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愁才不想承认自己日夜苦练的技术不如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但又找不到任何理由来替自己反驳。

    因为每次林老爸都是和林愁肩并肩排对排一人做一锅鱼丸,乍看上去没有任何分别,可等到鱼丸出锅之后,那个光泽度、那个味道...

    差距简直不要太明显好么,连客人都吃得出来。

    林老爸不止一次的当着林愁的面对已经变成个小小牌位的林爷爷一脸抑郁的感叹,

    “爹啊,自从你走了之后,真是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我们林家...也堕落了...”

    “太失望了!太不争气了!”

    总之就是各种浮夸的演技和台词,你还别说,当时年幼无知的林小愁还真的就信。

    林老爸对林愁幼小心灵造成的暴击可比他做出不合父亲标准的鱼丸之后用做鱼丸的大木盆狂凿头盖骨疼痛级别高多了。

    他忽然很悲哀的想起在某些据说是用来宣扬大灾变前“优秀传统文化”、巷子公共厕所中经常出现——是被糊在墙上的那种小报。

    勾股巷子中段号公共厕所东墙某一层报纸的某一板块上写着:

    八十年代,人们说,流行音乐会毁了下一代。

    九十年代,人们说,电视节目会毁了下一代。

    这个世纪,人们说,电子游戏会毁了下一代。

    然而事实证明,没有任何东西会毁了下一代,除了上一代。

    这种满是愤懑的论调到底有没有道理林愁才不关心,他就是觉得自己和林老爸的父子关系就是这么毁的。

    ——林老爸脱胎于林爷爷的“高等教育”方式林愁实在是接受无能。

    虽然现在想一想也没什么,那时候的争执争吵反而显得有点点莫明温暖的样子。

    当然,这是在把林老爸用马勺暴击林愁头部、用擀面杖暴击林愁头部、用烧火棍暴击林愁头部、用做鱼丸的超巨木盆暴击林愁头部等种种行为刨除在外的情况下——

    各种暴击并不会带来温暖,只会带来淤青或浮肿。

    诶?

    球的麻袋...

    林愁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老爷子做鱼丸用的从来都是木盆,而我特么用的好像一直是那个铁盆啊...

    刚开始林愁还觉得林老爸用木盆是出于人道主义光辉普照来着——

    毕竟每次做完鱼丸之后林老爸都会照例用超巨木盆暴击他的头,要是换成超巨铁盆的话,估计林老板坟头长的草这会儿大概齐都能修炼成精了。

    现在想想,这特么根本就不是人道主义啊喂,那木盆和铁盆的区别可大了去了!

    林愁咬牙切齿,

    “原来声音的区别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科研院三人组见林愁的表情一会温暖幸福一会狰狞可怕,他们对发生了什么压根儿没谱,吓得瑟瑟发抖躲在一旁不敢说话。

    即使是在明光,貌似对精神病伤人好像都没规定啥正式的处罚措施...

    林愁将鱼茸摔打上劲完毕,攥出一个个饱满的鱼丸再下到温热的水里。

    恰到好处的水温将鱼丸表面晶莹半透明的肉质缓缓变成洁白无瑕的细腻“外壳”,水温一定不能高,高了,鱼丸会失去鲜嫩多汁的口感,这时候的“汆”仅仅只是为了将鱼丸定型。

    一个个鱼丸争先恐后的跳进水锅里,林愁速度倒是不紧不慢。

    一小锅鱼茸攥到三分之一时,第一颗下锅的鱼丸内外的成熟度已经接近一致,锅里的水温始终保持在半百左右,鱼丸又不会彻底熟透。

    攥完全部鱼茸,林愁洗了手。

    “鱼丸先放一放。”

    说着,把签子上的肝膋分给几人。

    “成了,先吃这个,再烤就会老。”

    猪肝比较粗硬,但胜在口感扎实味道浓厚,而鸡肝的质地就要细腻得多。

    两者都没有大灾变前以昂贵著名的鹅肝那样充沛的油脂油花,所以林愁的选择是将鸡肝和猪肝煮熟碾成泥后与野百合混在一起再用猪网油包裹起来塞进烤肉中烫熟。

    被锁住本身水分又吸收了肉汁的肝膋刚从烤肉中取出时还是比较湿润的,经过再一次的炙烤之后表面才渐渐脱水,网油收紧然后变成油脂或滴落或浸润着肝膋表面。

    最终,残余的仅仅只是部分网油的脉络而已,以至于每块肝膋看上去都很像是卤煮过的油面筋。

    林愁闻了闻味道,一口下去,

    “果然是没有狗肝香的...咔嚓...”

    椭圆的肝膋表面有一层不到半厘米厚的外壳,稍硬,但脆得一触即碎。

    其内滚烫而湿润的内涵在表层绽裂开来时便喷薄出极多的热气,气味除了猪肝特有的香醇之外,还有一丝野百合的清香。

    火候已足的肝泥入口绵密厚重,舌尖一抿就有种冰雪消融般的感觉。

    其中混合着切成粒的野百合看上去则更像是被炒软炒出糖色的洋葱一样,只是吃起来要比洋葱脆爽许多。

    科研院三人兴致很高,

    “诶,这个东西味道还不错呢!”

    “确实好吃,这东西叫啥来着?肝膋?”

    “我听林老板的意思是用狗肝来做更好吃哇...”

    三人又开始琢磨到林愁连调料都没有放的做法上来,最后一致得出结论,厨艺或者手法>调味。

    林愁晒然一笑,不跟他们较真儿。

    小八已经开始准备把鱼丸和野鸡蛋一同下锅了,酸汤煮荷包蛋会很好吃,当然如果是溏心的话那就更棒棒了。

    巴力则独自回到小船上翻来覆去的折腾着几个装食物的包裹,

    “诶,老郑,小八,你们看见我带的那几斤挂面条了么,我记得我拿上船了啊,怎么没了?”

    小八脸不红不白的说,

    “上个月藏在发动机旁边暗格里的那三斤挂面?我上上周就吃完了!”

    巴力:“......”

    你特么!奸贼!纳命来罢!

    俩人瞬间扭作一团,插鼻戳眼无所不用其极,战况激烈。

    老郑默默翻开船头某块小甲板,从里面摸出几包挂面,憨厚道,

    “林老板,能把面条也煮进去不,就这点存货了,两斤细面四斤粗面。”

    林愁乐了,

    “鱼丸和面条必须是绝配啊,嗯,和荷包蛋也是!”

    将鱼丸从温水锅中捞出再过一遍冷水,下到酸汤里,再将面条下锅。

    有了挂面条的加入,汤水稠度瞬间上升,麦香飘出。

    老郑拿着几个调料包,

    “我们科研院的特产,浓缩汤料包要不,这个是沙丁鱼蒜蓉味儿的、这个是鲷鱼牡蛎味儿的,这个是猪肉荠菜味儿的...”() ()

    林愁吓得脸色都变了,

    “不要不要,谢谢,把那玩意拿远点!”

    他可不想一锅好好的酸汤鱼丸面变成方便面口味的,

    “这么爱吃方便面的么,我们燕回山有大灾变前遗留下来的康帅博红烧牛肉面,并且盆某正在努力把香辣牛肉面也鼓捣出来,你们喜欢的话,本店主的名声担保,绝对大灾变前的原装正品,行货!”

    老郑:“......”

    一千点一包的恐怖方便面,他当然听说过。

    除了沈大儒那种冤大头,谁他娘的会去吃??

    粗面煮了一小会,林愁把细面也给放了进去,然后再打野鸡蛋。

    “可以可以,闻起来还挺香的。”

    现在这种情况,即使是科研院批量生产价格低廉的挂面条闻起来感觉也会比林愁手工精心制作的爱心手擀面味道好得多。

    毕竟时间、地点和肚子的容量都不太一样。

    ...

    十几分钟后,科研院三个人抱着肚子躺在火堆前哎哟哎哟的叫唤,

    “撑死了嗝~”

    这顿饭吃的那是相当满足,感觉都能顶上林某某欠他们的“救命之恩”了。

    小八一脸唏嘘,

    “不虚此行啊,值,太值了。”

    林愁起身就走,小八吆喝道,

    “诶,林老板,这天都快黑了,你干嘛去?”

    巴力更直接:

    “林老板我听说你迷路的本事超一流,明儿早上再走吧,别走丢了...”

    林愁黑着脸说,

    “我再去弄点东西,你们吃饱了,我可还没吃饱啊!”

    小八+巴力+老郑:

    “羡慕...”

    太佩服进化者了,进化者歪瑞six,是不是他们有多少好吃的都能塞进肚子里?

    光是想想都觉得幸福指数在疯狂往上窜!

    眼睛大肚子小几乎可以说是除了厌食症患者的通病,吃着吃着饱了,而满桌的好酒好菜还依然在向你发出莺莺燕燕的靡靡邀请,这是多么痛的领悟~

    很快,林愁就拎着几只红毛蟹回来了。

    说,“刚吃了鱼丸不能接着吃鱼,刚好有几只河蟹,勉强对付对付也不错。”

    附近的很多大小湖泊里都有这种河蟹,与一般河蟹不同的是它钳子上的绒毛是暗红色的。

    明光附近的红毛蟹每年可以蜕壳两次,体型比较大。

    如果能熬过蜕壳期和抱籽期的话,它们的寿命普遍在十五年以上,非常长寿。

    当然,由于体型超出标准,它的肉远没有普通绒螯蟹那样鲜嫩,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粗糙的,不过膏黄的味道还是一样鲜美。

    林愁也懒得再做处理,直接将红毛蟹倒着拍在仅剩红炭的火堆上。

    红毛蟹体内水分很足,倒着烤可以有效避免水份流失,将水份聚集在壳盖里。

    小八显然是没见过这种红毛蟹,

    “唔,这个是河里的?看着完全和红蟳不一样啊。”

    林愁都被这家伙逗笑了,

    “这是河蟹,红蟳是海里的,最不济也是咸淡水交汇处,不搭边儿的怎么会长成一个样子?”

    小八挠挠头,

    “哦,那这么说这玩意就是大闸蟹喽~”

    “呃...算是吧。”

    平日里很少有人奢侈到将河蟹生烤,烤出来的膏黄确实别有香味,但却会浪费很多蟹肉。

    因为蟹一放在火炭上就不能再翻面,它们腹部下的缝隙很多,水跑出来太多的话,里面的蟹肉就更不堪食用,而且很容易糊掉。

    “滋滋~”

    红毛蟹在的表面渐渐变成和火焰一样的大红色,颜色饱满无比诱人,里面多余的汁水从缝隙间化作泡沫汩汩涌出,螃蟹的鲜味一同释放开来。

    自带烟火气的螃蟹香气是一种另类的尝试,不支持加盐也不支持任何材料,要的只有一堆炭火,几只螃蟹。

    小八又打了个饱嗝,看着自己肚子时甚至比看着自家媳妇不争气的肚皮更加哀怨。

    “林老板你说我现在爬起来绕着湖跑几圈儿,肚子是不是还能再装点货?”

    林愁想了想,

    “能不能再装点我不知道,不过岔气儿是肯定的。”

    小八无言。

    想想自己吃了这么多东西,要是再折腾岔气儿那直接不用活了,痛不欲生有木有。

    “差不多了。”

    林愁把最先放进去的那只蟹从火堆里拨出来,施展无情铁手将其掰开。

    “嚯~”

    发出惊叹的不是林愁,而是巴力。

    “这么足的膏!”

    金黄诱人的蟹膏几乎布满了蟹壳下的每一寸角落,一层薄薄的灰褐色的膜将其覆盖,看上去还依然是完整的蟹壳的形状。

    微焦,有肉。

    林愁搓搓手,顾不得烫,掰下一块蟹膏扔进嘴里,

    “emmmmm...”

    蟹膏绵软起沙,在口腔里就像是黄油一样融化了,满口的馥郁浓香。

    尤其是红毛蟹相比于普通河蟹显得“庞大”的身躯,加之膏黄满满,带给人的满足感更是不能同日而语。

    林愁吃得满嘴是油,

    “下次多弄点,回去包点蟹黄汤包试试看。”

    即使林愁也不是每一次都能幸运的遇见黄油蟹那种珍贵稀少的东西,红毛蟹这么足的膏,不包点蟹黄汤包吃简直对不起自己这张嘴。

    “嚯嚯~好烫~”

    林愁掰下一只蟹钳喀吧咔嚓的咬碎,吮吸里面洁白的肉质。

    科研院三人在一旁定定的看着林愁张牙舞爪的惨烈吃相,眼里各自含着一包热泪。

    热泪盈眶啊有没有~

    小八“失声痛哭”,

    “呜呜呜...我要肥家...别拦着我...我要肥家找妈妈...”

    挣扎了三次,滚圆鼓胀的肚皮限制了他的行动力。

    小八宛如一条跌落尘埃的咸鱼,生无可恋。

    “这不公平...不公平...”

    吃又吃不下,看又看不起,仨人进退两难。

    小八吞着口水,艰难的问道,

    “林老板,香么?”

    林愁一阵点头。

    他将一只螃蟹放在小八三人面前,小八摸着肚子,笑容非常苦涩。

    正准备推辞两句,就听林愁说,

    “香啊,不信你们闻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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