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弘殷这几天总是在做同样的梦,很奇怪。

    自从他觉醒道痕,体内自生真气以来便很少做梦。

    更别说这是在行军途中,各军士轮换值守,本来就睡不了多久,轮换下来的人往往总是囫囵小憩几个时辰便惊醒。

    可是他每晚都梦到在一座断壁残垣的小城。

    他浑身鲜血,披着的甲胄也早已破烂不堪,自己这伍的兄弟也不剩几个,幸好旁边还有弘虎。

    他转头看向弘虎,弘虎卧在破败的形似梅花的矮墙下,捂着自己被鲜血染得发黑的空空的袖口。

    低声又痛苦的喊道:“哥,我好疼......我再也拿不了槊了......哥......”。

    赵弘殷的视野越发昏暗,他看向自己手中的弓箭,还是自己熟悉的【烈胎弓】,连自己小时候练箭的坏习惯:喜欢用箭头摩擦箭台,留下的划痕都这么清晰......

    释修又开始冲阵了,先是套着粗大铁甲的凡人武僧挥舞着巨大的盾牌向前压阵,其后紧跟着几个未入道修士沙弥,手中捏着统一制式的鎏金禅杖,嘴里喃喃自语。

    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梵音,凡人武僧们双目渐渐变成淡染的红色。

    “射!”

    赵弘殷挥了挥手,剩下的军士随他一起齐射,可武僧似乎悍不畏死,也不惧疼痛,用盾牌护住心脑,即使其他部位身中数箭,也照样向前压进。

    他们身后的沙弥也瞅准机会,一个接一个跳上矮墙,用鎏金禅杖打碎了赵家军士的脑袋,赵弘殷看着身旁围绕越来越多狞笑着的沙弥,他们手中的禅杖一齐摇晃发出诡异的响声,赵弘殷眼中的世界越来越暗.......

    “啊!”赵弘殷猛然睁开双眼,双手习惯性的握紧了【烈胎弓】。

    “原来是個梦,这也太真实了,那些释修...可怕的梵音......”

    赵弘殷心想

    “若是真有这种力大无穷,不惧疼痛的披甲武僧顶在阵前,我这一伍除了我的弓,其他军士的箭矢怕是毫无用武之地,再加上其后的修士沙弥借助掩护,与吾等近身相击,那禅杖怕是连弘虎都顶不住。还好,是个梦......”

    但赵弘殷不知道的是,他怀里的玉珏仿佛能量耗尽了一般,快速闪动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赵弘殷做了噩梦,心里再也不踏实,于是也不继续休息,径直起来去了营地外哨兵处。

    走到近前,便望见一披甲少年挥舞长槊,劲力横生,劈盖拦截,虎虎生风,当是威武。

    “弘虎,你这小子,这么晚了折腾什么。”

    赵弘殷面带微笑,将弓背在身后快步走上前去,

    “来,让为兄看看你的长进。”

    说罢潺渊真气劲力流转,足底一蹬便跳到持槊少年面前。

    “哈哈哈哈,弘殷哥,看招。”赵弘虎摆出姿态,上前喂招......

    月上梢头,两个少年气喘吁吁地躺在空地上。

    “弘殷哥,你这身手可是越来越矫健了,你不使兵器,我持槊都讨不到便宜。”

    赵弘殷笑而不语。

    “弘殷哥,明日我们这个骑都便到随县,家主命我们死守随县,反倒是弘历那个臭小子跟着家中主力千里奔袭复州,复州可是佛国边境最富庶的县,听闻那里的秃驴用香火滋养出九品灵物【复白莲】,对吾等修士滋养体魄最是有好处。”

    赵弘虎愤愤道:

    “反倒是咱们要去的随县,穷的叮当响,那里的百姓最是心浮气躁,不思生产,往往都不用佛子过来传道,自己向往极乐,跑到佛国当他人资粮去了!”

    披甲少年长叹一声,“我看人家佛国也看不上这个地,又没人口,又没灵物,咱们这次肯定毛都捞不到!”

    他接着说道:

    “我听叔父说,秃驴的法门千万不能读的,听说有修士读完自己便剃度去了佛国。但那入道的沙弥都会寻来灵金,练入自身禅杖加强威能,要是能在战场上寻到一柄,回了【越池】找袁大师傅帮忙熔炼到我的槊里,下次你可再也不是我的对手啦。”

    赵弘虎说罢翻了个身,合上了眼睛,“弘殷哥,你帮我值守一会。”不多时,便鼾声大作。

    “这小子。”赵弘殷无奈的苦笑了一番,但随即心头便沉了下去,“禅杖,灵金......难道,我做的梦是真的?”

    赵弘殷摸了摸怀中的玉珏,真气注入依旧毫无反应,可赵弘殷知道,这几天的梦境一定与之有关。

    “明日到了随县,看看那矮墙是否对应便知。”赵弘殷心中有了主意,便安静下来缓慢调息。

    一夜无话。

    哒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到近逐渐变得真切。

    随县县令潘茂原本平静的心也渐渐紧绷起来,他早就接到主家李家发来的密令,要求辅佐赵家一支临渊骑守住随县,防止佛国修士绕后包了前线大部队的饺子。

    潘茂作为经年老县令也不是没有跟脚,潘家也是李家的附庸小家族,出过几位杂气修士。

    在越池也扎根了将数百年,可是面对临渊赵家他还是有些两股战战,无他,赵家太猛了!

    年近花甲的他,跟赵家现任家主赵宗汨打过交道,当时他刚满十八,正是勇猛精进的年纪,虽然道痕资质一般,但也曾做过夺取入品灵气,练精化气的梦。

    恰好当年南池江一带灵力波动出现,定是有上了品秩的灵气出现,当他带着自家部曲赶到南池江,发现一队黑甲铁骑早就在那等候,为首之人正是那赵宗汨。

    他不服气就这么退出灵气的争夺,便派出下属前去叫阵,接下来发生的一幕令他终生难忘。

    那高头大马上身披一青色披风的男子面色淡然,手掌轻抬,他身后的数十名雄壮甲骑很快拉满弓,动作整齐划一,作为潘家培养的练气种子,他自然看得出来那都是百石以上的强弓。

    潘茂面上神色不动,身上却早已惊出一身冷汗,百石以上的强弓他们这一行只有他和他的侍卫长能拉开,可对面却足有数十甲士!这还怎么打!

    他摆了摆手,跟身旁的侍卫悄悄退出了丛林,直到退出森林外围,那若有若无的杀机才消失不见。

    潘茂只能纵马折返,只回头留下了一个遗憾的眼神,他知道这份练气机缘他是错过了,但没想到这是他此生有且仅有一次的机会。

    此后江岸只听闻赵宗汨炼化八品楠溪雾气,成就练气修士,并率领自家临渊骑在越池立下赫赫威名。

    而他自己却仿佛遭受心魔,修炼速度越来越慢,穷极大半生也不过修炼到八窍,再无练气机会。

    不入练气,始终进入不到家族核心,于是被发配到了这边陲小城。

    作为随县唯一的修士,此地无甚油水可刮,日子也过得清苦,只靠主家定时输送俸禄来维持修为。

    早已认命的他本来已经做好老死在此的打算,早早娶妻生子,没想到临近老年还摊上两宗大战。

    要是被佛国修士逮住,怕是要被那些秃驴当做牛马,整日做活,临近累死了还得把自身作毫光点燃,当他人资粮。

    “潘县令,吾等受主家所托前来驻防随县。”

    高头大马上面容严肃,剑眉星目,背上一挽强弓,身后一袭宽大的披风。() ()

    虽有遮不住的风尘仆仆,但目光依旧精神。小将朝潘茂拱了拱手,正是那行军月余的赵弘殷一行。

    潘茂赶紧招呼手下打开城门。“小将军远道而来,在下在府中略备薄酒招待,请。”

    “客气。”

    赵弘殷点点头,安排好军士住所后,点了赵弘虎一同赴宴。

    ……

    潘府。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潘县令和赵弘殷一行也差不多酒足饭饱。

    “小子请教县尊,随县可有防御敌人的女墙?”赵弘殷抛出沉在心底已久的问题。

    “随县虽然地处边陲,但历史还算悠久,古越国人为防备林间盗匪,确实打造了不少女墙。”潘茂不经意的答道。

    “不知此墙是何形制?”赵弘殷追问道。“当地有一特殊梅花名曰蔷梅,花开四季,其花可食,灾荒年间救了不少灾民,故当地守备修士以梅花形制打造。”

    赵弘殷心头一惊,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

    ......

    临时营地内,赵弘殷躺在牛皮制成的简易帐篷里,双手轻轻摩挲着玉珏。

    “梦境中的情景一一对应,难道是这玉珏,不但能加快我的修行,还能预测未来,占卜吉凶......”赵弘殷想,“既然这样,我定不让梦中惨剧发生。”

    梦中佛国修士似乎远程进攻手段缺乏,仅凭那能蛊惑人心的梵音,让那举盾力士不知痛觉地为他们赴死,才和我们拉近距离。不过到了近身,就连天生蛮力的弘虎也比不过那些沙弥......

    想着想着,赵弘殷心里渐渐有了主意。

    第二天一早,赵弘殷便起了个大早,直奔潘府。

    “潘县令,不知随县可有皮匠?”

    “自是有的,不知小将军有何吩咐。”

    “我想请皮匠缝制数十面军鼓,主鼓要大,其余辅鼓形制统一,材料都要用上好公牛皮。”

    潘茂有点摸不着头脑,但此时大战一触即发,数十年未动过刀兵的他早已无甚战力,一家老小和随县百姓还需面前小军头保护,此时自然不会在这点小事上与其有分歧。

    “此外,我想让工匠在女墙上多开射击孔,另外多备黑狗血,金汁等在墙头。”

    潘茂一一应下,吩咐手下去准备,随着这些命令下达,这座小城仿佛也感受到战争的阴霾,开始慢慢地运转起来。

    ......

    半月后,赵弘殷站在城头观望着他准备的一切,嘴角微微向上翘起。

    不知道这份大礼,佛国军队受不受得起......

    “报——”,远处一哨骑快马来到,“都头!那秃驴军队来了!”

    “关城门,全军准备。”

    ......

    一尘的佛经成绩并不理想。

    所以即使他有慧根,可以修行,在比丘僧眼里也没有什么前途可言。

    因为释修最重体悟,不能深刻体悟到佛经的奥妙,很难成为比丘,更不用说成为高修法师了。

    所以他这一脉的比丘把一尘派来偷袭随县,夺下这偏僻之所,比丘才给他五十功。

    而想要兑换足够的灵金,升成二纹禅杖,足足要五百功。好在以往积攒,加上此次功勋,足够兑换灵金。

    想到这里,一尘眼中一片火热,二纹禅杖在手,在沙弥境界也算是一把好手。

    到时候再贿赂一下他这一脉的比丘长老,等到自身修为不得寸进后,外放到一个繁华的县,自己虽断了道途,但也能威震一方,享受荣华富贵了。

    到时候跟几个小娘子一起参详妙喜禅功,岂不美哉。

    眼前的随县,必定是他一尘的晋身之阶!

    “让力士披上铁甲,半柱香后,拿下随县。”

    “是。”

    一尘盘坐调休片刻,蓦然睁开眼,浑身气势一变,开始摇动手里的禅杖,佛力贯入,叮当作响。

    嘴里也开始舌灿莲花,发出难懂的梵音,身旁的披甲力士的双目开始变得通红,鼻子里大喘着粗气。

    “冲锋。”

    数十个披甲力士举着巨盾一齐向前压去,眼前随县的城墙只有些凡人军士零星射箭还击。

    他们的箭矢根本破不了防御,即使偶尔几根高抛箭扎入力士未披甲的手脚,他们也当没有感觉到一样,拔出箭矢继续向前冲锋。

    一尘狞笑几声,带着几个师弟慢慢跟在力士身后,手中的禅杖继续摇曳不停,梵音回荡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

    还有数十步,便到城墙脚下了。看来这随县得来全不费工夫。

    一尘心里美美的想着,突然一阵急促的鼓声响起。

    抬头望去,一花甲老头扎着马步,裸着上身,敲击着一个巨大的鼓,鼓点越来越急,似乎还有更多小鼓慢慢加入这鼓声。

    突然,那老者将真气注入巨鼓,伴随着小鼓的声音,形成了巨大的爆点。

    自家的披甲力士受了那鼓声刺激,渐渐眼中血红之色退去。

    而梵音此时也被那巨大的音波震散,而那墙头突然探出数十黑甲军士。

    他们拉满弓,通过城墙上的射击孔不断向前射击,射术高超,不断有力士被射中然后发出惨叫,失去行动能力。

    眼看战局就要改变,一尘大喊一声,“结阵。”

    他和身后的几个师弟开始摇晃自身禅杖,身上的皮肤开始变得金灿灿。

    有军士朝他们射箭,势大力沉的箭矢落在他们身上居然直接弯折。

    沙弥一行快速结阵冲向城墙,眼看就要攻破城门。

    城头那黑衣小将双手一挥,便有军士倒下大量黑黄液体,臭气熏天。

    一尘一时不查,和师弟被浇了个全身,身上佛法也被破。

    城头小将用手握拳用力一挥,远处突然闪出一小支骑兵,纵马袭来。

    当头一小将身量高大,身披暗淡皮甲,手持长槊,槊尖还闪动着蓝盈盈的真气。

    马蹄声就像死神的脚步令人恐惧。

    只见那小将一刺一挑,他身旁的师弟便被扎了个透心凉,眼看是活不成了。

    那小将刺完绕了个圈,复又冲来。那蓝盈盈的枪头上还带着新鲜的血迹,更添一抹妖异。

    一尘此时反倒冷静了下来,心里思忱着。

    待那小将冲到近前,他便将禅杖扔出,砸碎那马的头颅,再趁那贼人落马,欺身上去将至擒下。

    要是擒下那小将,这次总还能留得一命。

    一尘将剩余的佛力注入禅杖,那一纹禅杖杖尖灵金得到佛力滋养,变得威能十足。

    只见马蹄声越来越近,百步,八十步,七十步......

    可是那马上骑士嘴角勾起一抹不易被察觉的微笑,便调转马头向右跑开。

    一尘全神灌注在面前准备下手,可背后一支充满潺渊真气的箭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入他的后心,带出一蓬血花。

    一尘双膝跪倒,眼中逐渐开始模糊,只看见城门洞开,两个黑甲小将朝他纵马奔来,一人持槊,一人挽弓。

    “呔唵畮。”

    一箭正中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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