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兰蕴按住了这个金裸子。

    空洞的吵闹的机械的冰冷的声音,被她的手一齐按住。

    这块黄金细腻极了,颜色也纯极了,上面的纹路花样十分精细,这是一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提纯及锻造工艺打造出来的金属制品。

    直到这份所谓的“奖励”出现的第二次。

    魏兰蕴才缓慢地让自己接受这个事实。

    她似乎被绑定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这是一个关于三维世界人体自我意识能动性的模糊熵量化集合,通过他人意识对被绑定者本身的积极性思考,转化为相应的能量,穿越时间与空间的连接,实现有形物体的传递,并以此作为给被绑定者的正向化奖励。

    当徐大夫人得知魏兰蕴的身份时,对她所持有的身份产生了主动化的思考,并衍生出了相应的能动性情绪的时候,是这个系统第一次打开的时候。

    系统发出哔的一声,将一颗银裸子掉落在了魏兰蕴的袖子里。

    她不动声色地将银裸藏了起来,警惕地周围人的反应,却发现没有人对这尖锐的机械的声音做出任何反馈。

    对照发现,这样的声音是特殊的。

    只有魏兰蕴听得见。

    而当徐二老爷被魏兰蕴威胁,同样对她进行了积极性思考,于是系统的进度条再次增长,赋予了魏兰蕴第二次“奖励”。

    通过二次试验,魏兰蕴可以辨别出这个所谓的“系统”的运行逻辑及规律。

    然而积极性思考的范围宏大而宽广,魏兰蕴无法给它精确定义,但通过她的理论知识与判断,她认为可以大致将该系统归纳总结命名为——

    声望值系统。

    声望,指公众对个体或组织的认可程度(注1)。

    那两个视她为蝼蚁的人认可了她。

    于是,这个系统获得了能量。

    通过金银裸体积和重量的计算,魏兰蕴得出,当这个声望值系统的进度条达到百分之一百的时候,她所获得的能量足以让她实现人在时空的传递。

    这意味着这份能量可以让她回家。

    亦或者是。

    救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天霁晚气,霞澄暮阴(注2)。

    裴琚一觉睡醒,便到了此时。

    楼下还在传来砰砰砰的磕头的声响。

    一声又一声。

    同大楼里的人声一齐鼎沸。

    裴琚其实不知道这人是谁。

    只隐约记得是丹州府里某个吏员的儿子,家中同宫里有几分关系,所以大言不惭唤他琚郎,还敢用他儿时的事情玩笑。

    一楼的郎君依旧在玩射艺,二楼的公子仍然在比捶丸,三楼倒是不踢蹴鞠了,蹴鞠场拆了抬了两张大赌桌上来,筹码在桌上垒得像宝塔。

    小王孙也下了楼,铁甲卫一左一右保护着他,他挤在赌桌的一角,玩得开心极了。

    “张三郎已经磕了两个时辰三刻钟了,我赢了,承让承让!”

    有个公子赌的正是二时三刻,他乐极了,拿着木杆子将筹码都拢到自己身边来。

    而赌的二时四刻的两个郎君黄雀在后,手插着腰站在他的身后,只等时间到了二时四刻将桌上的筹码一网打尽。

    楼里有人开心,也有人不开心。

    “张三郎毕竟是杨妃娘娘的表侄儿,这都两个时辰了,宁都世子竟还不让人饶过了他……”说话的是张三郎的表兄,他们同为丹州人,来银湾作陪多半是附势而为,张三郎说错了话,惹恼了宁都王世子,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心里也不好受,“但到底他也是被罚来丹州的,他也敢这样嚣张?”

    “是啊,去岁当街挑衅锦衣卫张千户,妨碍锦衣卫办案,被陛下一道旨意罚来丹州思过,他这哪有什么思过样?兴头起了来银湾玩儿,折腾得银湾山不是山,水不是水……”有人应和着嘀咕道。

    宁都世子骄奢纨绔惯了,来山便修登天梯,看水便造卷帘舟,仅是这栋酒楼,便在他驾临的数日里拆了修、修了拆,蹴鞠场捶丸坪都不知来来回回造了多少次。

    这哪里是个思过的样子?

    这样嚣张,他也不怕被一本折子参上去!

    丹州亲张之人聚在角落里愤愤不平。

    他们在一楼悄悄地说,这声音应该无论如何都传不上四楼。

    可是裴琚耳力极好。

    隐隐约约如虫鸣一样的怨怼话语,也便隐隐约约摇摇晃晃飘进了他的耳朵里。

    裴琚不以为意,用锦被蒙住脑袋,打算再睡过去。

    “若是自己一人悄悄的来便也罢了,如此张扬,还把秦老王爷家的独苗儿带了来!”

    这人愤懑极了,情绪骤然倾斜出来,声音尖锐极了,引来不少人的目光,他吓得骤然间噤了声,待到大家都将目光别了过去,他才犹犹豫豫又将心中剩下的那点怨恨吐露出来。

    “谁不知道这小王孙是秦王爷的宝贝命根子,平日里宠得含在嘴里怕化了般,就这么一骨碌给人拐了出来,若是出了什么事,只怕裴十一这戴罪之身就要罪上加罪了。”

    “你见过有人思过不在天牢大狱在外祖家的?”有人反讽一句。

    人家毕竟是当今最尊荣的双王之子。

    罚没裴琚南下,无非就是做个样子给人看,人家自己也明白。

    这不,该玩还是玩着。

    “毕竟三年前,那立下的功劳,可是举世无双……”有人忽的感叹了一句。

    三年前西戎南下,合围雍都,陛下连发十二道金牌命裴琚弃城回守青城关。

    然而裴琚并未弃城,疏散城中老弱,仅带雍都军民百姓一万八千一百一十一人守城七十六日,歼灭敌军三万七千,守住了大梁在乌苏江以北随后一道防线,给数万江北百姓赢来了至关重要的南迁时间,由此逃生的大梁人不计其数。

    虽然最后雍都城还是破了。

    城破之日,戎国小王子的长枪正好投中裴琚的心脏。

    “那枪足足有这么粗!”有个武将公子没听着前边的话,还以为他们在谈论三年前那场空前绝后的守城之战,他凑了进来比划着手舞足蹈地道,“直直穿过了他的心脏,世子已经绝了气息,他们说世子必死无疑!可就在某一日,他突然就苏醒了过来,能吃能睡能跑能跳。”

    “这是上天的庇佑!这是神迹!”

    裴琚揪了书报两角,团成纸球,塞进了自己耳朵里。

    可这声音仍旧细碎,一点一点钻进他的耳朵里。

    张三郎的表兄不屑地冷哼一声。

    但他不敢跟那武将正面交锋,只躲在角落里跟志同道合的几个人嘀咕着:“他们那些弄刀弄枪的就爱夸大了说,左不过那枪没击中要害,又或者卡在铠甲上下不来,这世上哪有心口被捅了个大窟窿还能活下来的人?吹得严重些好多赚点军功罢了!”

    耳畔细碎谈论他的声音让裴琚有些烦躁。

    他翻了个身,露出了胸口的护心镜。

    护心镜下的确有块腕大的疤痕,胸口与后背相称。

    阴雨连绵的天气,两个伤疤的贯通处,还会随着雨势而隐隐作痛。

    裴琚已经忘记了他是怎么受的伤。

    在经受这场强烈的贯穿伤却又奇迹般活下来后,裴琚忘记了很多东西,他不记得他当成为什么坚决地守城,他不记得他当初是如何守的城,他不记得他当初是怎么受的伤,他也不记得他那个时候是怎么从这必死的伤势中活下来的。

    母亲找到他的时候,他不在雍都战场上。

    他在一间破败的女娲庙。

    庙里的女娲像掉了一半的漆,只剩了半面慈祥的笑容。

    母亲说,这是一场神迹。

    没有人可以从这样的伤势中活下来。

    除非这是一场神迹。

    可裴琚觉得不是。

    魏兰蕴跪坐在马车里,手指摩挲着手腕上那一颗发灰的珊瑚,马车里放了一壶凉透了的茶,茶水随着马车的摇晃洒落出来,在车板上汇成一片浅浅的水洼。

    水洼上有魏兰蕴浅浅的一张脸。

    这是一张很有用的脸。

    不得不说。

    如果不是因为这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也许此时此刻她已经躺在棺材里长眠,徐家那冰冷的刻骨的蔑视的可怕的经历,现在令她回想起来,仍然心有余悸。

    魏兰蕴的眉间纹了一朵兰花。

    一朵栩栩如生的兰花。

    正巧覆盖掉了她眉心那道凹凸不平的疤。

    这道疤奇怪极了。

    魏兰蕴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场景,才会造成这样的一道疤。

    这就像是一个大力士投了一柄长枪过来,长枪轰隆一声穿过厚重的墙壁,然后正好在她的眉心刹住了车,汹涌的澎湃的长枪的余韵在她的皮肉里面搅动,眉间的血肉翻了出来,然后感染、发红、生了烂疮,最后成了凹凸不平一片。

    有人因伤制宜在上面绣了兰花。

    最后它恰到好处地成了一朵栩栩如生的兰花,再看不出兰花底下的疤。

    魏兰蕴忽的把手按在了这片水洼上,驱散了朦胧的倒影。

    凉水包裹着她的手指,冰凉的触感让她感觉到这个世界无比真实。

    魏兰蕴头皮发麻。

    这不是一个梦,是一个真实的过去的封建的可怕的吃人的世界,她在这个世界里所经历的所有不曾将她作为一个有着独立人格的人对待的事情,她在这个地方所经历的一切恐怖的事情,被她埋藏在脑海里。

    直到现在,破土发芽。

    魏兰蕴不由自主地颤抖。

    这里是一个多么让人恐惧的世界啊。

    这里这些人们眼里所有所有理所应当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恐惧。

    她尽力绷直着一张脸,眼却渫渫。

    泪水顺着她的脸庞一路落在地上,一滴两滴。

    魏兰蕴终于忍不住像一个正常的十五六岁的姑娘一样,她抱着膝盖,小小的缩成一团靠在马车的角落里。

    她颤抖着,鼻音与喉音并重。

    她说。

    “魏兰蕴,你要回家。”

    魏兰蕴。

    你一定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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