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别院环山绕水,北面有个山崖,其山腰上建了个小凉亭。

    小亭子紧靠着直下三千尺的瀑布,冰凉凉的山水溅落在遍布青苔的石头上,偶尔落在熟睡的人的脸上,水寒萦身,煞是凉快。

    洛砚在亭子的软塌上躺了会儿,听着瀑布坠击山石的急促声。

    她穿着百年一匹的寒蚕丝制成的雪色成衣,不染尘埃。这寒蚕丝难得可贵,一上身就感清凉,平日舒缓着息火灼烧带来的热感。

    灼痛已成习惯,但一直热着也不好受。

    算了算时间,便宜徒弟差不多该回逍遥峰了。可还没回来,她方才一缕神识丢出去瞧了瞧,原来是被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弟子拦住了……

    她洛砚,九州第一,虽不常在山门活动,也不至于这么没存在感吧,新收的弟子竟让一个小小内门弟子调笑?这要是传出去,让人怎么看她?

    “这人欺负我逍遥峰的独苗弟子,你给他加点料。”洛砚放下手中的赤樱果,还是从时斋兜回来的,一手掏出听鸿签,给正在配药的五长老宋京墨传话。

    “行,你不说我也打算给他加点菌子玩玩,让他这半个月和小人跳舞。”五长老一向和她交好,她一个天境的长老,方才在药房收拾整理时,和四长老韩宣默默听着门外发生的事儿。

    有人在她的地盘惹事,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请问这位内门弟子,你是怎么在惹完后,还敢踏进我灵源药宗的?

    不是喜欢动手吗?看来精力很好,那就跳半个来月吧。

    洛砚摇摇头,手下打过去的字却是连连称善。

    果然,咱们苍南山没一个不心黑的。

    “看来是我徒弟回来了。”洛砚灵识一扫,察觉到逍遥峰的结界有人靠近,暂时舍弃了这片乐土,移步回到左右别院中。

    毕竟第一次药浴,还是得照顾着点。

    今日万象森中的祟气附在人身上,三人又是冲着他徒弟来的,很难说天道是否盯上了苏景和,她还需要继续观望,看有没有魔族会对这样一个小小的宿列黄境再度出杀招。

    前期好好养,等徒弟养大了,不管他能不能进入她和天道的对赌局,后期对天道而言,都是定时炸弹一般的威胁。

    三百年来,除了她,没人能够参悟到天道的真正意图,进入这场世界为注的赌桌。她不寄希望于苏景和能够加入。

    比起这些不确定的未来,更加重要的是苏景和的存在,会分散掉天道对她的小部分注意。

    冲着这一小部分的喘息期,等时机到了,有利于她更自如地去查探息火的真身存在。

    回望三百年的漫长岁月,记忆是虚无缥缈下的着陆地。可她的着陆地,曾被息火禁制击溃过。

    如今,这种强制的摧残力,还在识海内延续。

    一簇焰火,只要其最弱的息火依然燃烧着被困住的对象,那它任何残破不堪的火苗焰心,都无法被世界真正地隐埋,总会有找到它的方法。

    洛砚一直是这么打算的:找到天道用于禁制她的那簇火焰,用火芯的光热吞噬弱小的息火……她可以忍受未知时的灼痛,但绝不屈服于对不可知的恐惧中。

    苏景和等待的时间不是很长,门没有关,屋内散落这的纸张也未曾有过变化。

    被夜风吹拂的风铃阵阵作响,乐声填满了全屋。

    他沉思片刻,见屋内没人,还是进去了。

    先将药材轻放桌上,原本不多的空余处一下子就被覆盖。

    昏暗的灯光洒落在他微微昂起的鼻梁上,向另一侧画出阴影,眼底如星空般深邃。

    放入药材的不同顺序会带来不一样的疗效,没有洛砚的话,他不打算自行处理。

    “徒弟,你来了吗?”

    身后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

    “师父,我在这呢。”苏景和心中一惊,抬眼起身,朝门口走去,直到一抹清寒的雪衣倩影出现在门前,胡思乱想的一颗心才沉静下去。

    红灰色腰带系在雪色之间,行走时还有山崖瀑布处沾染的空山新水的凉寒,她走过坐障立屏,来到他面前坐下。

    隔着夜色,依靠微弱的灯光,可瞧见她肤色胜雪、轻眉凤眸。

    九州第一的名号,盖住了他师父的绝色倾城。

    苏景和眼底闪过一丝落寞:他和她现在只是师徒,他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师父,这是我刚去灵源药宗拿回来的。”苏景和压下心中所想,手指紧绷着放在腿上,凝神望去。

    洛砚一言自威,“啧,徒弟你心神不宁呐,明日再去开一副安神药。”

    看来是被李若川的出现污染了心情。不过是个万山地境,等修了她这无敌的左右剑法,就算他还是在最低级的黄境,也能跟低阶玄境拼上一拼。

    苏景和以为被戳穿了心事,耳朵有些发烫,他不该有忽如春风来的奇怪想法。

    但逍遥神镜的人,还会读心不成吗?

    “好。”苏景和低低地应了一声,眸光微闪,压下眼底涌起的一丝明红。

    当回过神来,苏景和真的很想问,这安神药多少钱?

    他手里的灵石不过几百,还连着七年半没有亲传弟子的月俸……

    “境界低的弟子是容易分散心神的,迫切地想要实质性的收获,又过度集中期待成功而患得患失……心有郁火,急躁又追求高效,结果往往是被大火全部烧烬,什么都留不下。”

    洛砚只是看出他方才气息不稳,故意往严重了吓唬他,然后再给一个甜枣:“不过嘛,以你的悟性,再加上我逍遥峰的左右剑法,破镜一事,不在话下。”

    她一开口,似有清风掠过,将不安的心思抚慰。

    “都听师父的。”苏景和松了一口气,还好没被窥探到想法,手指蜷缩而泛白的关节舒展开来。

    “拿着,这是一万两千灵石,就当是拜师礼的一部分了。”洛砚将上午兜里仅有的两千灵石连同沈忘生刚拨来的一万灵石递给苏景和,现在她手里还有花仁塞进来的二十万灵石。

    刚收的徒弟,还是得给点见面礼。

    “谢谢师父。”苏景和接过灵石,看她垂首梳理药包中的药材。

    洛砚目光在他的佩剑上停留了一眼,下界的材料,不是很耐用,当初在榆中之隐使用的那把剑也不抗造。

    “今天有些晚了,明早你御剑去北边的山崖,自己去认一把剑。”这以后要是被天道老贼盯上了,就靠这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剑,那不直接完犊子了?

    “认剑……师父,可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苏景和解释道,“我的剑由精铁锻造,是沧溪州修行者中最常购买的剑,还从未听说过认剑这种事。”

    洛砚轻笑一声:“凡事都有第一次嘛。那就好好想想,你上午是怎么拔出那把剑的?”

    准确来说就是,凡事讲究个缘分。缘分到了,剑就自己出来找你了。

    洛砚眸色轻柔,昏暗的灯光如月色倾泻在她的身上,让苏景和的心倏地沉溺了进去,点点头跟着在她身后。

    两人走下楼,苏景和用左手单手拎着被她分好类的药材,跟在她身后。

    他的身材修长,多年被追杀的经历让他形体显得清瘦单薄,此时难得地散发出清朗的气息。

    要是她还记得就好了……

    若是记得,他是不是就可以拉着她的手,让她好好看看,她救下的那个少年很坚强地活了下来了。他能够保护好自己,不给她添乱。

    他只希望待在她的身边,两个人一起静静陪伴着就很好。

    洛砚走在他身前,她的衣裙纱丝清透,在月光下随夜风翩跹起舞,似要奔赴天上月的仙子。

    怕她再次离开,他抬手想要触摸她的衣角,右手手指在即将碰到她的时候,又觉得不妥,犹豫地伸了回去。

    “嗯?怎么了?”

    察觉到他似乎想要伸手碰自己,洛砚停下步伐,在转角处转身看向他,轻问出声。

    苏景和先是一怔,继而认真乖巧地说道: “师父,我刚刚想问,但又突然想通了。”

    “不如说来听听,是何事?”

    他急中生智: “我刚刚在想认剑一事。突然想到摘星楼的藏书中有过对剑灵的介绍,听说是上古神剑才有的,书中只记载了一把,剑名为清尘,可惜在赤海血战中,随前任掌门在抵抗魔族肆虐时一同消亡了。”

    洛砚淡淡地说道: “清尘啊,确实如此。你书倒是读的挺广。”

    “师父谬赞。”

    “走吧。”洛砚继续往前走,从转角处拐了过去。

    他住在左侧房间,两人来到右侧的浴室中。

    这里有个如同温泉的浴池,当时按规制建的,不过她被迫喜寒凉,也没用上过一次。

    洛砚指尖凝聚一束红色的火光,将其扔向池水中,原本温热的池水瞬间沸腾起来。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万籁俱寂,可以听到彼此轻轻的呼吸声。

    “好了,这药浴按理说要泡两个时辰。你的经脉会因热气扩张而吸收这些药,药效比较足,也比较疼……三月后,能不能修行我这左右剑法,就看你自己了。”

    跟他说好步骤,知悉如何按次序放入这些药材后,苏景和牢牢记下,毕竟这是未来三个月的日常。

    “师父,你不走吗?”苏景和有些尴尬,池水氤氲着雾气,使他面色发烫。

    洛砚点点头,没觉得不妥: “不走,师父我要为你护法呀。”

    “那我,先把衣服脱了?”他再度启唇,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声音微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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