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已是初冬,洛川官道上早已下过一轮大雪,皑皑白雪铺设在地面上,衬得前往洛川的道路越发悠长,向前看犹如一望无际的深渊,而身后却并没有路。

    马车停泊在酒馆门口没一会,空中就飘起了片片雪花,不多时,马背便蒙上了一层素衣,周围的风景也随之朦胧起来,而北风却是来的越发刺骨。

    林唯媛被冻的打了个寒颤,不禁想要拢起自己的衣衫,骤然想到她被主家接走时还是深秋,因此并未带能够御寒的衣物,最后只能悻悻地拿起桌上的热茶,小口啜饮。

    她身着白色纱裙,腰间被蓝色丝软烟罗系成一个淡雅的蝴蝶结,墨色的秀发上轻轻挽起斜插一支暖玉灵簪,肌肤晶莹如玉,未施粉黛的脸颊此时被烈烈北风吹簇,微微泛红。

    站在她身侧的侍卫看了看天色,提醒道:“小姐,时候到了,该赶路了。”

    林唯媛自知不能再拖了:“嗯。”

    她在侍卫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掀开车窗,看酒馆的行人络绎不绝,有人声如洪钟,说话声大的让林唯媛在马车里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林唯媛想听听有何趣事:

    “驾!”

    马车疾驰而去,寒风透过窗棂吹进马车,林唯媛无奈放下窗帘。她靠坐在马车的角落,水灵灵的眼眸低垂,眸色黯淡。

    她其实并不想回主家。

    上一世,她被主家接回,父亲姨娘对自己软声细语,关怀备至,让她一度以为他们是真心怀念爱护自己,至此沉溺在温柔乡中不可自拔。谁料及笄之日一道圣旨,林唯媛才知道一切都不过是一场骗局罢了。

    接她回去,只是为了让她代替她那个好妹妹嫁给京城中人人畏惧,人称“阎罗”的摄政王罢了。

    南禧王朝派系复杂,但最大的派系还是要属皇帝和太后两派,丞相大人誓死效忠圣上,摄政王则是太后最得意的作品,明里暗里帮着太后做了不少龈脏事,手上更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

    丞相大人为君尽忠,不惜将女儿送入虎口,可他心疼,不忍心将心尖上的女儿送入虎口,恍然之间倒是想起已故亡妻之女,只不过亡妻之女早就被丞相大人赶到乡下远房亲戚家中,只得派人去接。

    被迫嫁入摄政王府后,摄政王从未踏足过后院一步,更是在后院中布下了层层暗卫,丫鬟也都沉稳非常,能看出来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所有一切,都是用来警告林唯媛。

    不要做多余的事。

    林唯媛从此被困摄政王府二十年。后来南禧城破,林唯媛死于敌方士兵手中,结束了沉闷又无趣的一生。

    没想到上天垂怜,让她重活一世。

    她再次睁眼,便已经坐上了前往洛川京城的马车,她没有办法,只能一路上走走停停,装作娇柔,时常在客栈休息,还佯装脾性大,让侍卫绕路而行,想错过及笄之日,可即便这样,京城也近在咫尺,而距离及笄之日,还有半月有余。

    上天也许并未完全垂怜于她。

    林唯媛收回思绪,纤纤玉手再次掀开车窗,窗外狂风肆虐,吹起遍地风雪,无情的拍打在林唯媛脸上,而她的目光却异常坚定,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会为自己而战。而为今她仅剩最后一计。

    她托腮望着窗外,丝毫不管寒风多么强烈,骤然一道黑影从马车边飘过,饶是早有准备,林唯媛仍然被吓了一跳,猛地缩回马车。

    马车骤停,林唯媛生生撞向车梁,她揉着生疼的脑袋,明知故问:“发生何事了?”

    马车外,侍卫的额头上早就满是冷汗,他警惕的看着眼前的男人,能悄无声息的跟上马车且让他没有任何发觉,对方的武功定然在他之上,他稳了稳心神:“小姐不要出来,有人拦车。”

    拦车?

    林唯媛眼睛一亮,下一秒便迈步出了马车:“本小姐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拦丞相府的马车。”

    侍卫看到自家小姐明晃晃的走出来,两眼一黑:“……”

    “丞相府吗。”对面的男人喃喃嘀咕:“就你了。”

    紧接着,男人一个飞身,越过林唯媛身前的侍卫,转瞬来到林唯媛身后,扼住她的咽喉。整套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等到侍卫回过神来,早已来不及,林唯媛已经是对方掌中之物:“放开我们小姐,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商量。”

    说话间,侍卫不动声色的靠近男人,想要将林唯媛从虎口救出。林唯媛疯狂给他使眼色让他退后,他仿若未闻。

    胁迫林唯媛的男人察觉到了他的动作,空着的手在空中挥了挥,空寂的道路上立马涌出数十人,团团将侍卫围住。

    林唯媛见侍卫被拦住长舒一口气:“阁下想要什么?”

    侍卫也似被风雨打蔫的茄子,垂头丧气看着男人。

    男人朗声道:“我乃黑风寨三当家,十日之后,我要看到一千两白银出现在黑风寨,否则……”

    男人垂眸看向林唯媛,捏着她咽喉的手逐渐加重力道:“我便不能保证你家小姐的安全了。”

    林唯媛快要呼吸不过来:“三,咳,三千两,咳咳。”

    男人掐着她的手顿时放轻,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林唯媛没搭理他,而是转头看向侍卫道:“回去告诉丞相,十日之内——将三千两白银送到黑风寨,否则他便再也见不到这个女儿。”

    林唯媛补充过后,见挟持自己的男人不动,身下的手扯了扯男人的衣摆,悄声道:“愣着干什么,走啊。”

    男人回过神来,瞪了林唯媛一眼,一个掌风将她拍晕,再一抬手,手上便出现一颗烟雾弹,准确的将烟雾弹抛向侍卫脚下,烟雾弹散尽,洛川官道上便又恢复了平日的寂静。

    侍卫阿四见小姐没了踪影,抬手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若是他武艺高强,小姐便不会被掳走,若是他心细如尘,就能及时发现危险,提前想好应对之策。

    虽说小姐这一路嚣张跋扈,矫柔造作,但在阿四眼里,她仅仅就是一个同他妹妹一般大小,内心缺乏安全感的小女孩而已,也不知道那些山贼会怎样对待小姐,小姐身子娇,性子倔,若是……

    思及此,阿四迅速将马匹和马车分离开来,骑着马向京城疾驰而去。马车被停留在原地,不一会,风雪便盛了满车。

    洛川城内的风雪相较于城外来说更甚,平时热闹的街道此时分外清冷,只有零散的几个小商贩裹着大衣吆喝,招揽到的客人也是寥寥无几。

    丞相府内一派岁月静好。

    张氏和丞相并肩站在府内花园中,她身披白色狐裘大衣,将头倚靠在丞相怀中。

    在京城中,张氏称得上美人儿,如今几经年岁,非但不见老态,反而更显妩媚动人,反观丞相,则是沧桑了许多,与年轻时风流俊秀的模样大相径庭。

    张氏最近右眼跳的频繁,心更是一抽一抽的疼,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兆头即将发生,她便猜测同那个尚未回府的小姐有关:“妾见这时日也差不多了,大姑娘怎么还未回来。莫不是路上遇到了麻烦,耽搁了行程?”

    丞相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夫人不必忧心,阿四前几日传讯,他们明日便能入京。届时我便让她来给夫人请安。”

    张氏见状松了一口气,看来是她多虑了,她善解人意的笑道:“大姑娘舟车劳顿,若是明日到了相府,便遣人带她先去歇息,请安不急于在一时。”

    她抬手接了一片雪花,眉眼柔和看着它在手心慢慢融化,撒娇着说:“更何况老爷你也知道,妾向来不在乎这些虚礼。你能接大姑娘回来,便已了却妾的一桩心事。”

    丞相抬手将张氏裸露在外的手握在手中,生怕她着凉,又见爱人如此善解人意,心中对大女儿的一丝愧疚转瞬化作飞烟在心头消散。

    他将她的狐裘向上拢了拢,不愿她为这些琐事担忧:“风雪也大了,夫人不如随我回房用膳。”

    张氏笑着答应。

    丞相吩咐下人备了一桌菜,均是张氏爱吃的,张氏脸颊略带娇羞:“相爷有心了。”

    看的丞相一阵心神荡漾,忙往她碗中加菜。

    两人浓情蜜意没一会,便有下人来报:“丞相,阿四回来了,说有急事禀告。”

    丞相眉间一跳,起身就要走。

    阿四?接大姑娘回来的那个侍卫?张氏听到熟悉的名字,连忙拉住丞相:“我也去。”

    丞相敌不过她,带着她往前厅走。

    阿四像蚂蚱一样在前厅来回踱步,小姐还在贼人手中,若是小姐出什么意外,他怕不是要以死谢罪。到时,妹妹和母亲便是没了依靠。

    他心中着急,眼睛则是死死地盯着门外,刚刚看到一片黑色华袍衣角,他当即“砰”的一声实实跪倒在地,扯住来人衣角,话一股脑的就往外倒:

    “丞相大人,属下办事不力,辜负了您的期望,未能将小姐带回。属下本来都与小姐来到洛川地界,眼看着明日便能到京,谁料路上竟遇见黑风寨的贼人,那贼人武功高强,还带了一众贼人,属下不敌,让他们带走了小姐。贼人有一句话,让属下带给大人。”

    祝熙霖被吓了一跳,他不过是来为大哥给相府长子送信,谁料猝不及防被人扯住衣角,本想扯了衣角就走,听到小姐二字,蹙起眉头问道:“哪位小姐?”

    阿四精神紧绷,小姐被抓后,他总觉着头上好像悬着一把剑,随时都有砍下来的风险,所以并未发现问题不对劲,也并未听出眼前人同丞相全然不同声音:“大小姐。”

    祝熙霖的声音更加清隽:“带给丞相什么话?”

    阿四一五一十道:“十日之内,将三千两白银送往黑风寨,否则便不能保证小姐的安全了。”

    阿四等了好一会儿,见丞相迟迟没有做声,抬头瞄了一眼,眼前哪有人的影子。

    阿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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