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夏槿都没有再和顾洵有过交集。

    那时的他们,就仿佛是两条平行线,哪怕在走廊碰见,也是彼此短暂的擦肩而过,各自往前,没有交点。

    高二夏槿努力平衡着艺考与高考的重担,日复一日地在画素描时听英语,又或是在被各门科目裹挟的一天挤出一个课间练速写,在被各项考试填满,一天到尾都在学习的忙碌青春中,日子像是被人快进一般飞速地过着,晚自修结束,从四班旁的楼梯飞奔至宿舍楼洗漱,

    偶尔经过一班,也来不及往身边看一眼。

    顾洵仿佛只是一个匆匆经过的路客,从自己身边走过,而夏槿根本无暇顾及回头去看他。

    高二结束的那个暑假,夏槿转去了校外的艺考机构集训。

    一周又一周素描与水粉的轮流交替,她握笔开始得心应手起来,但抬头看见墙上省美术统考的时间一天天地减少,不由地再次陷入焦虑。

    那段时间是压抑的,但又因为画室朋友的相互陪伴,又染上了一点鲜亮的色彩,就好像在一张紧凑的素描画上,打翻了水彩的调色盘一般。

    灰暗又鲜活。

    偶尔闲下来,也会给在学校的宋夏打电话聊几分钟,讲讲学校里的新鲜事——比如南谦然谈了一个小学妹被教导主任抓住了,班上的谁谁谁又谈恋爱被梁文斌抓了,高中那会儿讲来讲去的八卦,无非是在十七八岁的年纪,一次次的怦然心动。

    宋夏期待地问道:“下下周学校主办的成年礼,你来吗?”

    夏槿看了眼房间里被自己丢了一地的速写,静默了一瞬,叹了口气抱歉道:“我好像来不了。”

    “好吧。”宋夏有些失望“听说会发一些礼物,那我和涂思韵给你留着。”

    “好。”夏槿笑着点点头,一天的疲惫一扫一空。

    十二月省美术联考前夜,夏槿接到了几十条来自同班同学的加油短信。

    她面带笑意,和夏临一边蹲在垃圾桶边削炭笔,一边一条条认真地看完回复,第二天带着所有人的祝福考完了省美术联考,回到南溪外国语,匆匆忙忙地考完一月的选考后,回家收拾画具,十七岁以来第一次离开家,登上了开往江州的列车。

    依旧是日复一日的画画,她的绘画风格也在努力向校考靠拢,寒假来临,随之而来的是一天一场的校考,结束完最后一所学校的夏槿回到酒店,夏槿与赶来陪考的温然在酒店,兴致盎然地数完这些天积攒下来的准考证,夏槿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离梦想这么近。

    她在考美院时认识了一个女生,那个女生的名字很特别,叫“冉白”。

    冉白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说自己名字时,笑着用钛白在自己的水粉画上给苹果点了个高光。

    当时夏槿并不知道,八个月后,她们还会再见面。

    三月,夏槿拿到了六所学校的合格证。

    很遗憾,离自己心仪的那所美院的合格线差了两分。

    失落地重回校园,高三的第一次摸底考,她考了全班倒数第四。

    晚自习时,梁文斌把她叫到了办公室谈话。

    “夏槿,这次数学怎么退步这么大?”梁文斌翻着她的那张数学试卷,神色严肃:“你集训前的数学不是这个水平。”

    夏槿死死盯着试卷上一个个鲜红的标记,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努力地止住眼泪,不知该如何解释,回想起那数个月的泡在画室换来的遗憾,张了张嘴,嗓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最后收起情绪,哽着嗓子说——“我会努力的。”

    余光中眼前走来一个人影,她觉得有些丢脸,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前边一班老师的座位上,顾洵拿着那张开学考的数学卷,来问最后一道大题怎么解。

    她的脸烧了起来,很快收回视线,回头,继续盯着自己那张不及格的数学卷子,最后她听见梁文斌叹了口气,担忧地看着她——“还有四个月多就该高考了。”

    “努力赶上来,回到你原来的位置。”

    三月的晚风还未褪去冷意,夏槿捏着那张数学试卷,站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口,感受着寒风贯入楼梯,刮在自己的脸上,心头涌起一股很浓烈的情绪,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明白自己内心的不甘。

    从那晚起,她开始恶补文化课,晚自习结束她独自在教室里多留半个小时,最后她踩着宿舍关门的最后十分钟,从教学楼小跑回宿舍。

    临近宿舍关门,路上没剩几个人,但她却能经常在路上遇见顾洵,他似乎也总是这个点回宿舍。

    她不禁又有了点学习的动力。

    回到宿舍匆匆洗漱,继续窝在被子里,打着灯自顾自地学到凌晨。

    好几次由于太困了,在梁文斌的数学课上没撑住趴了下去,被梁文斌一个粉笔头扔醒。

    好在成绩一点点地上来了。

    在高考的百日誓师前,成绩从下游,提到了中上游。

    她的分数不算拔尖,但折合成美术综合分,算是对于美术生而言足够的分数。

    一转眼到了高考的百日誓师。

    天气日渐闷热,学校将地点定在了新修的大礼堂里。

    夏槿扫了眼站在台上热血激昂发言的学生代表解琛,低下头,从校服兜里掏出一张旧纸,打开,是昨晚背的英语单词。

    宋夏总说,她这段时间像学疯了一样。

    夏槿也只是笑了笑,盲目闷头苦学的根源,在于她对未来产生了浓厚的迷茫。

    于是她总是在想,既然未来是未知的,那就只能在衡量未来的天平上,多加几个砝码了。

    如若眼下付出的每一分努力,都在为未来那个未知的结果积攒更多的可能,这短短几个月,费力一下又何妨?比起盲目地忧虑一个未知的结果,她更愿意去努力实现一场尽自己全力而实现的奔赴。

    耳畔渐渐安静下来,单词也不知不觉地过完了。

    身侧的宋夏用胳膊肘捅了捅她,她茫然抬头,见校长站在台上,号召大家起身宣誓。

    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坐在礼堂第一排的顾洵站了起来,那道挺立的背影就这样猝不及防地闯入她的视线。

    夏槿一眼就认出了他,来不及仔细思考该说什么,懵懵地张嘴,跟上校长带头的宣誓,眼睛没有移动,坚定地在人海中锁定那个背影。

    那一瞬间,在高亢的高考倒计时宣誓中,她忽然确定在未来,有一件非做不可的事。

    如果他们,可以考到一个地方的话。

    -

    六月,高考结束。

    伴随着地理考试铃声的敲响,夏槿平静地放下笔时,恍惚地环顾四周。

    苦读了三年,好像最后只为了这一刻,可当高考结束时,好像并没有曾经期待已久的如释重负。

    夏槿盯着讲台上的监考老师走下讲台,一张一张仔细地收完答卷,对着讲台上的她们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说——“恭喜大家,你们终于解放了”。

    她走出走廊,走进无数人的欢呼雀跃里,抬头看见楼顶的少年兴高采烈地站在教室外的课桌上,撕碎课本,肆意张扬地笑着,伸手撒下教学楼。

    在飞舞的纸片中,他们拥抱,呐喊,激动地欢呼着自己青春的结束。

    夏槿自人潮汹涌的走廊中穿过,仿佛在穿过,那弹指一挥洒满眼泪与汗水的三年,最后站在高三四班的教室门口,静静地将被险些撞掉书包扶正。

    宋夏从班里跑出来,一把抱住了她。

    “结束了,夏槿。”她激动地说:“终于考完了。”

    是啊,三年高中,在今天画上了句号。

    毕业典礼时,夏槿再次回到学校。

    彼时被压抑了三年的同学们,开始染发,化妆,满怀期许地以一种全新的样貌,盼望着大学生活。

    夏槿也不例外,出于曾经某刻的悸动,她出门前去温然的梳妆台上,顺走了她的一支口红,跑到学校的洗手间,蹑手蹑脚地涂在自己的唇上。

    然后带着一丝期许,回到了学校的礼堂。

    她又再次一眼看见了顾洵。

    他坐在第三排,拿着手机,不知在和陈行舟说着什么,忽然笑了下。

    舞台上的裴云起作为主持人,正按照台本,邀请校长上台讲话。

    她怕身旁的宋夏发现,收回视线,看向舞台,耐心地听起校长讲话来,随后看到顾洵,作为优秀毕业生上台领奖。

    她的目光又不自觉地被顾洵吸引了去,他似乎一直这样,受人喜欢,熠熠发光。正想着,眼神逐渐从他手上捏着的奖状,落在他带着笑意的脸上,于是意外地,同他看向台下的视线就这样骤然交汇在一起。

    夏槿觉得自己的心在那一刹那仿佛停止了跳动,第一反应是去捏了捏自己迅速发红的耳根,随后以一种蹩脚的演技,不太自然地错开视线,看向站在他身侧领奖的解琛。

    直到优秀毕业生领完奖走下台,她的目光才从解琛的奖状上收回。

    想起想干的事,心中莫名其妙地开始紧张起来,她调整了坐姿,懒懒地靠在座椅的靠背上,心中有一股声音在不断提醒自己,毕业晚会后要不要做点什么。

    于是在她不断的思想建设中,不知不觉间,毕业晚会就在全校一起合唱那一首学校的校歌中结束了。

    她转头看向宋夏,宋夏正不着痕迹地擦去眼角的泪。

    礼堂的灯光亮起,裴云起与三名主持人上台做结束致辞,一句“毕业典礼到此结束”,台下开始熙熙攘攘地退场。

    夏槿犹豫地看向顾洵坐着的方向,尚未捕捉到他的身影,隔壁班一个男生红着脸,被班上的几个男生起哄着,推到她的面前。

    那名男生在大家面前同她支支吾吾地告白了。

    她愣住了,斟酌着拒绝的话,坐在自己身侧的宋夏没有起身,抱着手盯着这一幕,见她半晌都没有反应,瞥了眼那名男生涨红的脸颊,伸手轻轻地捏了捏夏槿的衣摆提醒。

    夏槿回过神来,将脑中组织的语言抛之脑后,抱歉地抿嘴笑了笑,说:“对不起。”

    我有喜欢的人了。

    那名男生犹豫了一下,随即笑着说了句“打扰了”,被他身旁的几名男生遗憾地架走。

    闹了半晌,待到围在自己身侧的人一一散去,夏槿骤然回神,慌乱扫视着礼堂里的一排排座位,空空如也。

    她忽然觉得一切都像安排好了一般,初见时那句没有说出的“你好”,换来告别时也来不及说句“再见”。像是往一汪水潭中丢入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却又平静得无声无息。

    回到家,她在那本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写道——“今天毕业典礼,结束时却没有看见他的身影,好遗憾,或许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高中三年,顾洵在夏槿的日记里没有名字,夏槿总用“他”来指代,她怕温然不注意翻到自己的日记,知道她暗恋男生的名字。

    温然和南谦然母亲陈琴关系好,夏槿总觉得,要是温然一不小心说出去,总归不太好。

    日记不知不觉写到了最后一行。

    夏槿放下笔,合上这最后一页,将高三那两本写完的日记本放在书架的最上层,平时伸手够不到的地方。

    就此封存了那段,只有自己知道的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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