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兮去见了程苡簌,彼时她正在清洗药杵。

    “公主,您醒了?”

    “对。”凝兮肚子有些重,她缓缓地走到了程苡簌面前。“程姑,有件事我想问问您。”

    “是关于谢少爷的事儿?”

    凝兮点点头。

    程苡簌放下药杵,轻轻叹了口气:“当时他身受一贯穿剑伤,又因耽误治疗导致伤口发溃,不便移动,这才在巡盟山一带多逗留了两天,没想到他竟被贼人掳走了。”

    “程姑,征南可有与你说过巡盟山坠崖前后的事情?”

    “提过几句。”程苡簌扶着凝兮坐下,仔细回忆道:“谢少爷说他是被内贼所害,似乎叫什么文。”

    “文统领?”凝兮问道。

    “对,正是。”

    凝兮接着问道:“他有没有说坠崖之后发生了何事,是否被人所俘?”

    程苡簌点点头:“但具体是谁,谢少爷并未言明。值得一提的是,他在身体稍微恢复一些之后,曾屏退众人,似是想要给谁写一封密信。”

    会是谁呢?

    凝兮仔细想了想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谢征南为抓谷梁见海向皇上请旨,皇上拨给他一千兵马,但其中出了内鬼,致使谢征南坠崖,被不知名贼人所俘。失踪大约三日,他竟自己出现在了河边浅滩,随后再次被未知的人抓走。

    首先,内鬼文统领为何要陷害谢征南?是私下与谷梁见海达成了某种交易,还是得到了皇上的授意?

    其次,第一次抓走谢征南的人究竟是谁,若是谷梁见海的话,他为何会将谢征南放走?凝兮绝不相信受了重伤的谢征南能在谷梁见海手上强行逃脱。

    最后,第二次抓走谢征南的人是否仍然是谷梁见海?可谷梁见海为寻爱而来,他对谢征南的恨意并不算多,何以如此针对?

    不管如何,有一点是能确定的,第一次放走谢征南的人与第二次抓走谢征南的人并不是同一个人,否则就是多此一举,不合逻辑。

    他为何想要写一封密信呢?凝兮皱着眉头,默默思考。

    “程姑,征南屏退众人写信的时候,可有一丝一毫的急迫感?”

    程苡簌皱着眉头仔细回想,道:“那倒没有,谢少爷是十分云淡风轻的,甚至还得闲问过我关于公主您的近况,不似有任何要紧的事。”

    这便奇了。

    既不知信的内容,便只能从别的方面猜测。例如,这封信究竟是要写给谁。不管是写给皇上还是写给昉都之中的任何人,这封信都没有存在的必要。

    因为谢征南很快就会回到昉都,届时无论有什么隐秘的事,都可以与对方当面相谈。除非他要说的事必须尽快让收信人知晓,但若是如此,谢征南怎会在可信任的程姑面前也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呢?

    或许这封信的寄出与时间无关,而只与收信人的身份和地点有关。

    回到彩云轩,凝兮立刻令拾玖吩咐手底下的人去查,主要查巡盟山一带近日突然出现的有聚集行为的陌生人。毕竟想要冲进营地内迷晕侍卫带走谢征南,只有几个人可完不成。但不管他们隐藏得再好,只要出现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至于那封信……

    昉都之外的人,近日与谢征南有关联的人,并不算急迫的人。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答案——

    这是一封写给谷梁见海的信。

    可能征南用一些东西跟谷梁见海交换了自由,这才顺利从他手底下脱身,而密信就是征南交给谷梁见海的答卷。

    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比谷梁见海更希望那封信写完,所以他与第二次抓走谢征南的人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关系,甚至可能处于敌对面。

    还会有谁呢?

    谢太尉一直在为谢征南之事奔波,包括多次上书请求皇上赐予他调动定远营的权力,但都遭到斥责和质问,这种忌惮彻底寒了谢太尉的心。

    他已经不止一次失去谢征南的消息了,无论哪次,谢征南都是为皇上征战才会出事。

    那枚能够号令二十万士兵的虎符被谢太尉好好放置在书房里,他从来没想过做任何威胁皇上的举动,一直忠心耿耿、鞠躬尽瘁。

    没想到,换来的却是无休止的猜忌,连带着嫣妃和暄王都受到了许多冷落。

    谢府门可罗雀。

    凝兮的心一天天沉下去,但孕晚期不便远行,除了每天等着侍卫们回禀调查的结果,她能做的只有好好待产,每天的活动范围就是彩云轩这么大块地儿。偶尔靠在自己的软榻上看书,偶尔晃悠到谢征南的书房,偶尔去程姑的药房观摩。

    如果能再见到谢征南,她一定要好好问问他,怎么会把她给忘记了。说来也是巧,凝兮与谢征南,一个不知道被谁下了蛊毒,一个失忆症频发,凑在一起之后,直接对面不相识。

    看似莫名其妙的心动,实际有迹可循。还好自己的心记得那种感觉,才不至于错过。

    为了避免谷梁见海拿不到信转而报复谢府,凝兮请谢太尉称病不出,谢绝见客,直到有谢征南的消息为止。

    柔妃奚淇就是当年与谷梁见海相爱之人的这个消息,或许就是谢征南用来拿捏谷梁见海的筹码。

    想通这一环后,凝兮往姹嫣宫去了一封信,拜托嫣妃看好柔妃,无论是被动还是主动,尽量不要让她知晓谷梁见海已在昉都之中。

    整个谢府联合暄王府一起在巡盟山一带找了一个月,都没有谢征南的半点消息。

    因着此事,凝兮连生辰都懒得纪念,草草吃了碗长寿面,便算贺过了。拾玖程苡簌等人虽然担忧,却也无可奈何。

    六月十九这天,凝兮刚睡醒,便感觉肚子传来一阵坠痛。程苡簌和沈婉约纷纷赶来,一个施针一个用药,好一番忙活。

    遥雪豆蔻丹的主要功能在修复肌理,虽然能有效增强母体的体质,但分娩时的疼痛还是没有办法避免的。凝兮只觉得疼得昏天黑地,仿佛整个人都要死过去一般。

    幸有两位神医在侧,及时唤醒凝兮令她保持清醒,只要熬过这阵疼痛,将孩子生出来就好了。迷蒙之间,凝兮似乎看见了自己的父母,她无时无刻不想回到爸爸妈妈身边,若被眼前的疼痛所击倒,岂不是再无希望了?

    “啊——”

    一声痛苦的宣泄过后,屋子里响起了婴儿响亮的啼哭声。

    程苡簌见状,立刻再次取出一颗遥雪豆蔻丹喂进凝兮嘴里。丹药入腹,化作阵阵暖流,受损的身体开始了彻彻底底的修复过程。

    “公主,公主……”

    悠远的呼唤越来越近,凝兮只觉脑子一片空白,眼皮异常沉重。清醒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睁开双眼。

    “公主您醒了!”拾玖趴在凝兮床边,满眼都是喜悦。

    “我是不是生了个孩子?”凝兮有气无力地问道。

    拾玖握住她的手,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道:“是呢是呢,公主您生了一个女儿!”

    一旁抱着孩子的程苡簌立刻走上前,将怀中的婴儿放到凝兮床边。因着刚出生,小姑娘的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

    “看起来刚出生的孩子确实不太可爱。”凝兮浅浅笑着,这感觉真神奇,她竟然生了个女儿,一个活生生的女儿。

    “过两天就会变得白白嫩嫩了。”程姑笑着道:“公主,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凝兮眼神晦暗了一下,随即藏好担忧的心绪,道:“早就想好了,大名先不定,小名叫做‘阿余’。”

    “阿瑜?”沈婉约倏然惊讶地抬起头,问道:“怀瑾握瑜的瑜?”

    凝兮有些疑惑,为何沈大夫的反应如此之大,莫非这个名字对沈婉约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她摇了摇头道:“是共度余生的余。”

    “原来如此。”沈婉约似乎很是失落,轻轻叹了口气。

    忽然想到什么,程苡簌对凝兮叮嘱道:“公主,您得尽快为阿余找个乳母才是,毕竟您是不能亲自喂养她的。”

    “啊?”凝兮有些懵。

    “遥雪豆蔻丹的作用是逆转,您的身体会在很短的时间内恢复到没生孩子之前的状态,全身上下从内到外,届时自然不会有奶水了。”

    看着凝兮没反应过来的样子,程苡簌不禁安慰道:“没事的公主,即使不亲自喂养,阿余也肯定会亲近您的,不必遗憾什么。”

    “我不是遗憾。”凝兮笑了笑,“我只是在想,天下竟有这等好事。”

    “公主的想法倒是与常人不太一样。”

    凝兮挑了挑眉,“程姑,我现在感觉肚子热热的,就是遥雪豆蔻丹在发挥效果对吗?”

    程苡簌点点头,道:“接下来三个月,按时继续服用就行。”

    “多谢你,程姑,沈大夫也谢谢您的救命之恩。”

    程苡簌道:“公主不必客气。”

    沈婉约却似走了神,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凝兮也在对她说话。“举手之劳,公主,我还有些事,就先回去了。”

    说完,逃也似的出了房间。

    剩下凝兮拾玖程苡簌三人,个个疑惑不已。

    谢府添了个小小姐,这是大喜事,婴儿啼哭的声音带给沉寂已久的谢府一丝生气,让所有人都舒心了不少。

    但谁也不敢在主家面前提起谢征南的名字。

    凝兮早就能下床了,她连月子都不必坐,正常生活即可,剩下的全都交给遥雪豆蔻丹。于是她每日除了逗弄逗弄阿余外,一切都跟住在不忘阁中没有区别。

    小阿余一天一个样子,很快就变得玉雪可爱,白白嫩嫩。她尤其不爱哭,五官精致像极了缩小版的凝兮,漂亮极了。还总是睁着圆圆的大眼睛朝凝兮笑,看得凝兮一整个母爱大爆发,抱着她都不愿撒手。

    又过了两天,终于传回了一丝有关谢征南的消息。

    巡盟山下游一处小村庄里,有一常年在山间打猎的猎户,据他说曾看见一队衣着奇异的人出现在附近,因着生性多疑,他并不敢靠近询问,只匆匆跑了。

    猎户反复回忆,终于说出了一个有用的参考信息——队伍里的人个个身形高大,健硕无比,最关键的是,每个人腰间都配着一把银鞘短刀。

    凝兮一听就知道这队人马与谢征南的失踪脱不了干系。她曾在书中看见过,银鞘短刀分明是极北部部众惯用的兵刃!

    也就是说,当初谢征南利用忆月的身份和信物说服极北部放弃求娶公主,由此被极北部众看见并调查,所以才会循着机会将他带走。可来者究竟是善是恶,凝兮完全没有把握。

    她将下属探得的消息全都告知了谢太尉,以共商应对之法。

    “你的意思是,征南的娘是极北部之人?”谢太尉瞪大了双眼,他一直以为忆月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而已,从未想过她竟有如此背景。

    “父亲竟不知?”凝兮一时忐忑,生怕自己说错了话:“或许母亲是觉得,既然生活重新开始了,过往的一切都不必再提吧。”

    谢太尉沉默了好半晌。

    阿余乖乖地被凝兮抱在怀里,一双大眼睛像黑葡萄似的,十分可爱。

    “今日我来,主要是想问问父亲,有没有什么办法能与极北部进行交涉,让他们放回征南?”

    谢太尉回过神,依然眉头紧蹙:“此事已过将近一月,恐怕极北部的人早就带着征南回到了极北驻地,有无尽的雪山作为屏障,动武是不可能的了,只能智取。”

    凝兮觉得可笑,前有谷梁见海带着手下人进入昉都附近如入无人之境,后有极北部从巡盟山河流下游掳走谢征南竟无一人察觉。

    北恒究竟凭什么能被称为一个强大的国家?

    “父亲,能否以北恒的名义,与极北部直接进行谈判?”

    谢太尉沉思了一会儿,道:“此事恐怕难行,一不知皇上能否同意,二不知极北会不会答允北恒的要求。”

    “整个谢府都是北恒的肱骨之臣,皇上若视而不见,就不怕天下人们的口诛笔伐吗?”

    凝兮一时气极,低头看了看可爱的阿余,又渐渐消了气,她冷静道:“皇上同意与否,此事都必须要做。”

    “难不成你有办法劝说皇上?”谢太尉问道。

    “劝说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施压。”凝兮心中已有计划,她道:“此事由我联络,父亲只管择一位可信任的大臣,请他帮忙上书即可。”

    “为何不能直接由我去请求皇上?”

    “他早已对父亲的忠心有所忌惮,贸然开口只会适得其反。”

    谢太尉赞同道:“还是你想得周全,但要如何向皇上施压?”

    凝兮微微一笑:“我自有成算。”

    “罢了,你是征南心悦的女子,想必与常人不同,便信你能办成。”谢太尉一甩衣袖,似是下了很大决心。

    他又道:“御史大夫闻中秩,与我政见相合,更深得皇上宠信,由他替谢府开口再合适不过。为父会去一封信到闻府,你也要尽快。”

    凝兮点点头,“那我就抱着阿余先回彩云轩了,父亲辛苦。”

    “去吧。”

    拾玖已在门口等待多时,见到凝兮赶忙迎上来,问道:“公主,怎么样?”

    “我们得做些事了,把门关上,进来说。”

    “是。”

    凝兮将阿余放到摇篮里,轻轻点了点她的脸,小丫头立刻笑个不停。看着她笑,凝兮也觉得心中软软的,转身对拾玖道:“我要去一趟巡盟山。”

    “啊?公主三思啊,巡盟山一带危险重重,尚不知极北部是否仍有残余部众留守,光是谷梁见海就已经够难以应付了,公主怎能亲自涉险?”

    “我会带上护卫,你放心。”凝兮坚定道:“况且,我此去,为的就是谷梁见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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