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有安排,苏涣也就不再显得那么急迫。这件事本就不急,只是圆了心中那点不圆满的缺陷而已,算不上什么大事。

    儒家养气,不仅仅养浩然正气,还养平心静气。

    只是苏家老爷还没等来关于林文理的消息,自家女儿先被别人安排上了。事情发生的就是那么猝不及防。

    苏家庄是一处有上千人聚集的村落,以苏姓为主,外姓多是苏家的佃户或使用人。

    因为汉津县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所以没有什么土匪,有的只是朝廷的兵匪。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村庄可不像泉州会建成土堡防匪。除了县城有城墙之外,其他地方都是开放性的。

    这也是为什么找上门的和尚,可以直接来到苏家主宅的大门口前,叩门问讯。

    通常有这种事情,门房下人就打发了。

    苏家老爷夫人那可是正经儒家门生,只拜天地君亲师。若有僧人道士上门化缘,自然有随缘的礼数,以及一顿斋饭。不致失礼,但也不会打扰到老爷一家人。

    不过今天的情况特别不同。来的两个大和尚身形魁武壮硕,说他们能掀翻一头牛也不叫人意外。烫着戒疤的光头是油光发亮,在大太阳底下看起来金光闪闪。

    一人蓄着长髯,一人有着落腮胡,灰布僧袍是一尘不染。两人皆是目孕神光的模样;正眼看着他们,都会心虚地偏转视线。

    两个和尚既没托钵,也没开口化缘。就只是像门神一样,堵在苏家主宅的大门口,一声声”阿弥陀佛”问讯。念得众人莫名其妙。

    这种情况下,就是有人想出门也做不到。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在苏家主宅被使唤的这些人都认为自己在庄里属于人上人。就是某些苏姓旁支都没有他们风光,怎么可能钻人旁的小缝。

    其实就算是有人想钻,都会像碰到无形气墙一样,使多大劲,就被多大的劲往回碰。愣是没有人出的了门。

    有那性子急的门房想要赶人,抄起早上刚解下的门闩,就要往和尚身上打去。就是这动作,也犯了苏家老爷的忌讳,但门房不得不为呀。

    要是让这两个和尚继续堵着门口,家里的人没办法上县城采买,钢铁厂跟铁矿矿区几千号人饿肚子,谁能落得了好?

    庄里头是没有杀头的重罪,但是有家法啊。就算不是祖宗降怒,用那把尺子往人的脸上抽;家主命人打自己板子,不论几下都是不好受的。谁乐意自讨苦吃呀。

    只是两个大和尚死活不让开。闹到这时,大伙儿也知道,这两个和尚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自然有人往宅内通报。

    事情当然不可能一下子就闹到苏家老爷那边。邓聪这个管家率先走了出来,迎上两个和尚,问道:”两位大师,来我苏家,不知所为何事?”

    这话虽然不带脏字,但问得极重。只差指着别人的鼻头骂,来这里闹事是为了什么。

    两个和尚一点也不怯。合十唱了声佛号,长胡子的开口说:”我师兄弟二人是月麓寺僧人。听闻主家生有一魔星,受苏家人所托,特来降妖伏魔。”

    这时两个和尚已经退让数步,没再堵着门上了。显见他们也是讲理的,只是得先遇得上能讲理的人才行。

    眼看着主宅外的大片空地,已经聚拢了不少人。不见得是外姓,还有一群又一群的留守苏家之人也在现场,朝着主宅指指点点。

    邓聪不用多想,就能猜到两和尚暗指的人是谁。而且从这阵仗来看,主使者是谁,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面对这种事情,邓聪当然不可能承认,甚至露出半点口风。他大喝道:”呔,两个和尚莫不是冒充月麓寺的大师,跑来我苏家说这些胡话吧。这里没有你们说的那种人,还不快快离开。”

    说着,就要把人往外赶。但邓聪的动作又不敢太过粗暴,假如对方真是月麓寺的人。

    月麓寺在汉津县的地头,乃至于整个江夏郡的地界上都赫赫有名。

    倒不是该寺庙香火鼎盛,信众繁多。事实上这间庙门口左边的韦驮天菩萨单手持杵,柱地而立。其形象是暗示寺庙不接受外来僧人挂单。

    右边的伽蓝菩萨是相当少见的阅经坐姿,眼睛看的是手中春秋。这表示寺庙不接受外来香火供奉,极为稀罕。

    寺庙所需一切,全是寺中僧人一手一足,戮力供给。就是那一间间供奉佛陀菩萨的大殿,所需砖瓦也是有高僧大德以土法烧制,砌砖成墙,叠瓦成顶。

    寺产唯有庙旁的几亩水田,几分旱地。水田种稻,旱地种菜,俱是庙中僧人亲自栽种。

    按说这种既不接受香火供奉,也不对外放贷租地的寺庙,该默默无闻才是,但月麓寺却是人人皆知。盖因这间寺庙的江湖地位极高,且在这个神佛有灵的世界,月麓寺真的负责降妖伏魔。() ()

    就说在战争期间,不论是朝廷或八洲国,都曾想在山顶架大炮,用来拱卫或攻击潭州市。最终这个意图都不了了之,可见其寺中武力不容小觑。

    只是月麓寺在战争期间,一如其他名山大派,封山闭门严守中立,这才没有受到战祸影响。但这仍不减江夏地界上,老百姓对月麓寺的崇敬。

    至少面对那些常理难解的妖魔时,仍有人可以处理。但对于被指责为妖魔之人,或藏有妖魔之家,这些僧人可就不那么和蔼可亲了。

    试图推开和尚的邓聪,成了第一个受害者。

    慑于月麓寺的大名,他的手脚本就只是装个样子,并不是真要推人。但却被留着落腮胡的和尚扣住脉门,反剪于背后。疼得邓聪忍不住哇哇大叫。

    那长髯和尚开口说:”师弟,不可动粗。把人擒下就好。”

    落腮胡和尚却是声如洪钟,语音急促地说:”师兄,心善反受其害的例子我就不多说了。能跟妖魔为伍的人,有哪个是好东西。他们要是不知,那也就罢了;要是知道那是什么,那心肝也必然是黑的。打杀了也是活该!”

    长髯僧眉头一皱,说:”可是你什么都还不知道,只是听人片面之词。”

    ”哪还要知道些什么。那妖女进祠堂,祖宗牌位全倒。更用天雷轰死了族中耆老。这等不识尊长的不孝之徒,能有一个好人?我们快快把那妖女给擒捉了,关回寺中的伏魔井,还能赶时间把今天的早课完成,不用另觅时间去补。”

    落腮胡僧手上又加了几分力,直接把邓聪按到地上,动弹不得。他这时就算是想说话,开口也唯有吃土而已。

    长髯僧虽然想让这个性急的师弟小心点,但其实自从得知已伤了人命的情形,让他下意识中也朝着行凶者确为妖魔的方向去处理事情。所以行事略微粗暴,真不算什么事。

    因为与妖魔为伍者,不论其是否知情,必然被蒙蔽已深,这时温言相劝是劝不回头的。当以雷霆之势把事情揭破了,让众人看个明白,才好慢慢处理后续。

    只是……什么妖能控天雷?长髯僧心中存疑。

    不顾街头巷尾众人议论纷纷,许久不见的苏家老供奉,苏灿苏老爷子从远处,穿过人群中走出。他不显老态,中气十足地说道:”哪来的野和尚,假冒月麓寺的大名,来我苏家闹事。还不快快把人给放了!”

    落腮胡和尚也没为难邓聪。或许是看得出来,他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索性捉小鸡似的把人从地上提起,再往一旁推去。

    动作粗暴,虽没刻意下手伤人,但邓聪也禁不起练家子这么折腾。就这么颠了几步,就又仆倒在地。这时才有其他苏家人慌忙靠近,把人扶起。

    放了人的落腮胡和尚瞇起眼,看了灿老爷子一会儿,说:”哈,我认得你。你好像是师叔的俗家记名弟子。咱可就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才应苏家人之邀,下山走这一趟。怎么你反倒为这家人说话。”

    一眼就点出自己的来历,而且还说了是自己的面子,苏灿闻言皱眉说道:”下山时,师傅早已言明,俗家弟子离山,就与师门再无关系。我又怎会求上山呢?更何况又没什么大事。师兄,你法号为何?师从何人?”

    虽说与师门再无关系,其实也只是声明俗家弟子在外结下的恩怨,月麓寺不会帮忙出头而已。但是该论的关系辈份,还是得照规矩来。而同辈中,内门为长,所以苏灿才会口称师兄。

    事实上这个问题,也是在确认对方来历。

    既是同门,落腮胡僧也没掩藏,说道:”和尚我法号悟智,师承慧真和尚。这是我师兄悟德。你是慧空师叔门下的,我没说错吧。”

    辈份没错,师承更确有其人,自己的师承同样没说错。看来对方真是月麓寺僧,不是假名顶替的。

    那么会跑来苏家,还说是用自己的名号求援,想来是有小人从中挑拨离间。这都不用多想,肯定不是外人,否则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师门来历。

    苏灿双手合十,恭敬说道:”师兄,这其中必有误会。请两位师兄入内奉茶,听我细说苏家的情形。”说着,便要将两位往宅内请。

    悟德、悟智两个和尚,其意愿本已松动。但这时听闻宅前闹事的苏家老爷,带着贴身的护院走了出来。

    就不知道那几个小的是存着看热闹的心态,还是什么想法,竟也跟了出来。这一跟,可就跟出了问题。

    在悟德和悟智两人的慧眼中,只见一股血煞冲天,似有冤魂在血煞中飞旋缠绕,景象十分骇人。此情此景,更是两和尚平生首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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