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日飞快,离出发之日还有五日。为了避开皇帝的眼线,近日元衍大部分时间都在王府内处理军务不曾外出。可除了用膳,白日的时间夫妻俩都是各忙各的,只在夜里说会子话。

    因着早在数月前元衍已与宝曦提过婚后回西北封地一事,宝曦早已着手准备。要一同带去的家具物什、四季衣物、干湿药材、丝茶瓷器、药典书籍等等,也逐一安排妥当。最后一桩药庄迁徙之事,也定下来了。

    合上手中账册,宝曦按了按眉心,从小书房走出。元衍不知何时回来了,应是不想吵着她,坐在西侧榻上,手里握着茶盏,一眼不眨地望着窗外,纹丝未动。

    宝曦缓步走上前,摸了摸茶盏,道:“茶都凉了,我给你换一杯。”

    只见元衍摇摇头,放下茶盏,牵过宝曦的手引她坐在身侧,原以为他要说些甚么,却一直沉默不语。

    宝曦担忧,伸手摸了摸他下巴新长出来的青胡茬,出言问到:“夫君,何事愁眉不展?”

    “无甚,今儿在家中都做了些什么?”元衍回答着,搂过宝曦落于腿上,双臂松松地囿住宝曦。

    “今儿把京郊药庄西迁之事敲定了,也拟好了随迁名册,大虎叔他们得知能随药庄一同搬迁,都很高兴呢,说终于能回家了。”

    “小曦儿,谢谢你,能如此为西北的百姓着想。”

    “我说过要与你一同守护着那片土地与臣民,我比不得你们,战沙场卫疆土,我也只能尽绵薄之力,与那千千万万的戍守将士相比,我做的,微不足道。”宝曦说完伸出柔荑抚平那两堂皱着的剑眉,又轻声哄到:“阿衍,与我说说可好?我忧心你。”

    元衍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最晚不过初冬,羌氐极有可能会卷土重来再次进攻。乐观估计,西北军还有八月准备,距离上次大战只相隔不到一载,大军损失惨重,仍未恢复,一旦开战,胜算不高啊。”

    宝曦闻言瞪大了双眼:“八个月?”难怪元衍如此着急回去,此时宝曦内心焦灼升起,这数月来萌生的想法在她脑海里不断放大,此刻正矛盾不前。

    于是便试探地问到:“我记得夫君曾与我说过,我们的骑兵,无马可用?”

    “嗯......自燕云十六州十余年前被北契丹占去后,我们便失了蓟北之野的马源,而后随着羌氐的崛起壮大,陇右的马源也被外族所控。吐蕃诸郡如今内部混战不已,早已无法给我们提供马源,而我大盈境内西南之马体格瘦小不适宜上战场,远比不上外族粗壮勇猛的悍马,因而让我西北军无良驹可用!”

    宝曦忽然抬眸,定定地看着元衍,语气坚定到:“夫君,有一事我想与你说,你随我来。”

    说完起身牵过元衍的大手朝卧房深处的小书房走去。

    燃起书桌边上的烛灯,宝曦拉开书桌最里侧的暗格,暗格中放着几本失传药典真迹,拿出最底下那本《百草大典》,翻开其中,宝曦取出一张折叠四层的画纸,伸手递给了元衍。

    元衍不解地接过画纸,缓缓打开,看见其中内容后双眼突然瞪大,展开画纸的双手微微颤抖着,一时无言。

    见元衍始终不语,宝曦心中升起来丝丝悔意,心道果然男子不喜女子参和他们的事儿,特别是这种家国大事。

    元衍回过神来,忍住心中的惊涛骇浪问到:“小曦儿,这,是你画的?”

    宝曦悻悻地点头,眼神闪躲,害怕听见谴责的话语从元衍嘴里说出。

    “你可知,你这舆图画得比军中舆图还要详尽,你可真的帮了我的大忙!”元衍激动道。

    “此话当真?”宝曦惊喜。

    “当真!我何时骗过你?”元衍伸手揽过宝曦道。

    宝曦接过元衍手中的舆图,平铺在书桌上,转身背对着元衍,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夫君,接下来这些话儿,你也许会觉着是天方夜谭,但我仍想告知于你。自从数月前你与我讲过西北军与西北民众的现状,我便一直在思索,该如何做才能解你之忧。你曾说战马是关键,而我绘此图的缘由,也在此......”宝曦一口气说完,背后环腰轻拥着她的元衍不语,只下巴在她耳鬓间轻轻厮磨,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宝曦左手指着舆图上羌氐再往西的回鹘国,继续说到:“因着近十年羌氐的崛起,控制着这一片土地,世人对羌氐以西无甚了解。而这回鹘国,或许就是能助我们解忧的关键。

    “从回鹘往西开始,自西向东有一座连绵四千里的山脉,隔断回鹘南北,回鹘由大小数十个部落组成,其中我们熟知的高昌与北契丹关系紧密,而这儿,回鹘最南端,与吐蕃、羌氐接壤处,翻过雪山,在那山间盆地住着一个游牧的部落,或叫‘伊列’,抑或叫“伊丽”,从未被世人提及。

    “据说那儿土地广阔,牧草丰沛,四季郁葱,如世外桃源。雪山积水养育着一个善良的部落,而这个部落的人擅养马,那五六尺高的汗血宝马体格高大、四肢强壮,是他们部落的主要交通工具。

    “如若我们能从这儿,吐蕃最北部绕行,避过羌氐到达回鹘最南,寻得‘伊列’,觅得宝马,与部落达成协议,也许从此以后我们便不再受战马稀缺所限,对于西北军乃至整个大盈,百利而无一害。”

    宝曦说完,双手按在怦怦直跳的心口,不安与希冀交织,心道一下子说了那么多,该留些时间让元衍消化。

    而正如宝曦所想,此时元衍沸腾的热血翻滚在他的四肢百骸,脑海中飞快地闪过前往回鹘的各种可能性。

    稍微冷静下来,元衍转过宝曦的身,两人呈面对面相拥的姿势,认真道:“小曦儿,你刚才所言,有几分把握?”

    宝曦抿抿嘴:“七成。”

    “好,这几日我拟定探遣之策,再给舅父传书,派先遣队先行探路。”元衍认真道。

    “夫君,宝曦还有一言。”

    “你说。”

    “此行艰险,凶吉未卜,虽说绕行取道吐蕃北麓,避过羌氐,凶险仍难以预测。先遣队可扮作商队,携茶、瓷、绸、药等物一同前往,可作易物交换、结盟安抚之用,最要紧的是找一位信得过的翻译。”

    “小曦儿与我想到一处了,我的女诸葛,如若此行顺利,你将是平定边疆的第一功臣。”元衍感叹到。

    ......

    元衍在书房忙至子时才回到房内,发现宝曦辗转反侧,仍未入睡。脱靴除服上塌,拥过那辗转的人儿,耳语到:“怎的,睡不着?”

    宝曦点头:“心中不踏实,你答应我,如若先遣队此行顺利,你们再访回鹘,需带我同行。你独去,我心难安。”

    “小曦儿,那你先为我解一惑。”

    “好。”

    “这舆图,平地山脉,大小番邦,还有回鹘宝马,林林总总,你是如何得知?”

    宝曦心中咯噔一下,知道这离魂入梦一事已经瞒不住,遂跟元衍娓娓道来。“庄周梦蝶,自我五岁离魂入梦,便去到一个比大盈要先进将近千年的世界......”

    待宝曦说完,元衍心中似被千斤巨石压住,重重地叹到:“果然如我所料。小曦儿呀,这离魂症可否能治愈?可会有损你的身子?咱们不要这方外之术相助,我是怕,怕有一日你离我而去。能否答应我,日后不做那庄周,不梦蝶?”

    “夫君不必担忧,其实近些年我入梦少了许多,而这红玉,正是助我安魂之用,我亦不舍离你而去呀。”宝曦垂眸,伸手从衣领处拉出那隐隐发亮的红玉说到。

    “你入梦通晓天地之事,切勿告知他人,否则,于你我,是灭顶之灾。睡罢,再过三两个时辰又该天亮了。”

    宝曦终于安心沉沉睡去,而元衍一夜无眠。一会儿忧心宝曦的离魂之症,一会儿谋划着先遣队的回鹘之行,转眼便是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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