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郁九如心情不佳,他的道袍严丝合缝裹到脖子,露出一张白到毫无血色的脸,压迫感十足。

    昆仑外。

    卫翎也被派来维持秩序,作为先锋队,直面这么多随时可能失控的魔人,他紧绷着心里的那根弦。

    他再次按照接到的指令喊道:“昆仑没有救治魔人的能力,所有魔人立刻离开。”

    人群立刻嚷道:“郁剑君治好了我师弟,他可以治愈魔种。”

    “就是!我们要见郁剑君!”

    “你们是不是把郁剑君藏起来了!”

    “让郁剑君出来!”

    ……

    人群像是潮水,卫翎拔剑威胁,震慑住那些想要冲破防线的人。

    时凌萱就站在他旁边,看他示威的姿态,不由嗤笑:“花架子。”

    “你要是看不惯,大可以离开。”

    卫翎不明白时凌萱既然嫌弃自己,为什么不仅不取消婚约,还一定要跟在自己后面。

    “离开可以,只要你把东西还我。”

    当年她的父亲和卫翎的父亲是好友,两人结伴去寻找龙骨木,说要给她锻造世上最锋利的剑。

    可回来不久后,她爹便重伤而亡。

    龙骨木在卫翎父亲处保管,她再去找时,卫翎的父亲却说只有成婚之后,她才会知道那东西在哪。

    父亲为她找的东西,她却连见都没有见过,世上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我说了,找不到。”

    时凌萱拔剑,冷漠道:“那就没办法,你只能和我成婚了,至于你那个心上人,你还是看着吧!”

    卫翎见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转头不再理她。

    “长老们到底怎么回事?到现在也不给个说法!”一名弟子忍不住抱怨。

    “昆仑剑君到了!”

    “郁剑君来了!”

    突然有人发出声音,人群开始沸腾,所有人仰着头朝天上看去。

    灰蒙蒙的天空上,几人御剑出现,一众昆仑白袍中,唯有一人黑衣金冠,面容俊美,神情阴郁冷肃。

    郁九如俯视山巅,他料到她会闯祸,但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祸。

    “这就是你说的救世?”

    面对郁九如的诘问,初茵选择沉默。

    即便她一开始的出发点是好的,但现在这种情况,别说是救人,她都快自身难保了。

    人群等到了郁九如,情绪更为激动。

    “郁剑君,求你救救我!我才得了魔种,现在可以治吗?”

    “郁剑君,我已经排了两天的队,求求你帮我治病!”

    “郁剑君!我师弟说您治好了他,请你一定也帮帮我!”

    ……

    在众人的视线里,剑君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眼神没有丝毫动容,不像是救命的仙人,倒像是索命的煞神。

    郁九如轻轻闭上眼,长袖下的手掌快速结印,片刻后,他睁开眼,瞳孔印着昆仑万年不化的冰雪。

    “所有弟子接令!列阵,抓捕魔人,有反抗者,杀。”

    话音落下的瞬间,巨大的护山大阵开启,淡蓝色的光阵在空中泛起涟漪。

    郁九如在昆仑的威望不容置疑,瞬间,所有的昆仑弟子像是有了主心骨,立刻开始执行命令。

    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训练有素的弟子们已经按计划行动,没有被魔种污染的威胁,他们对付这些魔人手到擒来。

    有敢反抗的人,立刻就会有几人围攻而上。

    这些人怀抱希望而来,没人会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在几次杀鸡儆猴之后,大多数人都停止反抗,等待被扣上绳索。

    不过有些人被抓了,但嘴上还没有停。

    “我们上当了!昆仑就是想要把我们困住,然后一起抓了!”

    “真是狠毒!为什么要骗我们?”

    “郁九如就是一个骗子!”

    ……

    类似不满的声音飘荡在上空,初茵自然也听到了。

    这些人不知道实情,所以骂的是郁九如,但初茵心里却门清,他们这每一句骂的都是自己。

    “你宁愿被他们骂,也不愿意放我出去救他们?”

    郁九如垂眸看向脚下的人群,表情漠然,“源蛊现世,魔种自会消失。”

    所以不需要她再做什么,最多不过三个月,一切都会结束。

    所有被逮捕的魔人都联系各自宗门,或羁押回去自行处理,或直接进焱天镜,如果选择进入焱天镜,则不收取灵石。

    卫翎处理完事情,急冲冲赶来汇报,“师尊,人都分批次扣押了,目前借用了悬星峰和玉漱峰两处。”

    郁九如漆黑的眸光深不见底,落在他身后的时凌萱身上,片刻后,挪回视线。

    “去查登记册,联系那些豢养魔人的宗门,限他们三日之内把魔人送来,否则我便登门去取。”

    卫翎愣了一下,豢养魔人的确是昆仑所不容的,但之前师尊对此没有反应,现在却又提起这出?

    不过,没时间给他犹豫,他领命离开。

    风波被强行抹平,人群疏散,一切恢复了井然有序。

    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只有初茵,现在她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什么。

    郁九如,会再次进入焱天镜吗?

    仔细想想,自己也是机关算尽,却并没有达到目的。

    手里唯一的筹码也没有了,郁九如完全没理由会留下自己。

    但也许是因为事情太多,一整天,他都在处理源源不断地事务,似乎完全忘记了她的存在。

    苏溪一直跟着他身后,闷不啃声。

    终于等到闲下来的时候,初茵还没有说话,苏溪像是憋了很久,终于忍不住了。

    “九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已经有长老不满意了,昆仑这样的做法势必会损害和各宗门之间的关系。

    长老们需要一个交代。

    郁九如提笔的手顿了顿,冷漠道:“告诉他们,源蛊已经被找到,三月之内,一切都会结束。”

    初茵心里咯噔一声,他既然告诉了苏溪,那说明他已经确定,源蛊毫无疑问就是说自己。

    半年之内?也就是说,自己的命最多只有半年了?

    “什么!你找到了那只源蛊!真的?什么时候的事情?”

    苏溪的表情震惊得无以复加,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错了。

    源蛊和魔种可不是一类东西,源蛊只有一只,是魔君复活的钥匙。

    它择主而生,一旦选择宿主就不会再改变,直到将那人彻底异变为魔君。

    这么多年了,还没人知道源蛊出现的规律。

    他仔细打量起了郁九如,希望从他苍白的脸上一点蛛丝马迹,“源蛊是什么样的?你身体里的痋毒突然失控,是不是和它有关。”

    郁九如脸色一派平静,他语调毫无波动,“你不需要知道,以后,也别拿郁氏的血脉来烦我。”

    苏溪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

    他看着郁九如长大,多少也能猜出他的心思。

    郁九如并不喜欢他郁氏族人的身份,他在修行上很有天赋,年纪轻轻就成了昆仑的最强者。

    可即便如此,昆仑上下对他的期待仍然是他郁氏的血脉绵延。

    昆仑剑君谁都可以当,但真正能救世人、终结这一切的,是郁氏一族的血脉。

    没有它,就没有办法消灭魔种。

    “九如,其实我们也是想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这么多年下来,郁氏早就成了整个昆仑的一部分,在道侣选择上,除了指定的水火双灵根外,他们不会再干预其他。

    几代下来,他们中有两情相悦、鹣鲽情深的,也有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来的。

    无论两人是什么样的关系,都可以。

    郁九如眉眼淡淡,“你可以离开了。”

    苏溪知道多说无益,叹了一声,便也转身离开。

    郁九如看了一眼窗外的雪,阖眼入定。

    初茵沉浸在自己命不久矣的消息里,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求饶肯定是没有用的,她想不到郁九如有什么理由会放过自己。

    “我会怎么死?”她问。

    郁九如睁开眼,“你会知道。”

    “我不是想要逃。”初茵语气郑重地解释道,“我只是想提前有个准备,还有,我死了之后,魔种之灾真的能结束?”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初茵对于他这种回避很不满,“你真是忘恩负义!如果不是我,你能终结魔种之灾?你还在这里被逼着挑选道侣呢?”

    她也看出来了,如果说当初自己的婚约让她不适,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工具。

    那郁九如就更是昆仑的一个不择不扣的工具。

    难怪他会说对道侣没有兴趣,任谁被人这样逼迫,都不会有兴趣。

    “关键在我,还有三月时间对吧?我要是不配合你,中途就死了,那你就等着再找源蛊吧!而且,你不觉得对我有所愧疚吗?”

    毕竟,她和她爹都是折在了昆仑手里。

    郁九如冷笑道,“愧疚?这一切不是你自找的?明知自己修为不够,还要去魔渊深处。若你在宗门呆着,又怎么会染上源蛊。”

    “我是为了救人。”初茵气结。

    郁九如讥讽道:“是吗?”

    “我是去找奕如月。”

    听到这个名字后,他沉默了。

    初茵料定他是狗眼看人低,当即发出一声嗤笑,“怎么,不相信?觉得我这种人不会为了朋友两肋插刀?”

    郁九如问:“你为了救她才去的魔渊?”

    “我是迷路误入了。”初茵理所当然,甚至觉得自己有了几分底气。

    当时奕如月失踪七日,有人看到她出现在魔渊边界,初茵便和几人一起去找人。

    魔渊边界的危险相对较少,但没有想到周围突然起了黑雾,她和人走散了,才误入魔渊。

    “怎么样?我们合作,我先把我师妹治好,然后再帮你一起终结魔种之灾。”

    眼下,她只想快点救治自己的师妹,其余的事她一点也不关心。

    见她一副全部都安排好的模样,郁九如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我凭什么信你?”

    初茵大声道:“我不顾自己的安危,救了这么多的魔人,难道还不能证明我的品行?”

    郁九如毫不客气地指出:“救人?你不过是想以此借势,只是最后失败了。”

    更何况,因为她的冒进,还给昆仑带来了一场不小的麻烦,现在还有上千魔人在昆仑关押。

    “君子论迹不论心,我救了至少八百多的魔人!而且,我也没想到会突然多出来这么多。”

    郁九如没有说话。

    一旦源蛊现世,魔渊就会出现异常,这是判定的条件之一,如果把一切都推到她身上,的确不公平。

    初茵察觉到了他语气的软化,问:“怎么样?君上,我会好好配合你的。”

    “安静点。”

    “好好好。”初茵看他有松口的迹象,忙不迭答应,“我现在就不说话,不打扰你入定,你什么时候想好了,记得通知我!”

    郁九如闭上眼,再次尝试入定。

    可初茵虽然没说话,但她却像是一尾鱼,在他的丹田之外四处游荡,到处吸收灵力。

    “那边呆着。”

    小气鬼?

    初茵以为他舍不得这点灵力,不由暗暗翻个白眼,再次蜷缩回那个小角落。

    吸收了足够多的灵力之后,初茵再次醒来。

    她觉得自己的状态好多了,昏昏沉沉的感觉也消失了。

    “这是……这么多?”

    睁开眼,初茵看到堆满一面墙的牌位,粗略扫一眼,有半百之多。它们有一个共同特征,全部都姓“郁”。

    这是……祠堂?

    看不出来,他家香火还挺旺盛,怎么到现在只有他一个独苗苗了。

    初茵看向最近的一排,突然,她看到了郁九如的名字,旁边还有一个熟悉的青瓷坛子。

    这是她的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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