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天雷不断,身旁龙众虎视眈眈,结界摇摇欲坠,可是云时鸢混不在意,好似这一切与她而言,都比不过无执那个回答。

    无执闻言仰天大笑:“怎么,知道无尘其实是死于我的谋划之下,你要为他报仇?”

    “也对,毕竟当年若不是他直接舍弃自己一身功德救你出世,你恐怕要一直困死于蛋中,那还有今日威风八面的凤箫阁阁主?”

    云时鸢还是一颗蛋的时候,久不破壳,当时凤族长老无计可施、走投无路之际,求助凌霄剑宗,请河洛赵氏出手推衍,最后一个模糊的答案——若梵音寺无字辈某位僧人愿意以全部功德为祭祀,这颗蛋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龙凤大战之后,两族结下死仇,争斗不休。龙族近千年来势头越来越来猛,隐隐凌驾凤族之上,甚至有重返云上龙宫的打算——云上龙宫原本在苍穹之巅,被凤皇一刀斩落,这才有了后来的瀛海龙宫。

    凤皇曾言:有我族在一日,尔等不得染指苍穹半分!

    但如今凤族式微,将这颗蛋则成了全族最后的希望,因为它是当年凤皇拼死也要护住的蛋,甚至龙凤两族首领死战的源头就是为了争夺那颗蛋。

    然后尽管凤族最终护住了这颗蛋,但是几千年过去了,它一直没有破壳不说,整个蛋越发冰冷黯淡无光。

    所以虽然有强人所难之嫌,凤族还是同梵音寺开口,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只求梵音寺能救活那颗珍贵的蛋,好振兴式微的族群,重新将龙族踩在脚下,恢复凤族往昔荣光。

    但是赵氏只能推衍出无字辈僧人,想要得到具体僧人的线索,却被天道所阻。

    不知道谁才是能救那颗的蛋的人选,意味着即使某位无字辈僧人有施救之心,但他散尽功德之后,可能依旧于事无补,最终反而损失自己一身修道缘法。

    但即便如此,梵音寺依然有七位僧人愿意尝试,五位练气期,一位筑基期,一位金丹期。

    可惜天意难测,他们全都无功而返,白白损失了一身功德,自此修道之路彻底断绝,再不为此方天地所庇佑。

    凤族近乎绝望,难道真的天要亡我凤族?

    一片死寂中,凤族太上长老以命相求、以山下众生性命为要挟,逼求当时无字辈僧人第一人无执出手相救。

    他认为之前僧人的尝试之所以失败,是他们的功德不够多、修为不够高,无法承担那份对抗冥冥之中的天意,若境界最高的无执愿意一试,说不定就能峰回路转!

    为了凤族的未来,即使同梵音寺彻底撕破脸面、落得个不仁不义的罪名也在所不惜!

    梵音寺众僧均气愤不已,玄真直接破口大骂“一群黑心肝的扁毛畜生!”,可凤族长老依旧不为所动,直言梵音寺此次若见死不救,凤族就把这笔账记在万佛山下那群凡人身上!

    “那老子先灭了你们这群畜生!”玄真一声怒吼,凤族随行死士神色凛然,两派兵戎相见、血流成河只在一线之间。

    无执不知为何事情突然就到了这个地步,自己好似身处烈火之上,心魂煎熬却又茫然不知所措。他觉得自己应该开口,可是又不知自己开口能说什么。

    千钧一发之际,佛子无尘突然开口,表示愿意一试。

    凤族长老此前敢以小人行径逼迫无执,可是他从来没敢把主意打到无尘——梵音寺的佛子身上,因为他很清楚无论如何梵音寺都不会同意让佛子涉险。

    试想一下,若有外人胆敢同凤族借用这颗金蛋去炼化,凤族举全族之力也会让对方灰飞烟灭。

    可没想到,无尘居然自己主动往火坑里跳!

    凤族诸人对此自然乐见其成。

    于是,云时鸢破壳来到这世间的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她的同族,而是一个叫无尘的和尚,无数金色莲花在他雪白的僧袍周围飞舞旋转,而后温柔消散于天地间。

    后来它才知道,那些都是无尘数百年来积攒的所有功德,为了让自己降生于世,一朝散尽。

    凤族长老当场以血立誓,此后凤萧阁绝不会与梵音寺为敌,亦不会主动伤及寺中僧侣,违者将被逐出凤族并受到天下所有凤鸟一族追杀,至死方休。

    凤族数千年夙愿终了,山上山下太平得保,佛子无尘以自己一身功德和未来大道换来了一个似乎是人人欢喜的结局。

    只除了云时鸢和无执。

    如今无执提到这些往事,脸色满是狰狞和怨怼:“他为什么能为了一颗蛋,数百年的道行,说不要就不要了!假仁假义,故作慈悲!他这是在逼我!逼我!”

    “所有人都知道我不如他,我比不过他!赢不了他!”

    “他就是我的心魔!只要他在一天,我此生便大道断绝、修行无望!我怎能不恨?他怎能不死?!”

    无执的嘶吼响彻一方天地,无数黑色的怨气从他的五官中涌出,呼啸着冲天而上;身上的赤黑污血缓缓蠕动游走,将他残破的身躯裹挟其中,此时的无执好似经画中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高空之上盘踞的龙众双目立时变成一片赤红之色,狰狞可怖。

    日月峰上,各式钟鼓自发鸣音不断,似乎在竭力镇压什么;明华大殿中两尊伫立的佛像,一尊伫立不动,另一尊微微震颤;原本正在自家殿堂打坐闭关的月印堂首座突然面上浮现出一层不详的黑雾;法清手中的天舞□□骤然失控,法清不得不勉力控制□□运转,双手顿时血肉模糊,几可见骨……

    十力峰地底,被困第十七层铁牙域的囚徒仰头望着无尽的黑暗,露出一抹微笑:“无执,你还是真是给了我一个惊喜,当年我就说你法号起得好,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未参与今日议事的其他首座掌事也察觉到了日月峰这边的异状,纷纷赶来一查究竟。

    结果刚踏足日月峰边界,便远观到其上高空中盘踞的两条长龙,其中一只探出利爪猛地一挥,击打在无为用于镇压无执的佛钵之上,刺耳的金戈交伐之声后,一道令人心惊的脆裂之音响起,佛钵上出现一条细小的碎纹,闭目施法的无为当即咳出一口鲜血,原本就苍老的容颜顿显灰败死寂之色,哑着嗓子颤声开口提醒:“无执已入魔!”

    此言一出,结界内外殿堂首座顿时惊愕不已。莫说天魔早已在千年前被消灭殆尽,就算它真的死灰复燃,这里可是梵音寺——无极天下第一宗门!

    堂堂天域圣地,怎么会有魔气肆虐?

    可眼前无执的骇人异状,却又让人不得不信。

    若他真是堕入魔道,那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无执逃出地方天地,否则免不了重现千年前的人间浩劫。

    如慧望着在自己眼前堕魔的恩师,站在只剩一颗眼眸的八吉祥慧眼法阵中央,双目清凉坚定,神色肃穆庄重:“我将关锁此界,诸位请速离去。此后由光明阁阁主法清暂理诸事。”

    为了将魔气完全封锁,此方结界的主人如慧选择了一个最彻底的办法——从内里毁掉整个结界,这样此方小天地里人也好,魔也罢,所有的一切也都将随之消散,而他这个身处其中的主人自然也免不了一死。

    众人虽心有不忍,但是也知晓这是目前最为安全的处理方式。要对付“六境之下无敌手”的无执,虽有难度,但集众人之力也不在话下,这也是今日这场议事的真相。

    但另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无执竟然能召唤敕令传闻中的龙众降临此界。

    头顶那两条虎视眈眈的天龙,全都是六境修为不说,而且龙族天生肉身筋骨强悍,天赋神通,视作半步踏入七境天仙之门也不足为过。

    若是与它们开战,胜算渺茫不说,一旦魔气外泄,生灵涂炭,后果不堪设想。

    结界外诸位赶到的首座齐齐肃声开口“领命”,同时联手再起结界、以防万一;而结界之内,法清含泪跪地拜别如慧,其余诸僧则毫无离开之意,不约而同选择留在此地,为无为和如慧压阵护法。

    云时鸢也没有选择离开。

    听完无执的怨怼之言后,两行冰凉的泪水便无声冲出云时鸢的眼眶。

    原来竟是自己,连累的那个人被人算计、身死道消。

    “臭和尚,都怪你多事,非要让我破壳,把我害得这么苦,都是你的错!你怎么这么讨厌!”幼年的云时鸢举着毛发凌乱的小翅膀,咬牙切齿地埋怨无尘,说到最后犹不解气,憋出一句它从山下学到的最狠的咒骂——“你一定不得好死!”

    最终,无尘真的因为自己,尸骨无存、不得好死。

    可为什么?!

    做错事的明明是自己、是那些包藏祸心的恶人,无尘做错了什么?

    云时鸢抬手摘下头顶那枚象征凤萧阁阁主身份的金冠,三千墨发风中飞扬,好似旌旗招展。

    凤族曾立誓天地间不得主动伤及梵音寺僧侣性命,既然如此,那我便自请除名!

    云时鸢望着远处不人不鬼的无执,双目滴血——“我要活剐了你!”

    成为众矢之的的无执,用猩红的眼眸看着一个个要同自己同归于尽的如慧等人,放肆大笑:“那就让你们这群井底之蛙好好见识一下吧!”

    话音落下,浓云翻滚的天幕中,又有四条长龙现身,它们庞大的身躯填满半边天空,好似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岭,同人间的万佛山遥遥相对。

    梵音寺的护山大阵为罡气所激,顿时爆发出一阵灿烂的金光,熠熠生辉,光华流转。

    “不好!”众僧惊骇万分,六条天龙一齐现世,万佛山危矣!

    结界外的诸位首座当即身形一闪,回归殿宇之中。原本计划能将战场控制在日月峰中,如今看来,最好的结果便是以梵音寺为笼,就此锁住无执,决不能让他把魔气侵染山下。

    天地晦暗,阴风呜咽。

    云时鸢的身形如同划破黑夜的灿烂的流星直奔无执而去。

    高空中的赤龙见状,冰冷的眼眸不悦地转动,斥责声如同阵阵滚雷——“凤族杂种,焉敢放肆!”

    说完,一条熊熊燃烧的火焰似瀑布从其口中倾泻而出。

    云时鸢身形骤停,与此同时罗汉殿殿主遥遥出手,手中一片沾满七彩露珠的碧绿荷叶飞向高空,越变越大,如同一柄擎天巨伞,将炙热的火焰流瀑隔绝在外。

    片刻后,轰然一声炸响,荷叶同火焰一齐消散。

    云时鸢狭长凌厉的眼眸扫过头顶盘旋的龙众,声若寒冰:“现在滚,饶你们不死!”

    赤龙大怒,右爪如同一座大岳,自高空悍然压下:“不知死活!”

    云时鸢竟然毫不避让,反而飞身直上,在缠绕着炙热火焰的巨大龙掌之下,仿佛一只渺小的灯蛾,她右手伸向腰后,猛地一抽——

    一柄金色弯刀悍然出鞘,在空中拖曳出一道绚烂的金光,而后随着云时鸢直接撞向铺天盖地的利爪火海。

    片刻寂静后,一声痛苦的哀嚎声如同惊雷炸响天际。

    赤色天龙的右爪被手持弯刀的云时鸢直接劈成数块,四分五裂,鲜血、火焰、残肢,一时间坠落人间如雨。

    云时鸢浑身上下被血水浇灌,唯有一柄金刀依然纤尘不染,散发着灼灼莹辉。

    “找死!”一条褐色天龙见状大怒,张开深渊巨口,以吞海之势直接将那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凤族贱种直接纳入腹中。

    早就听闻此间同族不肖,竟被凤族压得只能龟缩海底,真是奇耻大辱!

    如今它借梵音寺僧人缔契之约得以现身,放眼人世望去,六境修为几乎可谓横行无忌,而那只年幼的凤族首领哪怕同样也是六境,可终归是梵音寺外人,受到阵法压制,沦为自己腹中餐也算她的造化!

    今日便给凤族一个教训,看它们日后还如何嚣张!

    将云时鸢吞入腹中的褐色天龙眼眸中显露出一丝得意之色,刚欲嘲笑赤色天龙轻敌大意、丢了龙众脸面,却突然被一股来自神魂深处的恐惧彻底笼罩。

    恍惚间,它好像看到了一双狭长、锐利的金黄眼眸,而在那威严冰冷的注视下,坚若磐石的庞大的身躯竟然微微发抖,此时它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逃!

    下一瞬,一缕金色光束从褐色天龙颈部蓦地出现,好似初生朝阳,划破暗夜,那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亮,眨眼间便沿着整个龙颈绕了一圈。

    在所有龙众的惊惧注目下,浑身浴血的云时鸢现身空中,左手提着一根龙须,下面坠着被一刀斩首的褐色天龙龙首,甚至它的眼眸还没闭合,其中的惊疑、恐惧和绝望还未消散。

    和那小山一般的龙首比起来,云时鸢的身形渺小的如同一粒沙砾,可是她的存在却让所有龙众感到胆寒。

    半空中的云时鸢此时脖颈和脸颊处都被金黄色的羽毛覆盖,她抬起化作利爪的右手,滴血的金黄色刀尖直指剩下的五条天龙,话音落在它们耳边,如同夜叉索命——“下一个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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