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玥举着啤酒罐,看向泼到对面男人衬衫上的大片酒渍,皱了皱眉。

    “如果污渍洗不掉,我负责。”

    说完,她抬眸,打量起这位突然冲撞上来的男人。

    她和这人算不上认识,之前只在学校旁的北方面馆里寥寥见过数次。

    这人留给她的印象很差,衣着随意,斤斤计较,是个没礼貌的面馆服务员。

    可今天一见,不免惊艳。

    男人一身白色衬衫搭配烟蓝色西装裤,修饰得他阔肩窄腰,身姿挺拔。黑色公文包垂在修长的指侧,衬衫口袋里别着纸笔,颇有些书卷气。

    他今天的发型规整但不刻意,利落清爽,再配上他俊朗分明的五官,倒也算养眼。

    扫视完对方全身,苏玥一抬眼,便与其阴郁的目光交汇。

    ——什么眼神?怕我跑了?

    苏玥横了一眼,倾身上前,纤手向男人胸口伸去。

    没想到,男人竟皱着眉,猛地侧身后退,又与她拉开了距离。

    苏玥心底发笑,腹诽他大可不必故作矜持,便又迈步上前,冷声道:“拜托!就借我一下。”

    抽出对方口袋里的纸笔,苏玥欲要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

    这一回,对方竟没有躲开。

    “…啊!”

    “…拜托,就借我一下…”

    “…拜托,就借我一下…”

    “…嘟嘟…嘟嘟…”

    记忆中的声音,被面前的女孩骤然唤起!男人杏目圆睁,唇瓣微启,顿时被这句稀松平常的话语震得僵在原地!

    脑海里,女孩的这句话一遍遍回响,声色一如记忆中的那般低沉冷漠,特色鲜明。

    正是这句话,这个声线,他曾强制自己回忆过无数遍!逼迫自己在街道上寻觅过千百回。

    如今,终于又亲耳听见!

    一把抓住她的手,男人低吼:“是你?是你!我终于找到了你!”

    手中的纸笔掉落,苏玥双眼睁大,蹙眉看向他。

    眼前白净俊逸的脸庞因惊诧而变得扭曲,长指钳制得她腕上疼痛加剧,仿佛下一秒,掌心就要断离!

    “请你放开!”

    见他行为冒犯,苏玥惜字如金,原本就低沉的声色透出缕缕寒意。

    “呵!原来我没有听错,那个害死了小洁的人,就是你!”

    想起爱人最后的凄呼,男人愤恨地看着她的脸,咬牙切齿,“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在她临死前,电话里最后传来的声音,就是你!”

    “你说…什么?”苏玥难以置信,“梁洁她…死了?”

    这个名字她一直记得,只因那位名叫梁洁的女孩太过美好,一颦一笑温润生动,生来就与冰冷的自己别若云泥。

    她以为还能再见到梁洁的,甚至还去那家面馆里等过她,怎么这么突然,人就死了…

    苏玥一晃神,忘了要反抗,男人却突然发力将她拉近!

    “还演什么?你以为我认出了你,还能跑得掉?”

    男人死死地盯着她,誓要将她的样子刻进骨髓里。

    “我没有!”

    苏玥虽然难过,但这种无端的指责她无法接受,“我没见过梁洁,更没害过她,请你放手!”

    男人发笑,露出尖利的犬牙,又抓起苏玥另一只手,死死扼紧。

    “9月19日傍晚,致景山庄前的私家道上,就是你冲撞了小洁,推倒了她,害她在车轮下丧命!怎么样,现在想起来了吗!”

    “………”

    脸上的血色仿佛都聚进眼底,男人原本好看的眼眸赤得骇人,“每晚我都会梦到你的声音,不,就是我醒着,你的声音都充斥在我脑子里!可笑吗?我甚至连小洁最后跟我说了什么都记不清了,唯独就记着你!”

    苏玥美目圆睁,直视面前近乎疯魔的男人。

    “你很难过,我理解,我也很遗憾,但请你不要随意诬陷!我没做过,没有就是没有!”

    男人理智尽失,根本听不进去任何解释。

    他只顾抓着面前的女人,用力推搡,一遍遍地质问,像是捉住根救命稻草般害怕放开。

    苏玥拼命想抽离,却抵不过男人的指力。

    两人的行为在大街上甚是扎眼,眼见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苏玥情急之下踢了他几脚,吼道:“你疯了么?我说了不是我,放手!快放手!”

    抗争中,她的脑海里闪过一些念头。

    9月19日,那个噩梦般的日子,她原本想让自己永远忘记。

    那一天,她的确就在男人所说的致景山庄,但她发誓,那天的她,除了差点被人玷污,翻窗逃命,侥幸逃脱以外,记忆点里根本不存在对某人施以伤害。

    想起那天的遭遇,苏玥甚是后怕,脚踹得愈发用力,毫不留情。

    可男人仿佛丧失了痛感,神色悲愤迷离,双手仍似枷锁般紧扣她的纤腕,恨不得要将五指扎进肉里。

    “她只是像往常一样回家,明明前一秒还好好的和我通着电话,怎么会…一瞬间就离我而去…”

    男人脸上的怒气忽而转变成彻骨的哀伤,泪水肆意滚落。

    瞳孔中,女孩淡漠的脸被泪水映得扭曲,他怔忡须臾,目光移向了手指上的戒指。

    “我们的婚礼原本就定在昨天,可却只剩我一人带着这枚戒指,你说,我该不该跟着她去?”

    围观群众中,有人刚想上来替女孩打抱不平,见状都默了声音。

    苏玥也停下了脚上的动作,蹙眉望着这个心碎的男人,难得地动容。

    电话,女孩,山庄,车,还有逃命…

    像是突然灵光一闪,苏玥脑海里的记忆碎片开始串联成片。

    记得那天她逃着,拼命地逃着,渐渐昏暗的天色和突然下起的雨带给她无尽的绝望,模糊的意识已无法再支撑她清醒地向前跑。

    “…嗞!”

    身后传来汽车刺耳的急转声,她回头,看到车灯极速靠近。

    ——再跑一步吧!停下来就是末日,再多跑一步啊苏玥!

    视线开始夹杂着短暂的黑幕,脚跟落地的触感也渐渐变得虚无,记忆中,苏玥的感官正在快速丧失,脑中只剩下本能的求生欲催促着她前进…

    “玥玥,这人是谁啊?”

    现实中,好友的声音扎进耳里,却没能立即将她的神智拽出回忆。

    苏玥仍怔在原地,明显的反应迟钝。

    谢暖暖歪着醉晕晕的头,很是不解。

    今天一早,她拉着苏玥出来买酒,想借酒消愁,冲淡失恋的感伤。没成想,没把握好度量,又喝得太急,酒劲儿瞬间上头,蹲在路边吐得昏天暗地。

    这才刚吐完,费力挤进人群,她就见一男人正哭着抓着自己的室友不放,脑子清醒了几分,便捂着肚子发问。

    谢暖暖好奇地打量了一番,虽然并不认识这个男人,但也不觉吃惊。

    她的闺蜜苏玥,是C市这两年最具争议的豪门千金。虽然她为人低调孤傲,不喜交际,奈何豪门老妈和自身实力皆不允许。

    在苏玥的周围,想要蹭热度博名利的追求者比比皆是,眼下就是在多加几个哀怨的男人做陪衬,谢暖暖也觉得合理。

    她虚晃两步,挤到苏玥身边,抬眉问:“玥玥,你傻啦?说话呀!他这人想干嘛呀?”

    苏玥的神智终于被拉回现实。

    茫然地对上谢暖暖,她瞳孔倏地聚焦,赶紧求助道:“我不认识这个人,暖暖,快帮我扯开他!”

    一听是陌生人,谢暖暖被酒精麻痹的神经瞬间紧绷!

    上前拉扯了几下没效果,她也不顾忌形象了,后退几步,借着酒劲儿,用尽全力撞向那个男人。

    失去重心的男人双手微松,苏玥借机奋力挣脱,终于重获自由。

    她不敢大意,却见男人被撞得坐地不起,陷入悲伤记忆中痛不欲生,竟一时忘了要纠缠。

    谢暖暖见状,赶紧一把抓住苏玥的手,朝学校宿舍的方向跑去,直到两人跑远,苏玥才稍稍恢复平静。

    于心不忍,苏玥淡淡回头。

    不远处,男人坐倒在地上,侧着头,苍白的脸正面对着她。

    一股浓烈、悲怆的震慑力从他身边弥漫开,男人直盯着她的脸,缓缓站起身。

    他仿佛隔空语着:“我已身败心死,惟剩仇怨存世”,恫吓得苏玥一个趔趄。

    “…啊!”

    就在重心不稳的一瞬,脑海中回荡起某个女孩惨烈的叫声!

    苏玥惊得脚步骤停,睁大了双眼。

    谢暖暖差点被惯性带翻,冲出几步才转头道:“诶诶,玥玥,你又怎么啦?”

    苏玥满脸惊恐,脑海里记忆翻涌。

    隐约中,她记起了那个回忆过无数遍,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事件结尾。

    在她逃跑到近乎绝望的时候,眼前不远处一个昏暗的光亮带给了她希望。

    一个长发女孩,站在浅蓝色的自行车旁,举着手机,笑语声传到她耳里。

    ——手机,我要手机,我要报警,快来人救救我!

    模糊的意识让思维变得迟钝,苏玥伸出双手,跌跌撞撞冲向那道光亮。

    女孩惊慌躲闪,苏玥不愿放弃。

    “…拜托,就借我一下…”

    几乎是下意识地,苏玥听到了自己近乎哀求的声音,再一眨眼,那发着光的手机已经成功躺在了手里。

    尔后,她机械地挂断通话。

    再后来,她似乎听到了女孩的凄呼,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苏玥的身体开始临空旋转。

    她感觉自己好像飞在半空,又“嘭”的一声着地,伴随着迟滞的疼痛和巨大的耳鸣,记忆陡然中断。

    停在马路中间的苏玥彻底懵了。

    深埋的记忆,像是被那个男人的出现解开封印,那些尘封的画面模糊不清,却连接有序,刚好印证了那个人的指控非虚。

    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绝望的无力感再次来袭,苏玥双腿失力,重重地跪坐在地。

    ——真的是我…害死了她吗?

    ——梁洁她,真的是被我…?

    “嗞……!”

    怔愣间,一辆黑色轿车极速向她驶来,尖锐的刹车声一如记忆中的那般刺耳!

    “玥玥!”

    好友的惊呼被忽略,跪坐在地的苏玥茫然地看向迎面驶来的轿车,一时竟分不清现实或记忆,忘了去躲闪。

    “嘭!”

    沉闷的撞击声,证明她大抵是被撞上了,可多奇怪呀,除了心脏,浑身却没有地方感到疼。

    她的右耳,感受到了地面的粗糙和坚硬,躺下的角度,竟又正好对准了男人的方向。

    她看到,一双修长笔直的腿正快步朝她跑来。

    苏玥奋力转头,视线对上了男人的脸。

    他在笑……

    不,他正惊喜得不知该开怀大笑,还是喜极而泣。

    那张直直看向她的脸,好可怕,似乎比想象中的死神还要可怕。

    就在这股浓烈的恐惧中,苏玥看着那个男人,缓缓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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