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都凉了,温怀钦歪头确定老师熟睡才敢擦拭身体然后轻手轻脚回到床铺。在老师面前放肆完开始知道后怕了,但又有些不甘。

    他躺在床上慢慢的把自己蜷起来,心中波涛汹涌最后化为一行清泪。侧躺着,眼泪从右眼眼角划过鼻子最后从左眼流下隐入枕头。

    他不是傻子,这世上没有那么巧合的事。身形、服饰都能碰巧,但是从前在宫里老师身上常带异香,这次离开皇宫就没有了。那味道其实他闻到过的,习武场边上孙院首端给桑太傅的那碗药也是带着奇异的香味。

    诸如此类的漏洞其实还有很多,比如老师和太傅从未同时出现。比如,老师在宫内出入自如,对宫内布置了然于心。

    最主要,还是老师留在军令状上的字迹。那是完全不同于平日里的清朗舒隽,“桑延”二字死死压着钟奎的名字,是纸张承受不住的狂傲霸气。

    自己今日给她那么多机会,怎么就不愿意据实以告呢?温怀钦双手握拳抵着心口才能勉强缓解内心的酸楚。

    或许,老师是为了我好!他这样安慰自己,但还是难以理解。他不是孩子了,就算有什么谋划也能听得懂分得清轻重。老师的隐瞒像一座大山压住他,一切似乎回到两年前。

    父皇也是在他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把自己托付给老师,他一直都知道老师和父皇之间一定有什么瞒着他,只是为他好所以不能告诉他。

    为我好!为我好!温怀钦死死盯着墙壁,曾经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下父皇离开了他,这次如果自己没有发现的话,太傅是不是也会在莫名其妙的“赠送”给他这些东西后以战死的名义撒手人间。

    因为这个身份没用了,所以老师可以轻而易举的抛弃掉。包括过去几年与摄政王的“主仆情深”。她不在乎身份,不在乎地位只在乎能否达成父皇最后的期待。

    可是达成之后呢?老师是不是也可以抛弃他?

    他试探过,但不敢深究。

    带着怨气和微妙的恨意,斗智斗勇一天的温怀钦眼泪流到天将明。

    *

    萧有道敲门来催,温怀钦从床上惊坐起。四顾看发现屏风已经复位,软榻上早已无老师的身影。

    说不清是什么心情,他赶紧换上衣服。“有事吗?”

    隔着门传来萧有道急促的声音:“发粮的摊子被冲了!有人抢粮。”

    门豁然打开,温怀钦脸色阴沉,“不是安排士兵驻守了吗?”

    “今日不少驻军都说身子不适没来,所以——”

    温怀钦都气笑了,“南边驻军这么弱不禁风的吗?”他摆摆手此事怪不到萧副将身上,“这样,你把京郊驻军都派去放粮。也好让南边看看咱们京城驻军的英姿!”

    萧有道连说不可,“驻军是奉将军令护卫殿下的,怎可本末倒置?”

    “什么是本?什么是末?”温怀钦只差指着他脑袋骂道:“无论何时百姓才是一国之本!让你去就去,我的安危暂时不用考虑。”

    萧有道十分动容,深行一礼。“大魏有殿下真乃百姓之福。”

    萧副将从楼梯下去,温怀钦关上门转身看到突然出现在屋内的人吓了一跳。

    “老师什么时候回来的?这是专门去换了身衣服?”他指着老师身上新做的宝蓝色衣服,领口袖口甚至是腰带上都绣着祥云图案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不是一天两天能赶出来的。

    桑延对这衣服也很满意,“见了位故人,顺带借了件衣服。”

    昨夜想了一夜,温怀钦释怀快得很。老师做了再多都是为了帮助他登基,那些有的没有比如孙院首,比如侧妃不过都是为了他而结交的所在。

    听到老师在信阳还有什么故友,他自我安慰道:老师在这住过两年有些故交也是正常,都是为了隐瞒身份取信于人的工具罢了。

    这样想着他还十分大度的说道:“既是故友,难得见面更要准备一份礼物。我这刚好有一块进贡的玉石……”

    昨夜殿下还哀哀戚戚,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怎的一夜过去,好似变了个人似的。

    温怀钦取出一个精美的盒子,还没打开就被桑延按住。

    “殿下的我心意领了,但是我自己的朋友还是自己来回礼吧。”

    少年拿着盒子的手一僵,随即放到桌上。“老师还没回复我呢,突然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桑延对太子的一些奇怪举动已经习以为常,她坐在凳子上对他说道:“殿下将人都散了出去身边没人保护可不行。”

    “殿下只管去做你想做的,其余的交给我。”

    温怀钦跟着坐下,似是还有些紧张的问道:“老师不能出现在人前,如何随时保护我?”

    “在殿下需要的任何地方,我都会出现。”说完,她撩一把少年松散的头发,催促道:“殿下快去洗漱吧,外面还等着你控制大局呢。”

    温怀钦满脑子回荡着老师说的那句“我都会出现”,刚刚那一瞬间老师的形象顿时高大起来。即便知道对方可能只是随口一说来哄人的,他也觉得开心。

    少年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桑延远远跟着殿下来到城门边上放粮的地方。

    萧有道不知道怎么办事的,回禀的时候说的有灾民抢粮,驻军病休。等到温怀钦来了现场才发现情况远比他说的严重。

    一群看上去六七十岁甚至更大的老人家,身穿破布拼接的旧衣满头花白的头发,躺在地上按着身子喊疼。

    “官家打人了!”

    “这些当官的都是一伙的!不发给咱们粮食就是为了贪墨!”

    “太子又怎么样?不给我们吃饱就是废物,朝廷不给粮我们自己拿!!”

    ……

    推搡和叫骂混在一起,驻军不敢动手只能手握手筑起人墙拦住这群饿疯了的灾民。身后堆积的粮食,原本就是要分下去的只是不知哪里出了问题,传到百姓耳中就变成了他们不发了要送给官家。

    人群中试图解释、劝说的萧有道脖子被不知何处伸出的手抓了两道印子。他捂着伤口,一抬眼看到人群外面的殿下。

    眼下这乱糟糟的情况,萧有道面色一白赶紧挤出去。他带着殿下到角落。“这里太乱了,殿下先回驿站吧。”

    温怀钦没理这句话,反问道:“那些被打的百姓是什么情况?”

    “哪敢打人啊!”萧有道欲哭无泪,“那些老家伙自己往前冲撞到兄弟们身上就倒下喊疼,无非是为了觉得我们会怕。”

    两人说话间那边的乱局还在持续,温怀钦收回视线思忖片刻后直接决定,“去找些大锅这些粮食就地煮了分给大家,他们不是怕官官相护吗?那就让他们自己盯着过程总没话说了。”

    又想到那些衣衫褴褛的老人,“从我私库出银子买些干净衣裳给他们换上,伤势之类的不管有没有也请大夫看看。”

    听太子一番话,萧有道有些为难最后还是决定直接说出真相:“不管是煎药还是煮粥都要水的,信阳旱灾已经几个月没下雨了。前几天又发了山火,那个冯副将为了找桑指挥使把水库中为数不多的水都调用了。所以这些百姓才……”

    原本旱灾导致的颗粒无收因为赈灾使团的来临危机解决,信阳靠山积水,城外水库尚有剩余勉强能过个日子。灾情发生之后城门紧闭,水库有官兵驻守就是为了防止分配不均。

    每日每户能取多少水都是有计划的,但是山火的出现把一切都打乱。冯勇一心为了救桑大人带着亲卫营直接闯水库,一夜之间用了八成的储水。消息不知怎么传到百姓耳中,有人趁乱跑出去验证,回来后就引发了民乱。

    温怀钦立即想到昨夜老师说出门在外不讲究这些,所以其实是因为水不够吧。而自己,空占了个太子的名头所以处处都用的最好的。今天要不是他来了现场,怕是就这么迷迷糊糊的被糊弄过去了。

    “以后驿站不必时刻备着水,就按照军营的要求给我就好。”

    裕狐永治军严谨在京城颇有盛名,这一路走来萧有道的为人他也清楚。就算自己吃苦也要紧着百姓们用,加上本就是外来军队所以京郊驻军的待遇应该是信阳最差的。

    萧有道严词拒绝,“太子金玉之身怎么能受这种苦?”

    “百姓在受苦,军队在受苦,这样的情况下我又怎么能独自享乐?”温怀钦坚持自己的观点。“你现在就去驿站把还没用的水取来煮粥给给大家发下去,至于其他的我再想法子。”

    温怀钦身穿蓝底白金满绣的常服,即便已经减少饰品腰带上还是挂了禁步、佩玉之类的。站在拐角也一直有人探头往里边看。

    匆匆道别萧有道,他走在空旷的小巷子。刚避开人群,就听到身后沉重的倒地声。

    镇定的转身,果然是刚刚在角落处就盯着自己的两个年轻人。桑延站在倒地的两人身边,朝殿下摊摊手。

    “只派了两个小喽啰,看样子是没把你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说罢,她走进另一个巷子。朝愣在原地的徒弟招手,“走,师父今天就教你什么叫做为人处世!”

    这样大胆的跟踪她徒弟,跟打她的脸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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