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这日,郑颂宜将事先备好的祭祖之物一一陈列,从前这样的仪式只用祭拜父亲和母亲,而这一次,还有张老大夫需要祭拜。

    张老大夫年轻时是游医,四海为家,后来年岁大了便定居张家村。

    前年张老大夫已是八十高寿,自今年年初有不大好的迹象,没多久便去了。

    张家村的人宽慰郑颂宜,说张老大夫功德圆满,是享极乐去了。

    让郑颂宜宽心留在张家村,只当这里是家便好。

    前世的她总觉得自己没有家,如浮萍一般。所以迫切的想找到郑曜,不,应该叫他周祯。

    郑颂宜轻叹一口气,自己也算不上什么好人,和周祯沆瀣一气,算计他人,罔顾多少性命。

    他这样的人真的能坐稳皇位吗?

    郑颂宜心中冷不丁的冒出这个疑问。

    也许吧,只有心狠手辣,就没有什么能打败他。

    如果自己像他一样,没有跌落、失败,会不会没有今日这样的想法。

    自己重新活一遍,要活成什么样子呢?

    过去那些绞尽脑汁、算计来算计去的日子,在血河中摸滚打爬、厮杀,犹记得那时的自己怨气冲天,恨不得手撕了周祯和萧暮。

    如今重新呼吸着清新空气,感受阳光、微风,胸腔的心脏鲜活跳动着。

    过去的一切好像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远处,村庄的人聚集在一处诵经祈福,希望来年五谷丰登。

    郑颂宜看着他们回忆着,在那场噩梦里,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脑海中,关于张家村的记忆并不多,也变得模糊。

    只记得,还是将军夫人的某一年里闹了饥荒,北旱南洪,张家村也被淹了,庄稼颗粒无收,有人来都城找到自己求助。

    陆淮习招待他们入府,言谈中,才知村中的长者们,走的差不多了。

    青年人有的外出谋生,有的就着张家村附近生活。

    后来,陆淮习带着钱粮送他们回去。

    初到都城,照娘时常来信,郑颂宜记得她并不会写字,总是拜托里长(村长)替她写。

    模糊记得她后来嫁去了别村,便渐渐没了音讯。

    郑颂宜心绪乱糟糟的,胸口仿佛有口气堵着。

    “你怎么了,脸色这样差,是不舒服吗?”照娘小声问道。

    郑颂宜摇摇头,“就是感觉有点闷。”

    “那我们快去放河灯,那边有风,会凉快些。”

    “好。”

    东江边上,聚集了许多人,江里的河灯载着光亮渐行渐远。

    中元的河灯,承载着对已故亲人的思念。

    郑颂宜将手中的河灯放入水中,撩拨着江水,推送去了远方。

    郑颂宜和照娘沿着江边散漫的走着。

    “今日虽不用拾柴和务农,但也是忙碌的一天。”照娘说着,伸了个懒腰。

    “是啊。”郑颂宜应着,肚子却咕噜噜的响了。

    照娘听见了笑她,“给,我从家里带了些扁食。”

    郑颂宜笑着接过,“还是你想的周到。”

    “那是!”

    两人走着,江边的人比先前少了些。

    郑颂宜看着远处张家村三三两两的灯火,人间烟火气,最解心中疲乏。

    她问道:“照娘,你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照娘有些被问住了,想了想,“和现在差不多?每天能拾到柴,去河边洗洗衣物,给地里的菜浇水翻土。”

    “还有还有,要是每天都能吃上肉,那就更好了。”说着,照娘自己也笑了。

    她的笑爽朗、清脆,有着莫名的感染力,郑颂宜同她一起笑了起来。

    “你呢?”照娘反问她。

    郑颂宜愣了下,看向满天的繁星,思考了一会,许多的念想和思绪最终化成了一句,“我也是。”

    “真的吗?!”照娘很惊喜,也很开心,“那我们可以一直在一处啦!”

    “你知道吗,我总觉得你是要去大地方的人,诶,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老说要找你的哥哥?”

    郑颂宜面色一沉,语气都冷了几分,“不找了。”

    “啊?为什么?”照娘震惊。

    郑颂宜以为自己心中会有恨,会不顾一切报复他们,可是此刻,更多的是心如死灰。

    郑颂宜舒了口气,“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要紧的。”

    “嗯……是这个道理。”照娘答着。

    冷不丁的,郑颂宜感觉背后有一束目光。

    她回头张望,除了三两村民,什么都没有。

    一时风过,带来了一丝寒意。

    见郑颂宜环抱双臂,照娘道:“起风了,夜里是凉些,要不我们回去吧。”

    “好。”郑颂宜点头,两人转身往回走。

    “明天要一起去洗衣服吗?”照娘边走边问。

    郑颂宜垂了眼,摇头,“不去了。”

    “也好,感觉你这两天总心不在焉的,明天好好休息下。”

    郑颂宜点点头。

    她心中知道,按照前世的发展,明天上午会在洗衣的河边遇到陆淮习。

    她总是忘不掉,陆淮习临死前的眼神里,那触及灵魂深处的伤痛。

    郑颂宜呼出一口浊气。

    这一次,她宁可不再与陆淮习相识。

    ——

    清晨,张家村的鸡鸣声接二连三的响起。

    也许是心中有事,郑颂宜醒了便睡不着了。

    她将屋里屋外打扫一番,把柜子里的书翻出来晾晒,一阵忙碌,已将近晌午。

    整个上午无事发生,郑颂宜松了口气,想来是改变了命运的发展。

    陆淮习,他是位少年将军,第一次见他时,他骑着马,好生威武。

    前世,自己在离张家村二里地的河边浣衣。

    三两人骑着高头大马,铁甲映射着初升的阳光。

    逆着光,看那身形,郑颂宜还以为遇到了索命的。

    后来,他下了马,说要讨碗水喝。

    郑颂宜才看清了他的样貌。

    相貌周正,是第一眼的感觉,他剑眉星目,单单看五官,有着言官的秀气,但眼神透着武将的坚毅和肃杀之气。

    如果没有遇到自己,他大抵能做一辈子将军,娶位贤妻,儿女相伴,和美幸福,而不至于早早丧命于宫变动乱,背上谋反的罪名。

    郑颂宜呼出一口浊气,起身准备做午饭。

    淘米蒸上,洗了菜翻炒,撒上些细碎肉沫,是简单而快速的一顿饭。

    郑颂宜端起洗菜水往外倒,看见篱笆外,三五位将士模样的人在照娘和同村妇女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行进。

    为首的人那样熟悉,郑颂宜心中一震,是陆淮习!

    四目相对,郑颂宜眼里的错愕一览无余,而陆淮习的目光与前世无异,清澈而炙热。

    他身形如旧,步履却坚定、从容。

    前世做了六年夫妻,他是个完美的夫君,再见他,心中难免生出些愧疚。

    郑颂宜垂下眼,迅速转身往屋内去。

    “姑娘,可否向你讨碗水喝?”

    这句话将郑颂宜定在原地。

    即便是避而不见,他还是问出了前世那句话。

    郑颂宜平复内心,转向他们道,“军爷,我家里正好没水了。”说罢,看向领路的照娘,继续道:“不妨去照娘家,也在这附近。”

    陆淮习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

    “啊对对,我家有水,就在前面了,军爷们跟我来。”照娘接了话。

    陆淮习颔首,跟着照娘走了几步,又停下,转而对郑颂宜道:“姑娘要是去打水,我可以帮你。”

    郑颂宜始终垂首看着地,答他:“好,多谢。”

    陆淮习的部下徐珲见状,嘴角有点压不住,将军遇到这女子,人也变得扭捏了。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郑颂宜有些恍惚,是宿命吗,躲也躲不掉的相遇。

    不过,也算是有改变。

    前世,自己得知陆淮习是回都城时,特别激动,对他分外热情。

    那时,陆淮习刚好带着士兵在此休整三日,离开之际,郑颂宜请求陆淮习带上自己,说自己要去都城寻亲。

    陆淮习笑着一口答应,那个笑容,郑颂宜至今还记得,明快欣喜,神采奕奕。

    傍晚,天色渐暗。

    郑颂宜收了晾晒的书,正整理着,听见外头一阵喧闹。

    从窗缝中瞧见是一群士兵模样的人,正搬着什么东西,村民们围着他们,欢喜的说着什么。

    郑颂宜猫在屋里,继续理着桌上纸笔。

    不一会,敲门声响起。

    “谁?”郑颂宜莫名的感觉没好事。

    “颂宜,是我!”

    照娘的声音,郑颂宜起身去开了门,问:“怎么了?”

    开门便看见了陆淮习,他放下手里的大缸直起身,笑容如春风。

    “是陆将军,他说帮我们村打水,你的水不是正好用完了嘛,快,给你满上!”照娘开心道。

    在照娘看来,有人帮忙打水,是天大的好事,毕竟水源处离张家村并不算近。

    说着,照娘指挥陆淮习和徐珲往屋里的储水缸去,郑颂宜见了有些心虚,连忙说,“太麻烦你们了,要不放这吧,我自己来就好。”

    “那哪行,这水缸这么沉,咱们一勺一勺舀水多耽误事,况且水缸是他们的,要还回去的。”

    照娘一本正经说着,领着两人到了储水罐前,手急眼快间打开了木盖,却见缸中分明还有一半的水。

    照娘一时愣了,“你这还有半缸呢…”

    郑颂宜有点尴尬,“啊…这……”

    “姑娘忙,应该是记错了,不碍事。”陆淮习说着,将水装满。

    他面上仍带着笑意,丝毫不在意郑颂宜的前后矛盾。

    郑颂宜心虚的应着,“对对,真是不好意思。”

    人都离开后,照娘看着郑颂宜敞开的书桌,便缠着郑颂宜教她写字。

    烛光下,照娘写了几遍就嘟囔起来,“这笔画真难写。”

    “多写写就好写了。”郑颂宜翻看着医书,在手边的纸上写写记记。

    照娘停了笔,看着歪歪扭扭的字迹,“你和我的名字,笔画真多。”

    “是啊。”

    “诶,你父母为什么给你起这个名?”照娘问道。

    郑颂宜顿了顿,想起父亲曾经的话。

    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每逢生辰,父亲喜欢念叨这句。

    “她们希望我一切顺心、顺利。”

    “真好。”照娘吐槽道,“我爹说我在夜里出生时,看见屋内的烛光特别亮,就取了这个字,我还想,幸好呢。”

    “幸好什么?”郑颂宜问道。

    “幸好没叫亮娘,不然拗口得很。”

    “亮娘?”郑颂宜忍不住笑道,“确实拗口哈哈哈。”

    说罢,两人一阵笑。

    “对了,你今天怎么带着他们到村里来了?”郑颂宜似不经意的问道。

    “我早上在河边洗衣服,他们突然出现,吓了我一跳,他们解释说是回都城的将士,问我附近可有村庄。”

    “我说有,陆将军问我村庄名,我答张家村。然后,他们便让我领路。”

    郑颂宜点头,“这样阿。”

    “你今日可真是大胆。”照娘看着郑颂宜说道。

    郑颂宜看了眼照娘,不说话。

    “那可是军爷,你还敢撒谎,若是遇上不好的,今日怕是要吃亏!”照娘后怕的说着。

    照娘说的没错,百姓弱势,草民女子更是。

    郑颂宜敢这样做,只是因为有了前世的经验,陆淮习他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也不是龇牙必报的人。

    见郑颂宜不说话,照娘问道:“你不喜欢他?”

    “没有。”郑颂宜漫不经心答着。

    “你今日这样,还说不是。”照娘继续道,“难怪呢,陆将军要我敲门,说你未必会给他开门。”

    “他这样说?”郑颂宜疑惑道。

    “是啊。”

    郑颂宜不语。

    “我瞧着,你对路过的阿猫阿狗都比对他好。”

    郑颂宜噗嗤一笑,“你这是什么形容。”

    “他似乎喜欢你。”照娘歪着脑袋,正色道。

    “别乱说。”郑颂宜神色不明,顿了顿道:“你这样反倒让我担心。”

    “啊?”照娘不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担心我?”

    “容易被骗。”郑颂宜点头,“陌生人的一点示好,就把你勾走了。”

    “啊…”照娘有些不好意思,低了头嗔道,“不会的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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