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怕麻烦我做什么?

    这话像是一片羽毛,在空中反复飘荡,最后慢悠悠地晃进了夏槿的心里。

    在很久以前,顾洵就这么对她说过。

    他们刚在一起时,夏槿就因为怕麻烦顾洵,把事事都憋在心里。碰见事情也宁愿自己独自处理,也不去找他。

    后来的转机是大二那年秋天的晚上,夏槿夜里十一点发起高烧,那晚大家都睡得早,夏槿没办法,只得磨磨蹭蹭地给顾洵拨了一通电话。

    那个点地铁已经停了,顾洵接到她的电话,花了一百多块钱,从江大打车来纺大接她,然后陪她去了江大一医挂了急诊。

    夏槿当时得知顾洵第二天还要早八,过意不去,只觉得自己拖累了顾洵。

    但那时,顾洵给她取完药,只是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发顶,将她挂在脖子上的围巾多绕了一圈,笑着拉起遮住她的半张脸,说——“我是你男朋友。”

    “你老怕麻烦我做什么?”

    -

    过去的那些事情,夏槿不愿意多想。

    她和顾洵在一起那会儿,她真的很快乐。

    但他们分开这么多年,她不愿把自己困在过去,对着那么点美好的记忆反复拿出来回忆。

    毕竟陷入过去不是什么好事情。

    夏槿揉了揉眼睛,避开顾洵望向自己的视线,用胳膊肘推了推温舒,捏着嗓音撒娇道:“小姨,我饿了。”

    “……”温舒写病历的手一抖,她打了个哆嗦瞟了眼夏槿:“你还没吃饭啊?”

    夏槿点了点头,温舒提笔又在之上快速写了几行,盖上笔:“那正好,一起去食堂吃了吧。”

    “小顾,你也一起去吃了吧。”

    顾洵:“好。”

    夏槿其实来过江大二医的食堂,在她刚回国时,一次来帮温然给温舒送东西,两人直接在食堂吃了个饭。

    不过也是巧,那会儿还没碰见顾洵。

    后来相亲倒是碰见了。

    夏槿跟着温舒一前一后地点了几个菜,到了桌边,自觉地坐到了温舒的边上,无视顾洵的目光,埋头吃饭。

    尽管她努力地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还是总感觉到周遭,时不时地有几道目光投到自己身上,看得夏槿不自在,她随口问道:“小姨父呢?”

    温舒:“在手术。”

    夏槿失望地哦了一声。

    温舒奇怪:“怎么了?”

    “没事。”夏槿别扭地吃着饭:“感觉小姨父在会好点。”

    至少能把这张四人桌坐满,替她挡挡别人的视线。

    正这么想着,身边就有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从她身边走过,绕过她,在温舒身边停下,和温舒打了声招呼。

    而后余光越过温舒,在夏槿身上短暂停留,笑着问道:“温主任,这位美女是谁啊?”

    “哦。”温舒放下筷子,介绍道:“这是我外甥女。”

    “这是神外的陈医生。”温舒对夏槿说。

    看着和温舒关系很好,夏槿也跟着放下筷子,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对温舒的那名同事打了个招呼:“阿姨好。”

    “你好。”那名医生也跟着笑了,打趣道:“原来是温主任的外甥女,我远远看着还以为是小顾医生女朋友呢。”

    “……”这回连顾洵也放下了筷子,对上夏槿投来的目光,两人交汇一瞬,夏槿的嘴角不动声色地动了动。

    言下之意,让顾洵别接话。

    她怕温舒同事得知顾洵是她的“男朋友”,在这儿多问了几嘴,让他们在温舒面前露馅了。

    “行了,不说这个了。”温舒替夏槿扯开了话题,问她同事:“你手头那个病人现在情况怎么样?”

    “……”夏槿感激地瞥了温舒一眼,转头继续吃饭。

    只听着两人交谈了几句,那名女医生就端着饭离开了。

    夏槿松了口气,听见温舒的身子转了转,问夏槿:“怎么忽然改行用中药染布了?”

    “就想试下中药。”夏槿没把刚才那个插曲放在心上,把问题丢回去:“小姨,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这我还真给不了。”温舒笑了笑:“小顾,你说呢?”

    “给阿槿点建议。”

    坐在对面被突然点名的顾洵筷子一顿,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但夏槿轻笑了声,顾洵这副模样,跟高中在化学培优班,写物理题时被化学老师点名一模一样,但还是装模作样地惊讶道:“顾医生原来还会中医啊?”

    “奶奶是中医。”顾洵咽了口饭,慢慢说道:“我也就只是跟着了解几味中药而已。”

    顾洵说:“不过你要的胡枝子,大概染色染出来比较浅。”

    “嗯。”夏槿点了点头,盘里的饭吃得差不多了,她丢下筷子一手撑着头,好奇地看向顾洵:“那顾医生说用什么?”

    夏槿:“有什么适合染色的中药吗?”

    顾洵想了片刻,不太确定道:“五倍子?还有苏木。”

    顾洵:“我记得染出来是紫色和红色的。”

    这算是比较常见的中药染料了。

    但夏槿还没试过用五倍子染布。

    不过顾洵知道,倒是让夏槿感到意外,她发自肺腑地赞叹了一句:“顾医生还真是博闻广识。”

    她过去只知道顾洵会一点中医,怎么不知道顾洵还会这个?

    她看向顾洵的眼神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意外与欣赏。

    “我初中那会儿闲着无聊,我奶奶教我了一点。”顾洵察觉到夏槿的视线,笑着说:“让我别拿这些药材单独煮,会给衣服染色。”

    “你需要吗?”顾洵问:“五倍子和苏木。”

    “我晚上过去一起拿点,明天和胡枝子一起送过去。”

    “多谢顾医生。”夏槿没拒绝,她眉尾扬起,看上去心情很好:“顾医生帮了我这么大的忙。”

    “回头把顾医生聘作我们公司的顾问好了。”夏槿已经全然忘了身边还坐着个温舒,她笑眯眯地看着顾洵:“顾医生时薪多少钱?”

    “……”顾洵轻咳了一声,神态坦然:“这个的话——”

    他说话的尾音微微上扬,语气有些意味深长:“五百。”

    夏槿:“……”

    “顾医生时薪太贵了,我这小本生意,我可聘请不起。”

    “行了。”温舒的手落在夏槿的肩头,无奈地拍了拍:“你别跟小顾开这玩笑了,小顾平时一个人都快拆成两个用了。”

    温舒:“有这时间,还是好好休息,你们两多出去走走。”

    夏槿:“……”

    差点还忘了,他们现在在温舒眼中,是一对不折不扣的情侣。

    -

    顺利解决掉这事以后,夏槿心情颇好。

    她晚上睡得安稳,第二天带着愉快的心情来空无一人的公司加班。

    顾洵端着装满药材的箱子来时,夏槿正将工具准备就绪,一蹦一跳地到公司一楼接他。

    顾洵穿了身灰色卫衣,没了在医院一身白大褂的冷冽,多了点独属于过去的青春气息。

    看得夏槿有些错愕,她按捺下心底不知从何生出的短暂悸动,邀请道:“上来坐坐吧。”

    再怎么说也是耽误了顾洵难得的休息时间,夏槿径直带着顾洵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一进门,她招呼顾洵把手里的箱子放下,走到一边的收纳柜前翻了翻,问他:“喝什么?”

    “龙井。”

    夏槿翻找的动作一停,她垂眼看着正被自己拿在手上的那罐装着雨前龙井的茶叶罐,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我有龙井?”

    顾洵笑了笑,不在意道:“你之前不是天天喝吗?”

    之前。

    夏槿想,这个“之前”,据今可太遥远了。

    都到六年以前了。

    但她没再想这个问题,她办公室的桌上摆了套青瓷茶具,拿着茶叶自顾自在顾洵身边坐下,烧水,兑水降温,温杯,洗茶,斟茶,一气呵成。

    “诺。”她指了指顾洵正对面的茶盏。

    顾洵将茶盏端离了茶盘,搓了搓指腹,没喝茶。

    夏槿知道,这是嫌烫。

    她也不言,拿起茶盏吹了吹气,小口啜着。

    顾洵也跟着拿起茶喝了一口,问:“你平时也是这么喝的吗?”

    “没有。”夏槿勾起嘴角,直白地说:“这不是你来了,我尽点待客之道吗?”

    顾洵笑了笑,从兜里拿出了一个青色的织锦香囊,放在桌角。

    夏槿疑惑地看了眼,没拿,问:“这是什么?”

    顾洵:“给你的香囊。”

    夏槿捏起放在鼻下闻了闻,清淡的花香之中还掺着一股淡淡的木质香调,她意外地问:“你自己配的?”

    “温主任之前和我提过,说你失眠还挺严重的。”顾洵笑着说:“所以我放了一点沉香和檀香。”

    “应该是你喜欢的木质香调。”

    “谢谢。”夏槿的心动了动,她默不作声地收下了香囊,放到了包里,她一心还惦记着染布,没什么心思和顾洵独处:“你在这儿坐着吧。”

    “你去哪儿?”顾洵问。

    “染房。”夏槿弯下腰端起搁在沙发边的那箱五倍子:“我试着染一块。”

    “我在这儿呆着也没事。”顾洵站起来,走到她身边伸手去接夏槿怀里的纸盒,夏槿的脚步一停,很快收回了手。

    顾洵:“我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我还怪无聊的。”

    夏槿睨了他一眼,实话实说:“那你看我染布应该也会挺无聊的。”

    顾洵跟在夏槿身后进了公司的染房。

    房间不大,夏槿拉开门,扑面而来的草药味。

    夏槿给他打了个预防针:“这儿味道可能有点重。”

    顾洵:“闻不太出来。”

    夏槿的脚步一停,她没回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的鼻子……”

    她知道顾洵有鼻炎,严重时甚至闻不出什么味道。

    “好了。”顾洵打断道:“能闻出味道。”

    仿佛是想让夏槿安心似的,顾洵嗅了嗅,反问道:“你前两天是不是用了苏木?”

    夏槿方才短短一刹悬起的心很快落地,她轻点了点头,指着一边的草药架子说:“你放那里就好。”

    顾洵把箱子放好,在房间里走了一圈又绕了回来,指着一边被夏槿晾着的红色真丝料子,问:“这是什么?”

    “哦?”夏槿埋头称着胡枝子的重量,在纸上记号后才抬起头看了眼:“前几天拿苏木和茜草染的。”

    顾洵:“拿来做什么?”

    “没想好。”夏槿说:“闲来无事染的。”

    顾洵慢腾腾地说:“我还以为拿来做婚服。”

    “你这话说的。”夏槿扯了下嘴角,一边记着染料的重量,顺势搭话道:“我男朋友不是你吗?我上哪结婚。”

    “……”顾洵靠在桌边看着她工作、捻起那块红色真丝搓了搓,喃喃道:“就忽然想到了。”

    “你喜欢这些。”

    夏槿没听明白:“我喜欢结婚啊?”

    “不是,你喜欢传统文化。”顾洵隔着手又看了眼料子的颜色:“但这块料子颜色太深了。”

    “对啊,谁结婚用这么深的料子。”夏槿把胡枝子投到水里浸泡,扫了顾洵一眼:“你要是实在没事,可以去外面公司的其他区域逛逛。”

    夏槿:“等我忙完了请你吃饭。”

    虽然也没什么好逛的,但别在我面前晃悠,顾洵在这儿,夏槿工作起来并不自在。

    “刚刚来时看了眼。”顾洵环顾四周,说:“你们公司很大。”

    夏槿靠在桌边搅着染料,听到这话点了点头,认同道:“是啊,打拼了这么久才有了这么点基业。”

    “所以我觉得你做得对。”顾洵温声说:“要是我是你,大概也会这么做。”

    夏槿的动作一顿,她的眼睫动了动,表情变得有些难以言喻。

    短短几秒,夏槿能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了几分。

    可当心情平静下来后,便有了那么点释怀。

    夏槿轻笑了下,心想今天这是怎么了。

    她也会因为一句话而心动吗。

    夏槿撇过这个念头,转身若无其事地继续忙碌着,只留给顾洵一个忙碌的背影,语气悠然:“我也从没觉得自己做错过。”

    顾洵:“你能这么想是对的。”

    怕夏槿没听清,顾洵又重复道:“夏槿,你的选择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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