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的一切像噩梦萦绕在她脑中,幸好奉茶不需要脑子,所以她做事仍旧妥帖,鞠嬷嬷很满意。

    这日卫素瑶较前几天还有点收获——她终于知道哪个是张英哪个是高士奇了。

    两个人都跟明珠是一挂的瘦瞿书生样,一个像麻杆,另一个像鸭架,骨上稍带了点肉。两人虽然年龄不同,但外表却体现不出年纪差异。

    今天卫素瑶去续茶的时候,进门就听到康熙吼了声“高士奇”,她不由往地上看了眼,终于认得了他,从此将两人对号入座。原来鸭架是高士奇,那么麻杆就是张英。

    高士奇跪在地上颤颤巍巍,脸上颧骨微突,带着不服输的神气。他平日走过时常带迷惘神情,此刻精光毕现,倒叫人惊异。

    卫素瑶续完茶无声无息离开,心里在为高士奇捏把汗。康熙昨晚怕是已被她这个犟骨头气得不清了,高士奇一看又是个犟骨头,大约又把康熙气死了。

    午间,高士奇满头大汗从南书房出来,他身上的补服特别宽大,袖子荡来荡去,他嫌长,出来后便卷起来。他午休非常积极,擦了把汗,提着官服下摆,步履生烟,像急去河里抓鱼的。也不知道尚衣局和他有什么仇,给他的官服做得很不贴身,卫素瑶看到他就觉好笑,心中悒郁驱散不少。

    高士奇同她打了个招呼,“卫姑娘是在笑我?”

    卫素瑶抿唇收敛,“不知道的还以为高大人偷的官服,要是不合身,就叫尚衣局改改。”

    高士奇恍然,提了提下摆,悠声说:“是我特地叫他们做大一点的。”

    “咦,这是为何?”

    “从前日子清苦,没吃没喝,读书之余还要干农活,所以瘦,”他脸上泛出不合时宜的羞涩,“内人...嫌我像痨病鬼,我如今谋到官职,想养点膘,干脆叫他们把官服做大点,免得以后穿不下,只是没想到那帮人为讨好我,可劲用布料,做得也忒大!”

    卫素瑶边听边忍笑,等他说完就哈哈笑个不停,笑罢了说:“等高大人养出膘,官服怕也不是这件了。”

    高士奇别过头连连拱手,“哎这就不好说了,不好说。”他对自己的前途不太乐观。

    卫素瑶问:“高大人午休都回家吗?”

    高士奇道:“内人最近在学厨艺,我得给她添几次练手机会,中午得回家吃一顿。”

    “高大人和夫人伉俪情深,叫人羡慕。”

    “伉俪情深不假,不过无需羡慕,”高士奇摆手,笑眯眯说,“你尝过她的菜就不会羡慕我了!哈哈哈!”

    卫素瑶一想,又笑开了,她完全被高士奇的快活所感染。

    高士奇忽然眨了下眼说,“对了卫姑娘,拜托你个事。”

    “大人请说。”

    “你昨儿泡的是什么茶?”

    “碧螺春。”

    “好茶!”他赞道,“茶是好茶,人是粗人,我嫌弃不带劲呐,下午,能否给我沏壶酽茶?”

    “我当是什么呢,举手之劳。”

    高士奇拍了下手,“千万别用好茶叶,够苦就行!”

    别人也许会奇怪,卫素瑶却非常理解他,如同她加班喝咖啡,品不出什么好,只求喝得心脏哐哐跳。卫素瑶挺喜欢高士奇的,乐意为他帮点小忙,“以后每日为高大人另备一壶酽茶怎么样?”

    高士奇连连拱手,“有劳有劳。”

    卫素瑶见他受宠若惊,心想他大概是被人为难惯了,一点善意就让他很高兴。

    她刚好有事情要打听,见周遭无人,上前一步,两人近了些,卫素瑶问:“高大人,你可知道刑部关了一名宫女?”

    刑部二字叫高士奇太阳穴猛跳,笑容消弭,表情严肃,“卫姑娘,在下只是仗着字迹尚可帮皇上写文书,你说的什么部啊什么部的,在下无能,真不知道,帮不到卫姑娘。”

    他客气地拱拱手,卫素瑶表示理解,“没事,我就随便问问。”

    高士奇却感奇怪,“恕在下冒昧,卫姑娘你深受恩宠,为何不直接问皇上?”

    卫素瑶装傻,“对哦,我还可以问皇上,我怎么给忘了。”心里却一点不想问他。

    她好容易逮着这机会和高士奇搭话,又继续打听:“我听说高大人是明中堂推荐来的,那您和纳兰侍卫熟吗?”

    高士奇挺直身,慢悠悠“哦”了一声,眼底浮泛出歆羡的神情,“熟悉称不上,但来京数月,曾慕名去渌水亭雅集凑过热闹,见过他几回,确是风流人物。”

    “他平时都跟在皇上身边,这几日却不看见他,是不是遇着什么事了?”

    高士奇抬起手,安慰道:“放心,他没事,”他神色倏然严肃,“罗刹贼寇滋扰东北边境,纳兰侍卫和曹侍卫一同东巡去了。”

    卫素瑶心中一突,没等到拐弯抹角,就直接问到了曹寅的动向,原来被康熙派出去了,康熙一定是临时起意,曹寅连招呼都来不及和她打。

    她随即又想,曹寅为什么必须和她打招呼,他确实不用打。

    又寻思东北边境寒冷,他们是直接从南苑出发还是先回宫再走的?不知道衣服带够了没有。

    曹寅那货不知道有没有配新的刀剑,他可别傻乎乎的去边境还带把装逼的铜丝扇。

    院中落叶刮来她脚边。中秋节快到了,也不知他们可赶得及回来?在外边过节感觉很凄凉呢。

    高士奇见她颇有心事,疑心她也是纳兰性德倾慕者中的一员,看破不说破地高深笑笑,“东巡比北巡可辛苦得多呐,如今是一场秋雨一场寒,东北那边更冷,哎,纳兰侍卫鳏孤,也不知有没有人给他缝衣添暖?”说罢悠悠地拱手告辞走了。

    卫素瑶听他一番话,想到曹寅的生母去世早,孙嬷嬷不知道跟他亲近不亲近?会不会给他缝衣添暖?

    忽听后面有人在喊她,她猛然间回神,笑自己都想哪去了,曹家大概有许多婢子婆子给曹寅裁新衣,用得着她操心?

    鞠嬷嬷过来对卫素瑶说:“小林子端了牛肉锅子来,我一人吃不完,听说你爱吃肉,愿意当嬷嬷的饭搭子么?”鞠嬷嬷平日看着凶相,其实为人和善,卫素瑶听到有火锅吃,喜笑颜开。

    两人对坐在耳房的桌前,烧炉子,扇风,等汤水咕咚咕咚烧开。

    鞠嬷嬷掀开布满褶皱的眼皮,“素瑶,你昨晚招惹皇上了?”

    卫素瑶含混说:“伺候皇上更衣。”

    “怪了,你留宿西暖阁,照理皇上该欣喜,今早伺候的太监说,皇上寒着脸。”

    “圣心难测,这我就不知道了。”

    水面咕咚翻滚,鞠嬷嬷端了盘肉,将牛腿肉片下到锅里,“你这孩子,嘴可真紧,我不是在套你话,我只提醒你,宫里人多眼杂,你的一举一动很快会传出去,到时候,就不是皇上想保你,就能够保下的。”

    鞠嬷嬷语速平缓,永远是那个节奏,手上下肉下菜的动作也丝毫不停顿,一切流畅而从容。

    鞠嬷嬷说得对,她除了要应付康熙,还得顾忌闹出的动静,不能让宫里传出流言。

    “多谢嬷嬷提醒。”

    鞠嬷嬷抿唇含笑,忽然放低声音,多了几分窝心,“素瑶啊,皇上是个特别好的人,孝顺,懂事,心诚,不摆架子,你怎么就不能和他好好的。”

    卫素瑶鼓动腮帮,别过头去,一副不爱听的模样。

    “我是苦出身,皇上从不看轻我,对我敬重有加,年节里会特为来看我,他记着我这老婆子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

    卫素瑶撇嘴,“您的皇上我的皇上好像不一样。”

    “他哪都好,就是好胜心强,”鞠嬷嬷拿起卫素瑶的碗,夹了许多肉片进去,“刻在骨子里的,没法儿改了,孝康章皇后从□□他出头冒尖,他没让他额娘失望,成为这宫里最优秀的皇子,后来,荣亲王出生,分走他的宠爱,一旦争了,就必须争出头,因此他又不得不和荣亲王较劲。从小就那样子,现在更甚,就这点,你要包容他。”

    卫素瑶事不关己,“嬷嬷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鞠嬷嬷无奈道:“他心里有你,这是拜多少次佛都求不来的缘分,你要珍惜才是。”

    “不会是皇上交代您的任务吧?”

    “皇上可没那么闲,你是油盐不进。”鞠嬷嬷举了筷子指她,又说,“嬷嬷是觉得你合眼缘,希望你能好,在乾清宫平平安安待下去。”

    卫素瑶听着莫名就有点伤感,好像她压根不能做长久、和鞠嬷嬷注定是萍水一面。她开玩笑道:“嬷嬷说半天,就是不舍得饭搭子呗。”

    鞠嬷嬷笑了笑,“被你揭穿了,快吃。”

    事实证明鞠嬷嬷眼光不赖,找的饭搭子特别搭,卫素瑶喜欢吃肉之外,还喜欢在火锅里下豆皮、炸腐皮,鞠嬷嬷也特别喜欢,卫素瑶嫌弃盘子里的茼蒿菜和黑木耳,鞠嬷嬷也不爱吃。

    吃了一会儿,鞠嬷嬷叫停,“好了,八分饱,再吃就闯祸了。”

    宫里下人从来都吃七八分饱,以防肚子胀气在主子面前打嗝放屁,这是失仪。

    卫素瑶帮着鞠嬷嬷收拾桌面,端锅子端碗,何春林从外头探头进来,“素瑶,皇上找你呢!”

    何春林回头吆喝一声,赵昌就从后面走进来,耸耸鼻子,“哟,满屋子肉香,素瑶,你不会已经吃了吧?”

    卫素瑶道:“刚吃完牛肉锅子,你早点来还能给你剩点,下次吧。”

    赵昌眼睛一亮,“真的?那下次喊我啊。”他说完拍脑袋,“害,差点忘记正事,皇上召你伺候用膳呢,你把碗放下叫小林子收拾,你跟我来。”

    -

    东暖阁内,康熙盘腿坐在炕上,见她来了,淡淡瞥一眼,略微不满地问:“去哪了?”

    卫素瑶也不满,吃个饭被一顿灌输,吃完还得被质问,她冷声回:“和鞠嬷嬷吃饭。”

    “吃什么了?”

    卫素瑶垂眸扫了炕桌上的吃食,鱼肉鲜蔬馕饼汤,分外丰盛健康,心想吃啥也没您吃得好。

    “牛肉锅子。”

    康熙点头,“鞠嬷嬷牙口倒好。”他看着桌面,“本想着叫你一块儿用点,想来你饱了,吃不下了。”

    “对,我吃不下。”可以走了吗?

    康熙一下就听出她的潜台词,侧头看向她,“陪着朕。”

    卫素瑶抿抿嘴,说了声“好”。

    康熙吃饭十分安静,夹菜十分均匀,荤素搭配,一点也不挑食。

    这是无聊的吃播,卫素瑶看得犯困,扭头去看墙上,之前挂着的西洋钟也搬去了南书房,墙上空空的。

    康熙放下筷子,察觉身侧不断窸窣做小动作的人异常安静,顺着她目光看去,“在找西洋钟?”

    这都被他看出来了?她脸上是飘了台词吗?

    “哦,只是觉得墙上一下子挺空的。”

    “朕也觉得。”康熙喝了茶,擦了嘴,“你说应当挂点什么好?”

    “再挂口钟呗。”

    康熙笑道:“挂些不一样的才好。”

    “奴才想不出。”她只想结束话题快点离开。

    康熙继续问:“挂幅画如何?”

    “您说了算。”可以走了吗?

    康熙翘起唇,“朕说挂幅画挺好,美人图,看着人多,不空旷。”

    卫素瑶一听美人图,就知道她又把自己撅坑里了。

    果不其然,康熙吩咐赵昌摆笔墨纸砚,让她坐在炕上,说要给她画幅像。

    卫素瑶连连叹气,拍照她就很讨厌了,还画画呢。她瞅康熙这会似乎心情尚可,决定再争取一下:“讲道理,奴才觉着还是挂口钟好。”

    康熙在案前展着画轴,看都没看她,“朕觉着卫双瑾去绣坊也很好。”

    “画吧。”卫素瑶坐到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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