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轰隆隆的雷鸣声，一阵高过一阵。
碧桃似乎正着急的朝她说着什么，但沈棠双眼紧紧盯着前方那人，碧桃在耳边说的话，她一句都没有听清楚。
不远处的少年眼眸清冷，他身穿一件素罗斜领交襟衣袍，袖口边缘洗的有些发旧了，却不掩那一身俊逸清隽的气质。
他今年约莫八、九岁的模样，眉眼生的极好，眼皮习惯慵懒的半垂下来，睫毛洒下一小团浓重阴影。
他的身姿挺拔如青竹，并没有前世沈棠初见他时，那股缭绕周身的乖戾，和浓的化不开的绝望气息。
宋长敛只朝这边看了一眼，便冷冷的收回视线，转身大步离去。
“等……”
一下
沈棠嘴里的话只说出来一半，紧接着就被淹没在了滚滚雷声中。
碧桃着急的上前来拉她：“六娘怎么突然愣住了？可是被雷声吓着了？不怕不怕，有碧桃陪着你。”
沈棠瞧着对方走远，失望的收回视线。
她朝碧桃摇摇头，歉意的开口：“我没事，马上就要下雨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碧桃“哎”了一声，连忙拉着沈棠往三房方向跑。
所幸几处院落相距不远，又有长廊连着，脚下不容易磕碰。她们前脚才迈进院门，身后猛然一道惊雷声炸开。
霎那间，酝酿多时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滴敲打在屋檐和青石板地上，声势大的吓人。
青杏手里拿着伞，正焦急的从里面跑出来。
一见沈棠和碧桃回来了，青杏长长松了一口气，连忙迎上来，将伞举到沈棠头顶上。
等三人进了房间，青杏转身将门关好。
看着头发衣服湿了一半的沈棠和碧桃，青杏忍不住跺脚埋怨：“碧桃姐姐今日是怎么回事？眼见天阴成这样，怎得现在才带六娘回来？”
碧桃苦笑着说不出话。
沈棠抬起小脸，讨好的朝青杏笑笑，伸出小手拉拉她的衣袖：“今日是我不好，青杏你别怪碧桃。”
青杏瞪一眼沈棠，语气却不自觉的软和下来些：“六娘也是糊涂的，下这么大的雨，若是淋着了，到时候再起了高热，可不是闹着玩的。”
青杏气恼归气恼，手里面却没有停下。
她先推着碧桃自去里间换衣服，自己则手脚麻利的替沈棠换下湿了的衣裳，又拿来干净的帕子来给她擦头发，还不忘一迭声的吩咐小丫头去煮姜汤。
碧桃匆匆换好了衣服回来，想着刚才沈棠怔愣的模样，犹自不放心。
她看着小小的沈棠坐在榻上，头顶上的发髻已经被解开，头发柔顺的披散下来，模样乖巧可爱。
碧桃伸手摸摸她的发顶，问道：“六娘方才可是被雷声吓着了？”
沈棠迎上碧桃关心的眼神，又想起了方才在廊下，见到的那道俊逸身影。
看他的模样，似乎是刚从大伯那里出来，多半是去借书的。
也不知道他手里那些书重要不重要？被雨打湿了没有？若是被雨湿了，要不要紧？
出了一回神，沈棠收回了纷乱的思绪。
她摇摇头，小声朝碧桃问：“碧桃，我刚才好像在廊下看见一个人。”
碧桃低下头来看她：“六娘看见的可是宋公子？”
沈棠抬起小脸，神情十分认真的说：“今日在祖母那里，四婶婶和三姐姐都说，我是因为被人克了，所以才失足落水。”
“碧桃，她们说的可是真的？”
青杏听见两人之间的对话，替沈棠擦头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张了张嘴，抬头朝碧桃看过去。
碧桃迎上青杏惊愕的表情，重新低下头来，眼神温柔的看着沈棠：“六娘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沈棠皱起秀气的眉头，认真思索半晌，然后摇摇头：“我觉得，防克之说虚无缥缈，并不可信。”
碧桃欣慰的笑了起来。
“夫人当时也是这么说的。”
她用手拍拍沈棠：“婢子知道，六娘心性善良，同夫人是一样的。”
话落，又慎重的提醒道：“只是人言可畏，六娘年纪还小，却要牢牢记住这一点。”
沈棠听着碧桃的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晓得的。”
青杏从旁边“哼”了一声，表情愤愤不平：“什么克了咱们姑娘？”
“那日要不是宋公子让书童来告诉夫人，姑娘哪能这么快被人发现救起来？”
“明明事后，咱们夫人将事情原委告知过老夫人，还遣人送了谢礼往竹鸣轩。怎么如今这谣言，反倒越传越离谱了？”
沈棠意外朝青杏看过去：“是宋长敛让人来告诉娘的？”
碧桃点点头，轻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让青杏别再说下去。
她伸手摸摸沈棠的头发，发现已经擦干了，拿来梳子帮她将纠缠成一团的发尾梳顺。
碧桃朝她笑着说道：“六娘想必累了，躺下休息一会儿吧。”
沈棠张嘴打了个哈欠。
这一上午忙忙碌碌，见了许多人，对她这个年龄的小女娃来说，确实感觉十分困倦。
不过她心里面藏着事情，无论如何都不想睡。
沈棠安静的摇摇头，伸出小手拉着碧桃和青杏，让她们说说有关宋长敛的事情。
见碧桃面露犹豫，沈棠从榻上爬下来，跑进里屋，然后又抱着自己的枕头被褥跑了回来。
沈棠笑笑：“我在这里躺着，你们两个陪我说说话。”
说着，已经用小手将枕头摆好，自己重新爬回榻上，乖乖将头倚在枕头上，身体躺好。
碧桃见沈棠如此，只好点点头，她仔细的拉过被子给沈棠盖好。
三人轻缓的说话声，淹没在屋外滂沱的大雨声中，逐渐几不可闻。
……
外面大雨倾盆如注，黑压压的天色低沉，如同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屋子里，沈棠感觉自己心里也闷闷的，被碧桃二人方才的话，压的喘不过气来。
看着榻上沈棠睡着的小脸，碧桃和青杏轻手轻脚的离开，临走前还不忘替她带上房门。
安静中，沈棠轻轻翻了个身，睁开一双眼睛。
她脑海里还回响着碧桃和青杏的话。
“听说宋公子的父亲，原本是富商，一家人都住在京师中。不知怎得被敌家寻仇，这才连夜逃到了沈姑奶奶的娘家。”
“宋公子小小年纪就没了娘，听说宋老爷只留下些钱就不知所踪。所以有人谣传，说宋公子克父克母，是个不祥之人，所以才会死了娘，又被亲爹抛弃。”
“他们家叔伯将宋公子送到咱们府上，明面上说是想让宋公子好好读书。可是依婢子看，他们就是想昧下宋老爷留的那份钱财。”最后青杏愤愤的声音一遍遍回响。
沈棠叹了一口气，又翻了个身，闭上眼睡着了。
睡梦中，她又梦见了那日。
寂静无人的金明池畔，他眼眸深沉的低下头，亲手将身上的大氅解开，覆盖在她的尸体上。
她意识陷入一片黑暗中。
沈棠心里面一直记得——
在她最迷茫和绝望的时候，那件盖在她身上的鹤氅，成全了她最后的体面。
……
这场雨来的急，去的也快。
经过这场大暴雨的洗刷，天空碧蓝如琉璃瓦片，大朵大朵的白云飘在头顶上，让人看了就心情舒畅。
沈棠让人搬了把椅子放在院子里。
她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碗热乎乎的姜汤，看碧桃和青杏二人，指挥着丫鬟婆子里里外外的忙活。
这一场暴雨打落了不少花草，此时满庭的落叶残枝，随风满地乱滚。
碧桃忙着吩咐人将落叶扫干净，又将被雨水打湿的门帘摘下来，重新挂上新的。
青杏怀里抱着一大捧梨花枝子，正满脸得意的朝沈棠献宝。
“我就猜着了，这场雨势必定极大，所以提前亲自带人剪了这些梨花枝子，想着等六娘回来，一起插瓶子。若是再晚一点儿，这漂亮的梨花可就没有了。”
沈棠低下头秀气的抿一口姜汤，然后抬起脸来，笑眯眯的捧场：“青杏果然神机妙算，真厉害。”
青杏得了夸奖，喜滋滋的抱着梨花，进屋里去找插花用的瓶子。
等她重新走出来，怀里面抱了好几只空着的瓷瓶，碧桃看见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接过来几只。
青杏乐呵呵的问：“六娘看看，用哪只瓶子插梨花比较好看？”
沈棠看着那些高矮胖瘦都有，色彩不一的瓷瓶，当真歪歪脑袋，眯起眼睛认真思考。
一抹红色跳入眼帘，在一众素色中显得十分出挑。
沈棠再定睛仔细看看，那瓶子长颈圆腹圆足，看模样似乎是只弦纹瓶，上面的釉色胭红细腻，隐约可见细密的开片。
小小一只胭红色瓶子，配白色的梨花正合适。
沈棠决定了，她伸手朝那只瓶子上一指：“就红色那只，插这些梨花一定好看。”
碧桃和青杏笑着说好。
二人将那只红色的瓷瓶挑出来，小心翼翼的摆在院中圆桌上，又拿了把小银剪子，耐心的修枝插花。
沈棠人小力气不够，用不了小银剪，所以只坐在旁边看。
她的目光扫过那堆剩余的瓶子，最后停留在一只天青釉的瓷瓶上。
这只瓷瓶线条流畅利落，色泽青翠如头顶上雨后初霁的天空，温润又莹亮，跟脑海里那抹挺拔身影重叠在一起。
沈棠心中动了动。
她挥手叫过来一名小丫头，朝她吩咐道：“待会儿等花插好之后，你将这只花瓶送到竹鸣轩去。”
“婢子记住了。”那小丫头连忙点头，记下沈棠的吩咐。
院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孟氏带着人风风火火的走进来。
沈棠听见声音，连忙将手里的梨花枝掷下，跑过去朝着孟氏张开双手：“娘，抱。”
孟氏原本一张脸上隐约含怒，此时见到女儿跑过来，她神情一松，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孟氏摸了摸沈棠的手，温温的并不凉，不过仍是朝她嗔怪道：“病才刚好没多久，怎么待在院子里玩？”
沈棠笑着回头指了指碧桃青杏她们，朝孟氏摇摇头说道：“女儿不冷，小厨房里煮了热腾腾的姜汤，我正在喝呢。”
“娘你看，青杏赶在下雨之前，剪了好多梨花枝子，正和碧桃一起剪花枝插瓶子呢。”
然后又不忘向孟氏夸奖自己：“瓷瓶是女儿挑的，娘瞧瞧好不好看？”
孟氏看一眼那只红色瓷瓶，也不知道是从哪翻出来的，价值不菲。
孟氏对此却浑不在意，只朝女儿笑着点头：“棠棠亲自选的，自然是好看。”
沈棠见孟氏的眼中带上了笑意，不复方才进门时的怒气，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从孟氏怀里挣扎着下来，然后继续跑到圆桌那里，看碧桃青杏二人插花。
等晚些时候，碧桃悄悄出了一趟门。
等回来的时候，碧桃在沈棠耳边说道：“夫人今日生气，听说是为着苏姨娘那边呢。”
沈棠正坐在窗户边，用手托着腮，看眼前那只插好的梨花瓶子。
傍晚窗外凉风徐徐，柔柔帐幔自一侧垂坠而下。
白色的梨花星星疏疏缀在花枝间，高低错落有致，配上小小的红色瓷瓶，透出一股子生机勃勃的热闹。
沈棠轻皱了皱眉头，抬头看向碧桃问：“苏姨娘就是四姐姐的生母？”
碧桃似乎正着急的朝她说着什么，但沈棠双眼紧紧盯着前方那人，碧桃在耳边说的话，她一句都没有听清楚。
不远处的少年眼眸清冷，他身穿一件素罗斜领交襟衣袍，袖口边缘洗的有些发旧了，却不掩那一身俊逸清隽的气质。
他今年约莫八、九岁的模样，眉眼生的极好，眼皮习惯慵懒的半垂下来，睫毛洒下一小团浓重阴影。
他的身姿挺拔如青竹，并没有前世沈棠初见他时，那股缭绕周身的乖戾，和浓的化不开的绝望气息。
宋长敛只朝这边看了一眼，便冷冷的收回视线，转身大步离去。
“等……”
一下
沈棠嘴里的话只说出来一半，紧接着就被淹没在了滚滚雷声中。
碧桃着急的上前来拉她：“六娘怎么突然愣住了？可是被雷声吓着了？不怕不怕，有碧桃陪着你。”
沈棠瞧着对方走远，失望的收回视线。
她朝碧桃摇摇头，歉意的开口：“我没事，马上就要下雨了，咱们快些回去吧。”
碧桃“哎”了一声，连忙拉着沈棠往三房方向跑。
所幸几处院落相距不远，又有长廊连着，脚下不容易磕碰。她们前脚才迈进院门，身后猛然一道惊雷声炸开。
霎那间，酝酿多时的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滴敲打在屋檐和青石板地上，声势大的吓人。
青杏手里拿着伞，正焦急的从里面跑出来。
一见沈棠和碧桃回来了，青杏长长松了一口气，连忙迎上来，将伞举到沈棠头顶上。
等三人进了房间，青杏转身将门关好。
看着头发衣服湿了一半的沈棠和碧桃，青杏忍不住跺脚埋怨：“碧桃姐姐今日是怎么回事？眼见天阴成这样，怎得现在才带六娘回来？”
碧桃苦笑着说不出话。
沈棠抬起小脸，讨好的朝青杏笑笑，伸出小手拉拉她的衣袖：“今日是我不好，青杏你别怪碧桃。”
青杏瞪一眼沈棠，语气却不自觉的软和下来些：“六娘也是糊涂的，下这么大的雨，若是淋着了，到时候再起了高热，可不是闹着玩的。”
青杏气恼归气恼，手里面却没有停下。
她先推着碧桃自去里间换衣服，自己则手脚麻利的替沈棠换下湿了的衣裳，又拿来干净的帕子来给她擦头发，还不忘一迭声的吩咐小丫头去煮姜汤。
碧桃匆匆换好了衣服回来，想着刚才沈棠怔愣的模样，犹自不放心。
她看着小小的沈棠坐在榻上，头顶上的发髻已经被解开，头发柔顺的披散下来，模样乖巧可爱。
碧桃伸手摸摸她的发顶，问道：“六娘方才可是被雷声吓着了？”
沈棠迎上碧桃关心的眼神，又想起了方才在廊下，见到的那道俊逸身影。
看他的模样，似乎是刚从大伯那里出来，多半是去借书的。
也不知道他手里那些书重要不重要？被雨打湿了没有？若是被雨湿了，要不要紧？
出了一回神，沈棠收回了纷乱的思绪。
她摇摇头，小声朝碧桃问：“碧桃，我刚才好像在廊下看见一个人。”
碧桃低下头来看她：“六娘看见的可是宋公子？”
沈棠抬起小脸，神情十分认真的说：“今日在祖母那里，四婶婶和三姐姐都说，我是因为被人克了，所以才失足落水。”
“碧桃，她们说的可是真的？”
青杏听见两人之间的对话，替沈棠擦头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张了张嘴，抬头朝碧桃看过去。
碧桃迎上青杏惊愕的表情，重新低下头来，眼神温柔的看着沈棠：“六娘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沈棠皱起秀气的眉头，认真思索半晌，然后摇摇头：“我觉得，防克之说虚无缥缈，并不可信。”
碧桃欣慰的笑了起来。
“夫人当时也是这么说的。”
她用手拍拍沈棠：“婢子知道，六娘心性善良，同夫人是一样的。”
话落，又慎重的提醒道：“只是人言可畏，六娘年纪还小，却要牢牢记住这一点。”
沈棠听着碧桃的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晓得的。”
青杏从旁边“哼”了一声，表情愤愤不平：“什么克了咱们姑娘？”
“那日要不是宋公子让书童来告诉夫人，姑娘哪能这么快被人发现救起来？”
“明明事后，咱们夫人将事情原委告知过老夫人，还遣人送了谢礼往竹鸣轩。怎么如今这谣言，反倒越传越离谱了？”
沈棠意外朝青杏看过去：“是宋长敛让人来告诉娘的？”
碧桃点点头，轻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让青杏别再说下去。
她伸手摸摸沈棠的头发，发现已经擦干了，拿来梳子帮她将纠缠成一团的发尾梳顺。
碧桃朝她笑着说道：“六娘想必累了，躺下休息一会儿吧。”
沈棠张嘴打了个哈欠。
这一上午忙忙碌碌，见了许多人，对她这个年龄的小女娃来说，确实感觉十分困倦。
不过她心里面藏着事情，无论如何都不想睡。
沈棠安静的摇摇头，伸出小手拉着碧桃和青杏，让她们说说有关宋长敛的事情。
见碧桃面露犹豫，沈棠从榻上爬下来，跑进里屋，然后又抱着自己的枕头被褥跑了回来。
沈棠笑笑：“我在这里躺着，你们两个陪我说说话。”
说着，已经用小手将枕头摆好，自己重新爬回榻上，乖乖将头倚在枕头上，身体躺好。
碧桃见沈棠如此，只好点点头，她仔细的拉过被子给沈棠盖好。
三人轻缓的说话声，淹没在屋外滂沱的大雨声中，逐渐几不可闻。
……
外面大雨倾盆如注，黑压压的天色低沉，如同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屋子里，沈棠感觉自己心里也闷闷的，被碧桃二人方才的话，压的喘不过气来。
看着榻上沈棠睡着的小脸，碧桃和青杏轻手轻脚的离开，临走前还不忘替她带上房门。
安静中，沈棠轻轻翻了个身，睁开一双眼睛。
她脑海里还回响着碧桃和青杏的话。
“听说宋公子的父亲，原本是富商，一家人都住在京师中。不知怎得被敌家寻仇，这才连夜逃到了沈姑奶奶的娘家。”
“宋公子小小年纪就没了娘，听说宋老爷只留下些钱就不知所踪。所以有人谣传，说宋公子克父克母，是个不祥之人，所以才会死了娘，又被亲爹抛弃。”
“他们家叔伯将宋公子送到咱们府上，明面上说是想让宋公子好好读书。可是依婢子看，他们就是想昧下宋老爷留的那份钱财。”最后青杏愤愤的声音一遍遍回响。
沈棠叹了一口气，又翻了个身，闭上眼睡着了。
睡梦中，她又梦见了那日。
寂静无人的金明池畔，他眼眸深沉的低下头，亲手将身上的大氅解开，覆盖在她的尸体上。
她意识陷入一片黑暗中。
沈棠心里面一直记得——
在她最迷茫和绝望的时候，那件盖在她身上的鹤氅，成全了她最后的体面。
……
这场雨来的急，去的也快。
经过这场大暴雨的洗刷，天空碧蓝如琉璃瓦片，大朵大朵的白云飘在头顶上，让人看了就心情舒畅。
沈棠让人搬了把椅子放在院子里。
她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碗热乎乎的姜汤，看碧桃和青杏二人，指挥着丫鬟婆子里里外外的忙活。
这一场暴雨打落了不少花草，此时满庭的落叶残枝，随风满地乱滚。
碧桃忙着吩咐人将落叶扫干净，又将被雨水打湿的门帘摘下来，重新挂上新的。
青杏怀里抱着一大捧梨花枝子，正满脸得意的朝沈棠献宝。
“我就猜着了，这场雨势必定极大，所以提前亲自带人剪了这些梨花枝子，想着等六娘回来，一起插瓶子。若是再晚一点儿，这漂亮的梨花可就没有了。”
沈棠低下头秀气的抿一口姜汤，然后抬起脸来，笑眯眯的捧场：“青杏果然神机妙算，真厉害。”
青杏得了夸奖，喜滋滋的抱着梨花，进屋里去找插花用的瓶子。
等她重新走出来，怀里面抱了好几只空着的瓷瓶，碧桃看见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接过来几只。
青杏乐呵呵的问：“六娘看看，用哪只瓶子插梨花比较好看？”
沈棠看着那些高矮胖瘦都有，色彩不一的瓷瓶，当真歪歪脑袋，眯起眼睛认真思考。
一抹红色跳入眼帘，在一众素色中显得十分出挑。
沈棠再定睛仔细看看，那瓶子长颈圆腹圆足，看模样似乎是只弦纹瓶，上面的釉色胭红细腻，隐约可见细密的开片。
小小一只胭红色瓶子，配白色的梨花正合适。
沈棠决定了，她伸手朝那只瓶子上一指：“就红色那只，插这些梨花一定好看。”
碧桃和青杏笑着说好。
二人将那只红色的瓷瓶挑出来，小心翼翼的摆在院中圆桌上，又拿了把小银剪子，耐心的修枝插花。
沈棠人小力气不够，用不了小银剪，所以只坐在旁边看。
她的目光扫过那堆剩余的瓶子，最后停留在一只天青釉的瓷瓶上。
这只瓷瓶线条流畅利落，色泽青翠如头顶上雨后初霁的天空，温润又莹亮，跟脑海里那抹挺拔身影重叠在一起。
沈棠心中动了动。
她挥手叫过来一名小丫头，朝她吩咐道：“待会儿等花插好之后，你将这只花瓶送到竹鸣轩去。”
“婢子记住了。”那小丫头连忙点头，记下沈棠的吩咐。
院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孟氏带着人风风火火的走进来。
沈棠听见声音，连忙将手里的梨花枝掷下，跑过去朝着孟氏张开双手：“娘，抱。”
孟氏原本一张脸上隐约含怒，此时见到女儿跑过来，她神情一松，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孟氏摸了摸沈棠的手，温温的并不凉，不过仍是朝她嗔怪道：“病才刚好没多久，怎么待在院子里玩？”
沈棠笑着回头指了指碧桃青杏她们，朝孟氏摇摇头说道：“女儿不冷，小厨房里煮了热腾腾的姜汤，我正在喝呢。”
“娘你看，青杏赶在下雨之前，剪了好多梨花枝子，正和碧桃一起剪花枝插瓶子呢。”
然后又不忘向孟氏夸奖自己：“瓷瓶是女儿挑的，娘瞧瞧好不好看？”
孟氏看一眼那只红色瓷瓶，也不知道是从哪翻出来的，价值不菲。
孟氏对此却浑不在意，只朝女儿笑着点头：“棠棠亲自选的，自然是好看。”
沈棠见孟氏的眼中带上了笑意，不复方才进门时的怒气，悄悄松了一口气。
她从孟氏怀里挣扎着下来，然后继续跑到圆桌那里，看碧桃青杏二人插花。
等晚些时候，碧桃悄悄出了一趟门。
等回来的时候，碧桃在沈棠耳边说道：“夫人今日生气，听说是为着苏姨娘那边呢。”
沈棠正坐在窗户边，用手托着腮，看眼前那只插好的梨花瓶子。
傍晚窗外凉风徐徐，柔柔帐幔自一侧垂坠而下。
白色的梨花星星疏疏缀在花枝间，高低错落有致，配上小小的红色瓷瓶，透出一股子生机勃勃的热闹。
沈棠轻皱了皱眉头，抬头看向碧桃问：“苏姨娘就是四姐姐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