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冬季,下了好几场大雪。

    边关的动荡比意料之中来的早,西犹的一支部族在边关挑衅,很快传到了都城,连日来都城中隐隐传言四起。

    “莫须有的事,休要胡说!”

    秋伈横眉,难得这般厉言,青枝闭上了嘴。

    怪自己一时昏了头脑,竟信了坊间传闻,将军那样厉害的人,怎么可能会在这样的小小战役里重伤。

    书房门吱呀的打开,郑颂宜从内出来。

    “将军快下朝了,走吧。”

    “是。”青枝和秋伈应下,跟在郑颂宜身侧。

    自从郑姑娘落水后,她与自家将军的关系也亲厚了几分 ,时常会到府门迎将军回府。

    青枝和秋伈都很开心。

    但刚才那些传言,真是不详,断然不能叫郑姑娘知道。

    三人才到府门,便听到了外头勒马之声。

    郑颂宜抬眸,对上了陆淮习的双眼。

    深邃,却有一分忧伤。

    他撩袍下马,带着笑走近,见她立于风中,心中触动,伸手想如前世探她手凉不凉,可是,却不能。

    “天凉了,在屋内等便好。”

    郑颂宜点头,看着他收回在二人之间的手。

    “我才到,不冷。”

    陆淮习笑着点头,“走吧。”

    郑颂宜点点头,“将军,我有事想告诉你。”

    “正巧,我也是。”陆淮习呼出的白气腾在空中。

    “将军先说。”

    “恩,”陆淮习短暂的沉默了一下,“我不久后要去辛河。”

    该来的,终究是会来的。

    “因为动乱吗。”郑颂宜详装不知的问道。

    “是。”

    都城中暗起的谣言,郑颂宜知道。

    “将军会害怕吗?”郑颂宜看向他的眼睛。

    陆淮习轻笑,摇了摇头,“不怕。”

    他言语不算沉重,声音坚定而温柔,郑颂宜面色有了笑意。

    “那便好。”

    “你想告诉我什么事?”

    “我……”

    一时间,郑颂宜有点语塞。

    “无事,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

    陆淮习偏头道:“我一会还有事务处理,你自己吃饭,不必等我。”

    说罢,他大步要离开。

    郑颂宜情急下,伸手拽住他的长袖。

    “将军。”

    陆淮习停下,回过身来。

    “不要去凉序台,那里有埋伏。”

    郑颂宜的声音很小,但陆淮习听清楚了。

    四目相视,她的眼神很真挚。

    陆淮习愣了一下,低头笑了笑,旋即抬头轻轻抚了郑颂宜的头。

    “是不是被外边传言吓到了?不必担心。”

    他,似乎并未放在心上。

    郑颂宜有点着急。

    “将军,一定要牢记,你和部下都不要去凉序台,那边……”

    “我知道。”

    她的话被打断,陆淮习嘴角含笑,眼眸深处染了些杀伐的气势。

    他缓缓的将郑颂宜拥如怀,动作轻柔,又显得小心翼翼,仿佛郑颂宜只要有一点点的抗拒,他就会松开手。

    “放心。”

    郑颂宜的鼻抵在他的肩,满腔都是他的味道,莫名心安。

    “好。”

    落雪纷纷,鼻腔吸入的凉气冷人心脾。

    后来的几日,行军将遇险的传言却像雪花,扑簌而来,愈演愈烈。

    郑颂宜深知,传言已出,在周祯一党看来已是打草惊蛇,恐怕会另寻他法算计陆淮习。

    且昨日掬香来信,说周祯的人最近在都城活动较多,只是好像针对平民百姓…

    忽地,门被人推开,周祯一身锦袄跨进来,小厮将门关上。

    他的眉目俊逸,眼睛却藏着狡黠。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郑颂宜心中冒出这句话。

    他挑眉道:“约我到此,莫不是想我了?”

    说着,他的手朝郑颂宜的脸颊抚过来。

    不怪周祯如此想,毕竟此处偏僻的郊区小院,是前世二人私会之所。

    郑颂宜后撤一步,侧身道,“为正事而来。”

    周祯收住暧昧的笑,负手而立,“何事。”

    “何事?”郑颂宜反问,“都城满是传言,我们的计划若是失败了怎么办?”

    周祯见她如此着急,意味深长的看着她,“你,不是一向漠不关心?”

    郑颂宜冷笑一声,“从前只是不想再成为你手中的傀儡罢了,计划若能成,我也好全身而退,坐享其成。”

    郑颂宜勾起嘴角,带着意味不明的笑。

    周祯仿佛看到了前世那个郑颂宜,愉悦道,“妃位,我仍可许你。”

    在周祯心里,郑颂宜始终爱他,之前种种不配合只是因爱生恨。

    郑颂宜暗自嗤笑,却道:“那如今这情形,你可有万全之策?”

    面对郑颂宜的发问,周祯答的轻松,“自是万无一失,不让传言流出来,我怎会知道民间有多少人重生?”

    “若是留着这些人,岂不是要坏我大事。”

    周祯的眼中带着杀意,郑颂宜心神一震,速速垂了眼,掩了神情。

    “如今,即便除去了这些人,传言已存在,只怕陆淮习已心生忌惮。”

    郑颂宜皱着眉,不快道。

    “这你放心,”周祯笑了笑,想拉过郑颂宜的手。

    郑颂宜下意识将手一缩,斜视了他一眼,“我可没有全然原谅你。”

    周祯无谓的收回手,继续道:“凉序不行,周边有的是地方,况且,只用你来诱敌,剂量太小,这次必有他不得不来的缘由。”

    他狭长的眸子盛满了算计,笑的十足奸佞小人。

    “如此有把握?说来听听。”郑颂宜引诱他继续说。

    周祯凝视了郑颂宜片刻,做噤声状,“秘密。”

    说罢他大笑着往外走,一把打开房门,冷冽的寒风灌入,垂乱了郑颂宜鬓间的发。

    “下次再见,别这么不识相,反正…迟早是我的人。”

    周祯回头打量着郑颂宜,欲望的眼神让人不适。

    他大步离开,小厮跟随于后。

    寒风侵身,郑颂宜收拢了领口,骑上马从另一条路离开了。

    至近郊处,郑颂宜将马交给旁人,并隐秘的交给那人一个字条。

    马车在侧等候,街市里已悬挂了些灯笼,此刻正渐渐点亮,为这寒冬带来了一丝暖意。

    快除夕了,陆淮习近来很忙,时常早出晚归。

    那些传闻,他早就知道了。

    郑颂宜看着热闹的街市,口中呼出的白雾腾升。

    下一瞬,看见了对街的人。

    是芸娘。

    “我走走,不坐马车了。”郑颂宜交代车夫。

    “是。”车夫应下便离开了。

    芸娘立在街边,眉目里有忧思,似乎有话要说。

    如今她月份大了行动缓慢了些,她护着肚子朝郑颂宜慢慢走来。

    郑颂宜先来到她身旁,“月份大了,要更加当心。”

    “是,”芸娘笑着,却局促的推开郑颂宜搀扶她的手,“夫……姑娘使不得!”

    “没什么使不使得的。”

    郑颂宜扶着她的手臂,二人慢慢走着。

    芸娘心中不免感慨,如此平易近人的夫人,怎么会是旁人说的祸水呢!

    前世,她和夫人接触不多,夫人常光顾她的饼铺,还接济她钱物,这一世反倒一起说了很多话。

    芸娘悄悄看了眼郑颂宜,她的神情没有异样,定是不知道坊间这恶毒的传闻。

    “如今你住在弟弟家可好?”

    郑颂宜见她穿的干净又保暖,面色却忧,便问道。

    “很好很好,弟弟和弟媳待我好得很。”

    谈到她弟弟和弟媳,芸娘笑的开心。

    “那便好,”郑颂宜回忆着,“估摸着四五月便要生了?”

    芸娘点头,“是,问了些产婆、大夫,说应当是四月多。”

    “孕中不可操劳,若是那混账徐武找你麻烦,便告诉我…”

    芸娘面色冷了几分,道:“他不敢了,半月前来挑事,被我弟和邻居打了一顿,又扭送去官府了,要关上一阵子了。”

    芸娘恶狠狠补了句:“他再来便再打!”

    郑颂宜闻言松了口气,“如此最好,你们也要保护好自己。”

    “肯定的,郑姑娘放心。”

    芸娘话音刚落,心中的愁事又冒了出来。

    郑姑娘能保护好自己吗?

    芸娘看了看郑颂宜,犹豫踌躇了片刻,道:“郑姑娘,你也要保护好自己,坊间传言不可信!”

    她也想了很多,传言说的那样真,只怕将军会疑心郑姑娘,如此,也很危险。

    不如乘着郑姑娘还没成为将军夫人,早早离开岂不省心安全。

    她又急忙道:“郑姑娘若是不嫌弃,我这还可以挤挤,离开将军府就不用再担心了…”

    原本,郑颂宜还听的云里雾里,不知道芸娘想表达什么。

    直到她说出了最后一句话,郑颂宜算是明白了。

    郑颂宜一笑,“不必担心,我在将军府很安全。”

    显然,这一句话并不能说服芸娘,郑颂宜垂眸道:“将军他……不信也不屑传言。”

    “那就好!”芸娘松了口气。

    郑颂宜问:“你是从哪听说的?”

    芸娘想了想,“一些街坊邻居们在暗地里传,我也不知究竟是谁先说的。”

    郑颂宜点头,嘱咐她道:“切勿跟着传播,他人若是问起,你只当不知道,你弟弟和弟媳也是,装作不知才最安全。”

    芸娘虽不太理解,但决定照做,“好。”

    不觉间,便到了芸娘住的地方,是个寻常的民院。

    郑颂宜叮嘱她注意身体,二人相互道了别。

    -

    翌日,皇城内忽然下了命令,称不许无端生事,恶意造谣,动摇民心军心。

    官兵还捉拿了几位百姓,一时间都城里噤若寒蝉,传言因此消散。

    而后的半个月里,动乱频频传来,甚至冲淡了都城中的年味。

    皇上并没有派陆淮习前往辛河,前世亦是如此,在皇上眼里只是小支部族的动乱,不足以动用陆淮习去平定。

    但是,事态渐渐升级,先派往的将士并没有成功镇压西犹叛乱的戗聿部,反而节节败退,丢了一座城池。

    而西犹其他的部族也虎视眈眈,观望着反扑的机会。

    此刻的皇上,开始动摇了。

    “在想什么呢?”

    炮竹声夹杂的人声打断了郑颂宜的思绪,她回头看见了陆淮习。

    “没什么。”郑颂宜笑着摇了摇头。

    今日,是除夕。

    前世,这是两人成婚后的第一个除夕,却称不上愉快。

    郑颂宜垂了眼,整理了心绪,而后笑道:“走吧,将军。”

    两人并肩漫步于热闹的街市,通亮的灯笼映出街市里人们的欢快雀跃。

    皮影戏摊前,众人笑声明媚,仿佛在这一刻都城里所有烦恼都消失了,也驱散了辛河之战带来的阴霾。

    “想看皮影戏吗?”

    陆淮习见她多看了皮影戏那边两眼,问道。

    郑颂宜摇摇头,她跨出步子,示意道:“这里。”

    陆淮习跟着她,来到了糖人摊。

    摊前的人不算多,一对年轻夫妇怀抱的孩童,其父正握着孩子的手绘制糖人,欢笑间洋溢着幸福。

    “店家,我来画一个。”郑颂宜颔首。

    “好嘞!”店家满脸笑意,从里边递来了铁勺。

    “你还会这个?”陆淮习笑问着。

    “年幼时,我爹娘带着我做过糖人,只是…如今可能生疏了。”

    郑颂宜边答他,手却没有停下,似乎在思考着如何走形。

    她,第一次提起了父母。

    陆淮习定定看着她,前世她很少提及自己的过往。

    她真的变了。

    郑颂宜抬头看了看陆淮习,对上他深思的眼眸,一愣,“怎么了?”

    陆淮习收起神情,摇摇头,眉目含笑:“只是有点惊讶,你继续。”

    “恩。”郑颂宜点点头,只是视线还停留在陆淮习的脸上。

    她看的很认真,陆淮习从她的眼眸里看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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