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暑夏,阳光刺眼,街道上的柏油马路顶着太阳炙烤,仿佛踩在一坨黏软的橡皮泥上。

    林畔拖着厚重的麻袋行李,肩上背着一个巨大的行军包,小小的身子被压得像佝偻的老人一般,直不起腰。

    豆大的汗水顺着脖子流下,藏进衣包中,白色的棉质短袖已然浸透,像是刚从水中捞起来,腿抖动的频率跟筛子一般,再也没有力气展现。

    林永刚一定不会料到,他说的发车时间远比正确时间晚了四个小时,他的女儿林畔就这样拖着自己大学的全部家当,硬生生转公交走回来的。

    不是打不起车,对林畔来说,太奢侈,她的钱,更有用,不值当。

    家住五楼,没有电梯,林畔仰着头,看着近在眼前的家,却好似即将要攀登的高峰般,让人可望而不可即。

    不想二次搬送的林畔,咬咬牙,一鼓作气,终于,到了家门口。

    看着熟悉的门框,眼角一酸,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回来过,过年好像也没。

    她蹲下身子,看着比自己人还大的行李,认命翻动着。

    不知钥匙细小的缘故掉落哪里,两分钟的翻箱倒柜,林畔也没找到。

    “咔吱”门开了。

    林畔挪开行李,没力气起身,仰着头,看着从门里探出头的人。

    “你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是她那重组家庭,多来了的“哥哥”,此时,正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

    “哦,没来得及。”林畔淡淡地回复,顺势站起身来。

    “你怎么拿回来这么多行李,不上了?”江树打量着位在我周围的行李。

    “大四没课,该实习了,不用去学校。”

    林畔拎起行李,躲开江树的身子,径直朝自己房间走去。

    推开门,一股阴暗潮湿的气味扑鼻而来,窗帘拉的严严实实,就连床上也是空荡荡的一个床板,看得出来,很长时间不住人了。

    “你不在,就一直没收拾。”不知道什么时候,江树已经把她的行李全部搬了进来,站在她身后。

    扭头,入眼就是江树呲着大牙,笑得一脸憨样。

    林畔心头一软:“谢谢你。”拉过自己的行李。

    “客气什么,应该的。”江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对了,你吃饭了吗。家里没做饭,我正准备出去买饭呢,要不要给你带一份?”

    林畔弯着腰收拾,手中动作一顿““不了,我不饿。”

    “那行,你收拾吧,我去吃饭。”

    听见门哐当一声,人走了,林畔才松了一口气。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哥哥,林畔并不讨厌,只是相处时带着对陌生人的疏远。至于他的妈妈,也就是自己的后妈,林畔是有点反感的,甚至于说是烦躁,讨厌。

    满地的狼藉,她顾不上休息,开始收拾这个专属于自己的小房间。

    拿出深埋柜子下面的床单,刺鼻的气味让林畔呛得睁不开眼,她看着这个粉色床单,依稀记得还是当初大学开学那年买的,还没用过几次。

    想了想,干脆先用自己从学校带回来的,等这个洗洗,虽然小是小了点。

    终于,拿出该洗的,剩下的,基本完成。

    林畔整个人已经麻木了,一天没吃饭,拖着厚重的行李,回来再收拾一番,真的把自己消耗殆尽了。

    索性直接瘫倒床上,先睡一觉吧,其他的事,醒来再解决。

    再次醒来,林畔的脖颈处黏糊糊一片,浑身上下衣服都牢牢的贴在身上,封闭的房间,没有开空调。

    透过窗户向外看去,夜幕降临,皎洁的月光格外晃眼,繁星点点,美好又温馨。

    房间并不隔音,嘈杂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让你买点虾,你怎么没买?”是林永刚的声音。

    下一秒,一道刺耳的声音:“我以为你买了。”

    “我加班,你走的时候我还特地交代,让你买提前带回来,这不,畔畔不是回来了。”反驳的语气再次传来。

    “回来还特意吃好的,你女儿娇贵,还得我亲自去买。”最后一句腔调拉的十分长。

    “行了你,明天再买吧,现在那里还来得及。”

    再后来的话,林畔捂住耳朵不愿听见,争吵的声音似乎也消停了。

    这样的对话,她已经见怪不怪了。

    林畔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这次回来,什么时候会走。

    过了半会儿,林永刚推门而入。

    “醒了?出来吃饭吧。”简洁不带情绪的口吻。

    林畔瞪着大眼“好。”

    客厅的空调吹的整个屋子凉飕飕的,简直冰火两重天。

    刚从屋子走出房间的林畔,不禁打了个寒蝉。

    林畔没有多余的目光洒向别处,径直走到餐桌前坐下。

    “谁吃谁提前盛汤。”尖厉刺耳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打破餐桌的和谐。

    林畔知道,这是说给自己听的。

    她起身准备行动,下一秒,父亲已经把盛好的汤放在自己的面前,示意别动。

    林畔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瞥见那个凌厉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的汤,又把话咽了下去。

    准备工作忙活完,终于四个人都做到餐桌前,各怀心思。

    林畔咬着半软的馒头,慢吞吞地咀嚼。

    “怎么感觉瘦了,让你在学校多吃点……”林永刚看着林畔,啰嗦着。

    “哎呀,说那么多干什么,你女儿又不是傻子,她会不知道吃饭?再说了,你女儿就不是胖孩,吃好点也胖不了。”

    一种参杂着戏虐的挖苦就这样再次打断了林永刚关切的话。

    林畔苦笑,没开口,继续目不转睛地吃饭。

    餐桌陷入沉寂。

    “那这次回来,是毕业了?”林永刚抛出话题。

    “没,就是大四没课了,该出去实习,不用去学校,等明年才真正毕业呢。”

    “那回来打算待几天?准备出去找工作吗?”

    她能感觉到,问完这个问题后,有道灼热地视线一直放在自己身上,她想忽视都难。

    她忽然觉得有点可笑,估计,待不久了。

    “过两天就走。”这句话一出,林畔知道,有人会很高兴。

    “那你是找到工作了?在哪找的?还回家住吗?一个月工资多少钱?管不管吃住?”一连串的关心,差点问懵了林畔。

    不过,这看似关心的话语,从她的继母赵梅嘴里问出来,可不是了。

    林畔勾了勾唇,露出一副笑眯眯的表情:“肯定工资高啊,还包吃包住,要不然我去干什么,我又不傻~”

    最后一句话,林畔故意拉腔调,得逞般的加了一大块排骨。

    赵梅脸上已经气的挂不住,但还是维持着贤惠关心的样子,打听起来。

    “干什么工作的,带江树一起呗,让你哥哥也跟着赚大钱。”

    同样的套路,林畔已经领略过,只要自己沾染好处,她的继母赵梅一定会让自己拉着她的宝贝儿子一起,生怕好处被独占。

    好没来得及反驳,江树已经做出反对。

    “妈,我自己有工作,我才不去。”

    赵梅看着沉浸于吃饭的儿子,恨铁不成钢。“你那工作才一个月挣多少钱。”气的直接上手揪一把江树的耳朵。

    “你干什么,我不去就不去。”江树生气地把碗摔在桌子上,怒目圆睁。

    “行了,他不去就不去,你逼他干什么,再说了,又不是什么工作都适合。”林永刚看不下去吵架,站出来。

    “你……”赵梅又是气的一口气上不来。

    “我那工作不要女的。”

    林畔接过话,淡淡地丢下一句,算是彻底堵住赵梅的心思。

    赵梅撇撇嘴,这才老实吃饭。

    饭桌不是战场,但硝烟已经打响,林畔知道,这样下去迟早爆炸。

    晚饭后,林畔收拾好自己,进入浴室。

    在餐桌上,她不是不敢反驳赵梅各种挖苦的话,只是她不想。

    林畔高二那年,林永刚和赵梅正式组建家庭,最开始,赵梅还是带着她的儿子江树一起生活,父亲林永刚两边跑,两边照顾,当然,赵梅也会时不时来林畔家。

    最开始江树不来是因为林畔的姐姐林满还没嫁人,林畔家是三室一厅,江树没有地方住。

    到高三下学期,林满出嫁,江树被赵梅以老家没人照顾的理由,顺理成章地住进林满的房间,就这样,林畔不得不忍受一个陌生且比她只大一岁的男生,开始共处。

    一开始,赵梅对林畔挺好的,说话好听,做饭好吃,给钱大方。

    随着时间的推移,从上大学后,林畔就发现她这个继母非常的会说“好话”,说话总能拐着弯骂人,阴阳怪气,嘲讽不断。林畔不是没还过嘴,只是每次吵完架后,赵梅就会闹着回老家,林永刚就会批评林畔,让她道歉,最后再给赵梅好处,再接回来。

    后来林畔就不明面和赵梅吵架,也学着赵梅说话,暗地反击,她才不要每次去道歉,再让赵梅得逞收到好处。

    这样一想,林畔回想自己得逞的次数,倒也是有趣,狠狠打脸。

    不过她不知道赵梅到底和林永刚说了什么,让自己和父亲的关系越来越差,到了疏远的程度,甚至打电话,也不知道说什么,想到这里,林畔感到深深的无力。

    洗漱完,林畔正准备推门而出,再一次听到她那继母不饶人的话。

    “还就只要女生,谁知道,干的什么工作。”赵梅叽里咕噜的说着一大堆。

    林畔一把推开浴室门,惹出好大的声音,赵梅的声音也随之停了下来。

    她踩着嘎吱响地拖鞋,走到赵梅面前,弯起笑脸贴近:“对,就是只要女生干的,就是你儿子干不了,你也干不了,你就等着吧,看着我眼睁睁地挣大钱,看我怎么过我的好日子。”说完利落甩头走人。

    气的赵梅瞪大双眼,咬牙切齿。

    不用看,林畔都能猜到那副表情,别提有多爽了。

    报复完之后,她得意的在房间刷着手机,哼唱歌曲。

    门被突然推开,林畔扭头,发现是林永刚进来了,又把头转了回来。

    每次都不敲门。

    “过两天真准备走?不多呆几天?”林永刚没看手机,歪着头,看着女儿。

    林畔低着头,把视线回到这个是她父亲的人身上,她无法判断此刻这句话的意图。

    其实在之前很多时刻,她也能感受到,她的父亲,其实并不希望自己在家。

    她想知道,此刻,父亲的真实想法。

    林畔手机嗡嗡,来了一条信息:后天之前能到吗?

    她还没想好怎么回答,父亲林永刚接下来的话更加确定她的想法。

    “你阿姨也是关心你,担心你一个小姑娘外出,出什么问题,所以才多嘴那两句。”

    林畔笑了,原来这才是重点。

    她低头回复手机那边:可以。

    收起手机,看着眼前已经苍老的父亲,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

    “你也别怪她,下次说话,要和生和气的,不要老是针锋相对。”

    原来父亲,是能看出来这其中的针锋相对,只是父亲没有站在自己这边罢了。

    林畔突然觉得自己很可悲。“明天就走。”转过身,不再看父亲,冷冷丢下一句。

    “真不多呆几天?”

    “那边工作着急。”

    “行,回去注意安全,早点睡觉吧。”林永刚已经走出房间。

    林畔的眼泪早已憋不住,像开闸的洪水,这一刻,喷涌而出。

    原来,不想挽回的话才会说第二遍。

    晨光熹微,眼光透过薄薄的雾气,温柔地洒向万物。

    林畔感慨幸好还没来的及洗衣服,要不然一时半会还走不了。

    再看最后一眼,这个属于自己的家。

    随后,毅然决然踏上征程,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反正也不重要了。

    联系上漫画兼职那边人的消息,林畔被安排去一处自然避暑胜地取景,虽然,不明白她一个画趣味漫画的,为什么被安排去这个地方,但是,有钱赚,管他呢。

    林畔根据订票信息,拖着所有家当,直接来到一处陌生的城市。

    反正她以后也算漂泊,居无定所了。

    拿着地址,林畔先把行李安排到一处酒店,二话不带停歇的,抱着吃饭的家伙就开始干活。

    是一座大型私家园林,上面写着云清山庄。

    映入眼帘,古典建筑大多藏于山水草木之间,典雅自然,园内湖泊碧波荡漾,绿树成荫,与周围的山峦相映成趣。

    园内人很少,倒是少了不必要的麻烦,林畔暗暗感慨自己来了个好时间。

    正打算专心画时,一个男人的背影闯进了林畔的视野。

    男人身穿浅蓝色衬衫,下穿宽松白裤,一双相呼应的白鞋,看起来清新感十足,与周围景色不谋而合。

    正疑惑,发现男人也拿出画画的工具,好像,也是来取景。

    林畔抱着工具,大胆上前,准备交流一番。

    她戳了戳男人后背,男人没反应。

    林畔又使用更大的力道,想着,这次总该有反应了吧。

    岂料,还是没动静。

    男人身高很高,林畔走到侧面,近距离观赏起男人的画作。

    纪晏礼低着头,画作眼前出现一片阴影,他看到了林畔的脑袋,皱了皱好看的眉毛,

    随后,换了个方向。

    林畔眼见被忽视,不甘心,再次凑上去。

    画的还挺好,只是人脾气挺大。

    “你是来写生的吗?”林畔好奇开口。

    无人搭理。

    “是画家吗?”

    无人搭理。

    “是大艺术家?”

    无人搭理。

    “难不成,也是漫画家?”

    纪晏礼终于忍不住了,看着眼前的女生,一字一句地说出。

    “这是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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