷不热道:“世界上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

    那蓝裙少女听完后瞪圆了眼睛,指着她生气道:“你说我没眼光?!你知道我是谁吗,敢跟我这样说话?!”她说着就要解下腰上的鞭子,似乎想给尤遥来几下。

    她的身份好像的确不一般,因为周围几个人都很默契地挪开眼装没看见,尤遥暗自提高警惕,做好了打架的准备。其实她心里是想要避免冲突的,但或许是受原身酷爱作死的炮灰性格影响,在这个小世界里她的脾气不是很好,情绪也不怎么稳定,心眼儿格外小受不得气不说,还总冒出些不怎么道德的想法,即使她努力克制,也不怎么管用,忍了几秒后就跟自动触发似的嘴和手就跑在了前面,只能寄托于她的毒和蛊能干翻所有人了,不然她可能迟早会被人打死。

    不等两人动手,一道含着笑意的好听男声就传了过来,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凝滞氛围,“金玲,你的行李,我带过来了。”

    那蓝裙少女一听这声音,积聚的怒气一下子就散了,瞪了尤遥两眼,似乎在说“以后再找你算账”,然后就转身凑过去和那少年说话去了。

    那是个如清风朗月般的俊美少年,含笑看过来的时候有如春风拂面,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就立刻让人联想到林间修竹、山中青松。

    他一来,等在一旁的那几个人就立刻上前打招呼。江湖虽不兴那些繁文缛节,但同样讲规矩、重尊卑。云谏在这支队伍里无疑拥有绝对的主导。

    尤遥对他的印象还不错,因为他为尤遥备好了一匹马。

    他问尤遥会不会骑。

    尤遥当然是会的,岳轩禾教她的时候,她一上马就觉得熟悉,学得又好又快,肯定不止在一个小世界里骑过。

    她点了点头,云谏就看着她上马,陪在一旁跑了一段儿,见她确实熟练,才越过她领头加快了速度。

    金玲跟在一旁,暗地里暼向她的眼神都要带刀子了。

    队伍刚停下来休息,她就挨过来警告她,“你最好安分一点,不然有你好受的!”

    尤遥已经知道了她是教内左护法备受宠爱的女儿,临时加进了队伍,虽然云谏并没有解释原因,但猜也猜到她是追着谁来的。

    这不是尤遥惹得起的人,但她还是停不下嘴,“你觉得我有威胁,是不是说明我其实不丑?所以根本就是你嘴臭吧!”

    “你大胆!”金玲快要被她气死了,可能教内从来没有人敢跟她这么说话,她飞快地抽出鞭子往尤遥身上甩,声音都有些尖利了,“贱人!你算什么东西,我今天就算抽死你,又有谁敢拦我!!”

    尤遥一挥手后就地一滚,依旧笑嘻嘻的,“是不是感觉脸有点麻?你不知道我使毒的吗?你都要抽死我了,我也只好把你的脸毒烂了,不然我也太亏了。”

    “啊!!!我的脸!!好痛!!”金玲扔了鞭子,捂着脸尖叫,眼里愤怒中夹杂着恐慌,“贱人!你敢?!!”

    这场热闹最终引来了云谏,很快就终止了。

    云谏一来,都还没开口说话,尤遥就立刻就乖得跟小猫一样,主动凑过去解释:“我跟她闹着玩儿呢,没下毒,就是吓吓她,吹会儿风就好了。”

    笑话,云谏会偏向谁根本不用想,主动低头服个软怎么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金玲一听她卖乖说完后,更是气得跳脚,冲上来又要抽她,被云谏拦下后忍不住告状,声音都夹不住了:“你都不知道她有多猖狂!!别拦着我,药堂一个低贱女使罢了,我今天就是要打死她!!”

    云谏低头弯腰哄了好一会儿,总算把大小姐哄消气了,鞭子是收起来了,看向她的眼神依旧是恶狠狠的。

    云谏把她带到一旁说话。

    尤遥背着手低着头安心准备听训,猜都能猜到云谏准备说什么,无非是什么“不要跟大小姐计较”、“别忘记你的身份”、“安分守己一些”之类的话,以云谏的性子可能会说得委婉一些,但意思大差不差。

    “轩禾瞒得可真好,尤姑娘,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的存在。”

    铺垫这么长的吗?

    尤遥站得更直了一些,她飞快抬头看了云谏一眼,被近距离的朗朗风姿冲击了一下,才看清云谏温和淡然的眼睛——好像根本看不出来他有没有生气?

    “我们见面不多,你知道的,他总是很忙。”尤遥不清楚岳轩禾是怎么解释的,只能谨慎地挑点能说的说。

    两个人交流了点基本信息,云谏就准备转身离开了。

    尤遥疑惑:“你、你不怪我招惹那个大小姐?”

    云谏的面上浮现了一点无奈和歉意,“临时加人已有不妥,她还是个被养骄了的性子,此行或得委屈你了,尤姑娘,我怎能再提要求。”

    直到这时,尤遥那股憋着的气才微微顺下去一点。

    要不是顾忌着岳轩禾,她才不会非扒着留在这队伍里受气呢!虽说江湖永远以实力为尊,她一没背景二没武功,被轻视再正常不过,但这队伍如果从上到下连明面上的客气都不给她,她留下来又有什么意思?真出事儿了指不定还要扔她出去挡一挡,谁还会真管她的死活?如今看云谏的态度,至少还有保她性命的意思,姑且再忍一忍吧!毕竟蹭了免费护卫和向导,受点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哄好了自己,尤遥又有心情欣赏沿路的风景了。

    此行由河南境内南下江浙,先走官道再转水路,如今一行人正行至境内郏县连绵的山道上。此时正值初春,一望无际的新绿色麦田在眼前层层铺开,策马驰骋在其中,像几只飞掠穿过广袤绿毯的新燕。迎面扑来的风带着一点料峭的寒意,又夹杂着一点湿润的泥土气息。眼耳都灌满了春日生机勃勃的颜色和气味,滋养得心里也生出一点旺盛蓬勃的明快来。

    可惜,这种休闲愉悦的心情又只持续到金大小姐再一次找茬前。

    她那口气根本没发泄出来,那种你捧她顺她尚且要被挑剔轻视的性子,如今接连吃瘪忍气,怎么肯轻易罢休,这一路可还有得磨呢!

    这次又是在溪涧旁停马修整的时候,大小姐理所当然地指使尤遥去替她打水。

    尤遥左右看了看,指着自己,“我?”

    金大小姐皱着眉,语气是高高在上的轻蔑,“你这种身份,在衍月教不也是伺候人吗?怎么,出来我就使唤不动你了?”

    因为已经被掀过面纱,小队里的几个人都看过她的脸,除了金玲,其他几个人都没露出异色,毕竟混迹江湖,早见多了怪人怪事。尤遥这会儿只松垮地搭着面纱透气,闻言将面纱解开一甩,指着自己的脸格外真诚地发问:“我打的水,你真敢喝啊?我身上可是带毒哦。”

    金大小姐盯着她,冷笑一声:“你管我喝不喝,我就要你去打。”

    尤遥才不去呢,她怀疑金大小姐真正的目的是想教训她,趁她打水的时候拈颗石子用内力往她腿上一弹,她真栽下去了岂不只能自认倒霉?她现在正时时防备着,恨不得离姓金的远远的,哪敢把后背留给她?

    “我骑马骑得腿疼,动不了呢。”尤遥假装捶腿,嘴里还“嘶”两声配合着。

    金大小姐看她那矫揉造作的样子,冷冷地威胁道:“你以为有人护着你,就可以为这样张狂么?你迟早是要回衍月教的。”

    教内正常的人确实不敢这么得罪金大小姐,没瞧见么,即使是云谏这样地位超然的介子,也不能明面上直接拒绝大小姐的要求,但尤遥可不是正常人,她这样无所顾忌,一方面是因为衍月教用来控制教众的蛊早就被她身上的蛊虫给吞了,她只要出了衍月教的门就可以直接跑路;另一方面是因为,她此行前往药王谷是为治身上的蛊,蛊虫被压制近十年,近来已有复苏的迹象,但她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苏醒的蛊虫,如果不能找到彻底杀死蛊虫的办法,她就得死。这种看运气没个定数的事,不正是要让她好好享受当下,及时行乐么?万一真活不过十八,现在的憋屈和忍耐又是为哪般?人都指不定要死了,还得受那窝囊气,那才让人死了都不安心呢!

    是以,自她出衍月教起,痛痛快快的,高高兴兴的,玩好吃好,想做什么做什么,这才是顶顶重要的!

    也就是她现在还摸不准自己的上限,没经历过事儿,胆子还没练出来,等她拿准了自己能闯多大的祸,就到了她大显身手、潇洒肆意的时候啦!

    所以金玲的威胁恐吓对她一点用都没有,她无所谓地大声哼哼,“好哇,你威胁我!那我要是死了,肯定就是你干的!”

    金玲听她胡诌攀扯,气得说不出话,“你!!”

    这会儿云谏带着人前去探路还没回来,只有两个戴着斗笠、离得稍远的汉子守着,金玲柳眉倒竖,瞬间出手,只听一声清喝,她就飞身至眼前,凝掌拍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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