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怀里女儿澄澈又焦急的目光,摩珂莎心下百般不忍,最后下定决心绝不能让无辜的她受到自己的牵连。

    摩珂莎把身上的首饰一股脑摘下来塞到女儿怀里:“听娘的话,你赶紧从那个小窗逃走。”摩珂莎很清楚,无论这件事最后会发酵到什么地步,这世间再也不会有她们娘俩的容身之地了。

    “不,我要去找舅舅!让舅舅来救你!”

    “不可以!谁都不要去找!除非你想害死你的表姐表妹她们!就一个人跑!”摩珂莎神情严厉,强忍着眼泪,站在柴垛子上,把女儿塞进那扇小小的窗户里,“永远不要说你是我的孩子,要努力活下去!”

    摩珂莎的女儿蜷缩在窗沿,勉力伸手攀住窗外苍劲的银杏树树枝,看了摩珂莎一眼后,便消失在繁茂的枝叶间。

    把女儿送走后,摩珂莎靠在冰冷潮湿的墙面上,望着那小小的窗户,心里好像空了一块儿。

    不一会儿,她听到隔壁家一个尖利的女声划破黑夜,“佛祖开眼,我若有半分不检点,便让一道雷直接劈死!”一阵吵闹声后,又恢复平静。

    摩珂莎不安地揣测,对方应该是和自己一样的遭遇。这样的事,不知今夜会有多少?

    一起去四梵堂的姐妹们,估计都在劫难逃了。

    真的做错了吗?可是错在哪里呢?自己不该有向佛向善之心吗?还是自己贪欲太盛,非想要争一个入山叩拜的机会?

    自己不曾伤害过任何一个人,为何就落到如此凄凉境地?

    这个问题,直到摩珂莎被押着跪在万佛山山脚的广场之上,也没有想清楚。

    和她跪着的,还有其他几十位妇人。她们的双手都被反绑在身后,披头散发,毫无尊严可言,像一块块沉默的墓碑。

    万佛山脚下的空地广场,本是节会时众人做生意摆摊的,沿着台阶往上走几步便是一间外山寺庙,如今变成了临时的公审场地。

    众人推举的乡绅代表们和梵音寺的几位大和尚坐在最前面,两边则是此番上告的“苦主”丈夫们,四周百姓第一次遇到这等不耻之事,群情激愤,将手中的烂菜臭蛋一股脑地扔向跪地的“罪妇”。

    乡长见场面闹的不好看,皱眉遣人制止。而后开口对居中的大和尚道:“大师,老朽真真是羞于启齿,谁能想到治下竟然有这等伤风败俗、不知廉耻的妇人!”

    此番代表梵音寺屈尊审讯的是内山弟子如安。

    梵音寺外山接到山下各村联合奏明有淫僧勾引村妇的消息后,此等丑闻,本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却不知消息如何就到了内山,引来戒律院问询,最终如安连同其它僧人一起下山处理此事。

    “阿弥陀佛!”如安念一声佛号,看向广场上密密麻麻一众妇人,心里把自家造孽的同门骂了一千八百遍,而后沉声道:“此事若查明真是我梵音寺僧侣所为,一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但如今那位奸夫到底是谁,可曾有眉目?”

    跪在最前面的摩珂莎听到这个问题,心中一颤,如果事情已无转圜之地,她绝不愿将无辜之人拖下水,在场其它妇人一开始也都沉默不语。

    乡长见状,双眉一吊,“怎的,之前不是都个个喊着冤枉吗?到了禅师面前都变哑巴了?你们犯下这等丑事,还不趁早说出那奸夫的姓名,戴罪立功,就算你们自己没脸活下去,还不想想你们的父母儿女?”

    此言一出,便有几位妇人哑着嗓子喊道:“我们是清白的!只是去佛堂叩首诵经,从未有过不端之行,请大师明鉴啊!”

    如智心里一叹,出声问询:“拜佛的佛堂叫什么名字?那处的僧人法号是什么?”

    几位妇人嗫嚅了几下,不经意瞥向四周,低声说道:“那位禅师的法号我们不知道,但是佛堂是……是叫四梵堂。你们把那位禅师找来,他可以证明我们是清白的!我就只是被人带着去那里念经拜佛,其他的什么都没有做过啊,求你们相信我啊!”

    摩珂莎闭了闭眼,空洞的心腔里,一股名为愤懑的情绪开始疯狂滋长。

    如智听到“四梵堂”三个字,眉头立刻跳了起来。

    山下凡夫俗子可能不知道四梵堂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自己身为内山戒律院弟子再清楚不过了。

    梵音寺其实原本只有两“堂”——曜日堂和月印堂,直到佛子无尘降生,那座已经悬空无主了几千年的四梵堂突现山巅,光芒大盛,它等到了自己的主人。

    四梵堂,亦是四无量心,指为普渡众生所具有的四种善心:慈无量心,悲无量心,喜无量心,舍无量心。修成四无量者,可往生“大梵天”。【2】

    除了佛子,谁敢任此堂堂主,入主其中?

    如安听到场上妇人口中说出“四梵堂”,整个人心如擂鼓,这是要捅破天啊!

    把梵音寺牵扯到这桩丑闻里来,已经让内山很不满了,要是四梵堂的那位佛子被拉下水,自己今天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如安当机立断:“一派胡言,尔等□□犯下罪行,不思悔改,竟欲攀扯无辜之人,其心可诛!”

    如安周身气势外放,毫不收敛,镇的在场众人如临深渊,纷纷跪地求饶。

    “阿弥陀佛。”突然,一声佛号自空中传来,如春风过耳,浅淡温和,将在场众人立刻从泰山压顶的紧绷气氛中解脱出来。

    摩珂莎不敢置信地望向前方。

    同初遇那晚一样,那道月白色的身影凭空出现在自己面前,宛如神佛降世,慈悲垂首俯瞰人间。

    不过这次,禅师手中还牵着……自己的女儿!

    “娘!”摩珂莎的女儿落地后,立刻跑到摩珂莎身边,“娘,对不起,我没有听你的话,我偷偷去四梵堂找大师了,他一定能救你的!”

    如安在内山身份平平,此前压根没有机会见到无尘,但是眼见无尘那身光华耀洁、绣有的十二瓣紫金佛莲暗纹的月白僧袍,便知其身份,自然不敢怠慢,立时起身行礼,禀明身份。“此等琐事,不该惊扰您,小僧罪过!”

    其余外山僧人见如安对来人如此恭敬,也连忙跟随起身行礼。

    无尘面向众人合十还礼,温声回道:“不必多礼,因此事牵扯到四梵堂,贫僧来此以证清白。”

    言罢,无尘视线看向广场上被缚的一众跪地妇人,面向群情激愤、满目怒火的围观众人,一字一句,如玉石相击,“贫僧梵音寺弟子,法号无尘,亦是四梵堂的主人。众女檀越向佛之心至诚,却苦于无处可参禅礼佛。于是贫僧邀请至我四梵堂诵经叩拜,此事并无逾矩之处。”

    如安心中暗自纳罕,不明白无尘为何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承认自己让这些无知妇人登上万佛山不说,竟然还允许他们去四梵堂叩拜!

    并无逾矩?也许佛子和那些妇人之间的传闻不实,但是纵容女子踏足万佛山、甚至进入梵音寺,这绝对违背了梵音寺的规矩!

    众多跪在广场上的妇人闻言泪如雨下,终于等到了有人为自己说句公道话!大家快听听!禅师说了啊!她们是清白的!没有做那些不耻之事,更没有给家里丢人!就真的是诚心念佛啊!

    一众乡老等人见如智的反应,便知道无尘身份贵不可言,一定也是来自内山的高僧。

    他们一般只同外山长老打交道,如安不过内山一名小僧,都小心谨慎侍奉,又如何敢招惹无尘这尊大佛。

    一众人等顿时跪地不起,抖如筛糠,为首乡老颤声道:“女、女子怎可……”无尘闻声望了过来,本想耐心等对方把话说完。

    但是乡老注视着那双澄澈如月的眼眸,好像从中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东西,瞳孔不受控制地缩小一圈,嗓子更是被掐住了一样,好半晌才挤出一丝声音:“老朽罪过、罪过。”

    梵音寺方丈曾私下评价过无尘的那双眼睛——湛湛如天上月,可映人心善恶。

    其它人隐晦交换过眼神后挤出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纷纷应和,“我们自然是相信大师的话的!”“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对对对!”“您说的什么我们都认!”

    广场前方原先觉得自己沉冤昭雪、喜极而泣的一些妇人顿时僵住了,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她们本来就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她们的丈夫、儿子甚至父亲却还是不相信她们,仿佛只是迫于无奈才愿意改口。

    无尘轻轻摇头,右手上凭空浮现出一面圆镜,通体乌黑,散发出一股阴寒之意,哪怕青天白日,明日高悬,不少人抬头望向那面黑色镜子,依然遍体生凉——镜中一瞥见到了诸多不愿面对的过往自己。

    “各位不必因畏惧于我而违心应承。此物乃净玻璃镜,亦称照心业镜,可披露宿业,对验诸事【1】。无论仙俗,只要经它一照,心中善恶行念,皆可现于镜中。我愿以此镜同各位女檀越以证清白,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摩珂莎枯井似的眼眸中终于泛起一抹亮光,以头触地,叩首不起。阿弥陀佛!感谢神佛愿意降临火宅苦海解救我等!

    摩珂莎紧紧保住胸前的小女儿,胸腔里那颗仿佛已经死去的心再次跳动起来。

    听到无尘的话,各位乡老彼此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几家“苦主”代表一番眼神交流之后,俯身叩首,“不敢劳烦仙长,此事就此结束,小老儿回头必将好生管束治下,教化乡里,绝不敢再惊扰仙长大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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