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见海怔怔地看着奚淇离去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无奈和痛苦。

    奚先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拱手向卫帝请罪:“陛下,奚氏一族对您的忠心天地可鉴,臣之幼女从小众星捧月一般长大,这才养成了如此肆无忌惮的性格,还请您看在她陪伴您多年的份上,原谅她的无礼冒犯之处啊。”

    卫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懒得理会,只想赶紧解决眼前的危机。

    他朝谷梁见海喊道:“如今柔妃已削发为尼,你还有什么可说?”

    后者骑在马上,并未给出任何回应。

    直到段干启在一旁提醒,谷梁见海才将将回过神来。

    “既然如此,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不过孤可以答应你,若你投降,你身后的那些人都可以活着,否则,孤必不会留任何情面。”

    卫帝自信道:“谷梁见海,此处终究是北恒地界,你不过是依靠些小门路摸到了昉都附近,又和段干启这逆贼一起带着一万私兵包围敏华寺而已,难道你真以为必胜了?”

    “哦?难道你有破解之法?”

    “谢太尉早已在赶来此处的路上,劝你和段干启还是早早投降的好,否则,等二十万大军抵达之时,就是你和段干启的死期!”

    岂料谷梁见海嘲讽一笑:“原来你还等着谢赴来救你?卫卓凛,你真是想多了,孤早就派程苡簌去堵截谢赴,她是随着凝兮公主嫁入谢府的医官,谢赴对她自然不会有防备,还会以礼相待。届时再用毒药将他杀死,岂不是简简单单的事?所以你不必再等,谢赴不会来了。”

    闻言,卫卓凛震惊地看着凝兮。

    “你说的幕后主使,就是谷梁见海所说的程苡簌?”

    矛头突然转移到自己身上,凝兮冷静解释道:“皇上,的确是我那医官,但我亦受她蒙蔽,所以才会与征南一同入宫,自请揽下调查幕后主使之责。”

    谢征南亦道:“陛下放心,程苡簌此人,恩怨分明,绝不会随意伤害无辜之人。”

    卫帝刚准备大发雷霆,突然,又是一阵吵闹之声从远处响起。

    一大批军马从外围杀入,士兵们个个骁勇善战,见到段干启和谷梁见海的部下就杀,观其装束,正是谢赴手底下的军队。

    闻中秩和闻瑞筝见状,亦指挥残存帝王亲卫加入战斗。

    混战立即爆发,贴身护卫赶忙护着卫帝退到了敏华寺以内。

    谢征南将凝兮送到清妃身边:“娘娘,凝兮她身子没有痊愈,还请您照看一二。”

    “你要去哪?”凝兮拉住他的手问道。

    “此刻正是危急之时,作为北恒的定远将军,我有守护家国之责。凝兮,听话,等我回来。”他柔声安抚着凝兮。

    知晓他心中信义,凝兮也没有过多阻止:“好,我等你。”

    捡起方才被柔妃扔在地上的长刀,谢征南头也不回地冲进了激烈的刀光剑影之中。

    若无谢赴手底下军队的支援,谷梁见海与段干启绝对胜券在握,但如今腹背受敌,顷刻之间便败势尽显。

    谢征南持刀从侧面杀入,夺下一匹雄壮的战马,越过自顾不暇的士兵,直直冲着谷梁见海和段干启所在方位而去。弓箭兵见状,立刻调转方向朝他射来。多年习武使得谢征南反应极快,击落眼前箭矢后,他已靠近谷梁见海身侧。

    迅疾一刀以不可阻挡之势落下,谷梁见海立即后撤遁逃,谢征南转而砍向反应缓慢的段干启,后者身为文官,实在无力避免,只能眼睁睁看着刀刃落在自己脖子上。

    霎那间头身分离,鲜血喷溅。

    方才还在幻想登基加冕的逆贼段干启,就这么被一人一马闯入阵中的谢征南斩于刀下。

    而谷梁见海,早已见势不妙逃得无影无踪。

    主帅的阵亡,使得本就节节败退的士兵更加慌乱,很快,所有叛军皆被拿下。

    卫帝在侍卫的搀扶下,得意地回到寺门口,检阅着眼前的一切。

    可他没想到的是,映入眼帘的画面却是新一轮的两方对峙,只是与闻中秩对峙之人,从段干启和谷梁见海,变成了嫣妃谢灼华。

    是的,正是谢赴之妹、卫属之母,那本应被拘于姹嫣宫的昔日皇妃——嫣妃谢灼华。

    卫帝张大了嘴,震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卫属亦然。

    只有凝兮和谢征南,毫无意外之色。

    “陛下,好久不见。”嫣妃身披戎装,手执长剑,骑在高大的战马上,巧笑嫣然地冲卫帝打着招呼。

    程苡簌骑着另一匹战马,跟在嫣妃侧后方,与平日里施针磨药粉时的温婉柔和不同,此刻的她英气十足。

    “你怎会在此?你兄长谢赴呢,他为何不在?为何站在闻爱卿对面,你是要造反吗嫣妃?”卫帝严肃地抛出一连串疑问。

    “陛下此言差矣,您受奸人蛊惑,杀二皇子卫漫,囚三皇子卫属,臣妾这是救国来了。”她朗声道:“众将士们,咱们的陛下已病入膏肓,本宫作为陛下的枕边人,可以项上人头担保,眼前此人是由贼人假扮的冒牌货。你我食君之禄,应当忠君之事,怎能任由贼人欺骗随意窃国?就如出发前本宫告知你们的那般,待会谁能斩杀这假扮陛下之人,谁就能封侯拜相,赏赐黄金万两。”

    好一出指鹿为马。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卫帝都已经气笑了,他朝嫣妃手底下的士兵们喊道:“莫要相信她,朕就是真正的卫卓凛,是这北恒的九五之尊!尔等放下兵器,朕便不追究你们。”

    并无一人如他所愿,众将士只是更防备地看着他。

    若他是真的卫帝,此番前来便算是造反,若他是假的卫帝,便算是立功救国,还可能得到丰厚的赏赐。孰轻孰重?如何抉择?

    谁都知晓。

    事已至此,无论他是真是假,他都只能是假。

    戏谑地看着卫帝,嫣妃道:“若你命闻大人等放下武器,或可避免一战,对北恒自然是功德一件。”

    “别做梦了!嫣妃,朕与你多年夫妻感情,从未想过有一日会有今日这刀剑相向的场景,你真是给了朕好大一个‘惊喜’。”

    嫣妃不屑道:“本宫一直以来的原则都是有仇必报,怪只怪你不辨忠奸,竟还想对本宫兄长痛下杀手。”

    卫帝凝眉略微思考,倏然轻笑出声:“朕不知晓你用何种方法盗走兵符调来眼前这些士兵,但空有兵符无圣旨的情况之下,二十万大军不能妄动,你最多只能带来三万人。闻爱卿尤擅兵法,未必就不能与你一战。更何况,你的儿子儿媳侄子侄媳都在朕身后,就不怕朕用他们的命做威胁吗?”

    嫣妃还未答话,一直倚在谢征南身侧的凝兮却道:“皇上,您当真以为身边的这些虾兵蟹将能越过征南杀了我们?就这么看不起您亲封的定远将军?”

    闻言,卫帝看了看浑身浴血正冷冷盯着他的谢征南,背后冷汗渐起。

    “好啊,朕早就看出来了,你们谢家就是有造反之心!”

    “好大一顶帽子,我们可受不起。陛下,谢家对北恒的忠诚天地可鉴,但也不想被后世用‘愚忠’二字评价。”凝兮冷冷道。

    “若朕放弃与嫣妃抵抗,转而命闻爱卿带领下属一齐杀你,亭玉美人,你猜黄泉路上,朕能不能拉上你作陪。”

    谢征南无声向前一步,将凝兮揽到身后。

    时时刻刻注意着卫帝指令的闻中秩亦将目光投到凝兮身上。

    暗流涌动之间,一声惊呼响起。

    “这是什么?”

    闻中秩指着凝兮身上某处焦急地问道,甚至直接翻身下马就欲冲过来。

    “闻大人莫要靠近。”谢征南立刻举刀防备。

    凝兮顺着闻中秩的目光看向自己腰间,“这是征南给我的信物,一枚红玉佩罢了,难道您认识?”

    “我不是说这个。”闻中秩忙摆摆手,指向赤霞明赭玉旁边的那枚精致络子,“我是问,这是什么,是谁给你的?”

    一种奇怪的感觉从凝兮心中升起,迷茫和疑惑之间,似乎夹杂着期盼和喜悦:“这是我老家的样式,由我母亲亲手编织,寓意着出行的儿女能吉祥平安。”

    闻中秩怔愣着,眼眶竟有些红了,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他将手中用于指挥的战旗抛到一边:“我有一妻名唤阿诗,凝兮公主可认识?”

    心中的预感被证实,凝兮顿时大喜:“当然认识,正是我义母。多年之前,我与义母在庙中参拜,忽遇异象这才失散,如今她正居于谢府之中,闻大人,我和她找了您好久,算起来我也得叫您一声——爹!”

    此话合乎情理,周围人找不到一点错处,反正谁也不了解凝兮和沈婉约相识相认的始末,只当闻中秩在娶闻瑞筝之母前,另有一位红颜罢了。

    喜悦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凝兮没想到,无从寻找的父亲林远波,竟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回想起曾经与闻中秩一同去往极北部的那些日子,凝兮只觉缘分巧妙。

    “我的女儿,原来你是我的女儿。”听完凝兮九分真相一分隐瞒的暗示,闻中秩声音微微颤抖,残存的理智告诉他,绝不能暴露自己和凝兮来自异世界的真相。

    眼前这局面并不适合相认,待回到谢府之中,一家三口团聚,才可以无所不谈诉尽思念。

    “爹,有一事我想告诉您。”凝兮扫了眼正在吃惊的卫帝,小声道:“嫣妃娘娘所言皆为真。”

    火速收拾好情绪,闻中秩瞬间会意,他转身对嫣妃抱拳道:“多谢嫣妃娘娘告知,否则臣还要被这假扮陛下的贼人蒙骗。所有人听令,与嫣妃所领谢家军一同抗敌,拿下这冒牌货,不可违令!”

    此言一出,对峙的局面瞬间扭转。闻瑞筝怔住了,但他一惯尊重父亲信任父亲,当即带领所有将士调转马头,眨眼便同嫣妃站在了同一边。

    “凝兮,征南,快过来,到爹身边来。”闻中秩朝二人挥挥手。

    微微眯了眯眼,凝兮并没有动作。

    她抬头望着谢征南,轻声道:“我接下来要做一件更疯狂的事,你若要坚守心中信义,便与我站开一些,我不会怪你。”

    后者抚了抚她的发,“今日之事,我虽不清楚,却也能猜到一二,凝兮,你还不懂我的选择吗?”

    “你早就知道?”

    谢征南笑得温柔:“你的耳环掉了,怎就一定是在姑母宫中?我知晓你有话想同她讲,便也随你去了。否则以你当时还未痊愈的身体状况,我怎放心让你独行?”

    “那你知道我和她聊了什么?”

    “不知道,可我了解她,我也了解你。”谢征南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你只需记住,我会与你站在一起。”

    “这分明与你的信仰不符。”凝兮微蹙着眉,她实在不想让谢征南参与进“反叛”这种事来,他应该是毫无污点的。

    “何来不符?陛下残暴不堪,一心只有权力,为此不知手上沾了多少鲜血。今岁我北恒秋收大不如从前,陛下不思解决之法,只顾信仰宗教仪式,江南遭水灾,他看似派去治水之臣,实则不为救灾只为杀人,百姓在他眼中根本不值一提。民为重,君为轻,作为将军,我的信仰是保护百姓,作为谢征南,我的信仰是保护好你和阿余。”

    所以,他亦在做他认为对的事。

    凝兮心中感动,踮起脚在谢征南侧脸亲了一口,情意流转。

    “够了,说完了没?”卫帝眼中恨意十足,他知晓,自己已落入必败之局。

    凝兮冲着马上的嫣妃喊了一句:“姑母,能否给我一点时间。”

    “当然,你自便,本宫也想看看热闹。”

    二人相视一笑,竟似早有谋算。

    看着她身侧一言不发的程苡簌,凝兮有些感慨。

    时间倒回凝兮与谢征南进宫那日。

    凝兮愈发觉得此事不对劲,和妜公主突然中毒昏迷不醒,所有人都乱了阵脚,就连卫帝都传下旨意命相关人员立刻操办去敏华寺之事。

    敏华寺地处昉都城外,想要到那儿去比进入昉都简单得多,又背靠大山,可以说是昉都城附近最适合被包围的地方。

    程苡簌用出自敏华寺的贝叶书邀卫帝赴约,卫帝担忧和妜公主身体同意前往,看似逻辑没有问题,可这其中有太难控制的一环。

    为何中毒之人一定是和妜公主?

    若碰到贝叶书后晕倒的人是别人,卫帝绝不会答应这无理的要求。所以这并非巧合,中毒之人只能是和妜公主——卫帝挚爱雪贵妃留下的唯一血脉。

    要保证这一点,就得避开随机性,便只剩一个稳当的办法……

    所以凝兮向谢征南隐瞒了自己的真实目的,又去了一次姹嫣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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