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许小曲醒过来。

    此时天已黑尽,她正睡在一个角落里,还未出声便听见岳成秋的声音。

    “如今听风谷谷口已经堵上了,要清理,至少两日。想来北疆吃了这么大的亏应当会安分几日了。”

    听风谷,是北疆最后的退路,也是去苍茫平原的必经之路。如今出口已堵,那北疆便该退了。

    许小曲顺着声音望去,岳成秋半掩在坐着的兵士里,火光映出他脸的轮廓,终究还是少年啊。

    她其实不知道,为什么她会重生回自己的身体却出现在九曲山道。

    唯一能想到的缘由,就是她师父闻甚安。

    那张命符,是师父给她保命用的。那日出征前她回玄玑山观里一趟,师父说不值得。

    可惜,她没听。

    结果当真是不值啊,大盛不值得她去守,许家不值得她牵挂。若是最后落得个曝尸荒野,无人收尸骨也是她活该。

    师父给她的命符装在锦囊里,他说天机不可泄露,她执意如此,那这个锦囊里或许能为她逆天改命。他什么都算好了。若是命符燃了,那便会带她到算好的风水宝地吉日吉时。

    逆天改命?

    那时的许小曲接过锦囊打开看到这一纸命符只是笑笑,说她去去便回了,等回来时请师父喝御酒。

    谁曾想啊……

    曾纵横沙场的许小曲没有死在敌军刀下,反倒死在大盛皇帝的局里。为了收回她手里那一半虎符,他竟不惜假造军报引她上阵给她安上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最后被亲弟弟亲手推出去当成了挡箭牌。

    她只记得她看着那张写着逆天改命四个大字的命符飘出来,被她的血浸透然后被火燎灼化为飞灰。

    她那师父常说收她许小曲这个徒弟收亏了。她这个独苗徒弟打架厉害,学了这么多年的卜卦还是个半吊子,自己一手能通天地的本事没能传下去。

    许小曲回过神来,在黑暗里揉着自己的脖子,要不这辈子就做个半吊子神棍得了,上什么战场啊,累得慌。

    “你,过来。”岳成秋的声音又响起来。

    许小曲一愣,见着前面的兵士都挪挪让出一条道。

    岳成秋手里转着一只烤鸡,抬头看向她:“听不懂?”

    为什么没人告诉她,才十八岁的岳成秋就已经这么难缠?

    许小曲默默地爬起来,然后在岳成秋身侧又坐下去,她拿了根树枝挑着火:“岳将军找我何事?”

    “没什么,只是问问你,白日为何冲那么前头。”岳成秋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烤鸡,行军苦得很,少有这么悠闲的时候。

    这次……拜北疆所赐,让他能好好修整这两日。

    “我?”许小曲一愣,然后笑嘻嘻道:“因为不知道会死啊。”

    许小曲低头理着自己的衣服,还是白日里那套小兵服饰。上辈子遇到岳成秋,也是今日这时相似的场景,她带着十几人疾行浮南山,恰逢浮南山夜里起迷雾,无风无月辨不出方向。好不容易找了个山洞,还让人给捷足先登了。

    那时候的岳成秋,二十六岁。

    想来那时也是一样的原因被暂困在浮南山中。他一身银甲盘坐洞口,膝上横放着一杆银枪。她甫一靠近,他就睁开眼,瞬间长枪掠起,堪堪从她鼻尖滑过。

    那时的岳成秋比如今的好看多了。

    他本就生得好,又在军中呆了许多年,面容较十八岁的他更为刚毅成熟。

    没法,当时她领了十多人,岳成秋就他一人,似乎……还受了伤。岳成秋从来不是傻子,不会莫名其妙就给自己树敌,他们二人便交谈一番,这一番下来,她好像喝酒喝着喝着就有点醉了。

    只记得上辈子那天晚上,岳成秋也喝了酒,他抱着他的银枪话很少,许小曲三句话他吭个声。最后他问她,在大盛过得那么苦了,就没想过卸甲么?

    她答:她忠君,尚能拿枪上战场,就不会卸甲。

    如今想想,去他X的忠君。

    大盛那个狗皇帝,文没点墨水武不能打仗,只有一肚子花花肠子天天想着稳住自己皇位。也不知百姓苦楚,最后装模作样杀忠臣,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死了正好换人当。

    想到这里,许小曲猛地抬头看向岳成秋,她好像知道为什么师父把她扔到岳成秋的马蹄子底下了。

    岳成秋被她那亮得发光的眼神看得心里一凛,面上还镇定着,手上却差点把烤鸡戳火堆里。

    这眼神……这身形……

    岳成秋这才觉察出来,这分明是白天那个突然出现在九曲山道上差点被他一马蹄子踩死的女神棍。

    “是你?”岳成秋心中微讶。

    他一下就想明白了。

    这个神棍,因为没拦住他,就从九曲山道一路奔袭。在他到了听风谷没多久就从山崖窜下来夺了马借着惯性又翻上白石坡山崖,硬生生杀了一个山崖上的北疆人引得北疆将领提前炸了白石坡。

    这是……一个神棍?

    许小曲一时不知说什么。

    她伪装得很好么?她只想回去敲敲上辈子那个二十六岁话少得不像人的岳成秋问问,你怎么没跟我说你十八岁还跟呆头鹅一样傻愣愣又迟钝啊。

    见她不答,岳成秋也没再说话,他本就不爱说太多话,只是今日种种,有些好奇罢了。

    “岳将军。”许小曲突然叫他。

    岳成秋微微侧目,看向她:“何事?”

    许小曲往他身边挪了挪,将头靠在膝盖上抱膝看着他:“岳将军要不要算个卦?我可是闻道长的首徒啊。”

    岳成秋睨了她一眼,往旁边靠靠:“我不信这些。”

    果然还是上辈子那个寡言少语的岳成秋。喝酒都喝不出十句话。

    许小曲想想觉得算了,要不……要不问问能不能耍个无赖留在他手下?这大齐的地界,她上辈子也走过,但并无什么认识的人,如今岳成秋这个大将军就在旁边,赖上一段时间给自己凑点路费也是极好的。

    烤鸡的香味儿突然溢满鼻端,许小曲看着眼前的烤鸡,愣愣地看向岳成秋。

    岳成秋淡淡地瞥她一眼便转过头去。

    许小曲接过来刚开始啃,就听着窸窸窣窣的声音。

    岳成秋已经起身朝外面走去:“我守夜,下半夜换人。你,吃完了过来。”

    四下里静默下来,许小曲默默地啃着烤鸡,总觉得周遭的大齐兵士看着她的眼神像那什么……算了说不上来。看就看吧,反正也不会少块肉。

    她啃了一半,终于有人斟酌着开口:“这位……小兄弟。”

    许小曲含糊地点头算是应了。

    下一刻就见那小兵过来在她身边坐下,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递过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这是我们凑的一点银钱,就当……我们替少将军谢你。少将军脸皮薄,方才你睡着的时候他跟我们说,若不是你,我们在那听风谷不全军覆没,也会折损大半。”

    许小曲看着布包怔怔的,回过神来朝着小兵弯眼笑道:“你们就不怕我是细作吗?你看,我说不能去白石坡就被他们炸了。”

    小兵摇摇头:“哪有细作费这力救我们的?”

    他们那时虽也在厮杀,但也看得真真的,这个小兄弟单人单骑直冲过去,山石崩塌的时候差点把自己都埋进去了。哪有细作会去破坏北疆人的布置,还差点把自己搭进去的?

    方才将军不也说了,若不是他提前引出北疆人,等他们进谷后北疆人再炸了白石坡,再把出口那边一关,他们少不得一番苦战。往好了说能厮杀后逃出去,往坏了说……恐怕这个折损,少将军担不起。

    千算万算,谁都没算到北疆还藏了火药。

    “那你瞧着我是干什么的?”许小曲捡起一方干净的帕子把手擦了将银钱推回去:“你们少将军若要谢我,就让他自己来,这个你们说了不算数。”

    小兵一时无言,手里抓着布包进退两难。

    见许小曲这般好相处,就轻松多了,有人磨磨蹭蹭抱着兵刃挪过来搭话:“小兄弟,你那身手可真好,看你这模样也不过十五六岁,着实厉害啊。”

    “是啊,小兄弟,你从哪里来的?新入营的新兵?”

    “小兄弟,你那身手师从何处?”

    “今日白日我可是看到了,小兄弟!”有人走过来一拍许小曲的肩,朗笑道:“今日那个刀,干净利落,好漂亮的刀法!”

    周围热闹起来,看着许小曲像是瞧着什么宝贝。

    许小曲寻思过来,白日里她拦战马时,只有岳成秋跟他副将和当头几个小兵见过她,后面她被岳成秋一枪挑起扔到草丛里,后面的人都没在意。再到攀听风崖白石坡,应当是把她当成了不怕死的小兵。

    这般也好,她往后若要先赖在岳成秋军中,少不得与他们打交道,今夜也是个好机会。

    她拱拱手,起身朝这些兵士道:“是啊,新入营的,没什么其他的,就是不怕死。小道我也略懂算命卜卦,诸位若是捧场,不妨找我算……”

    许小曲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拎了后脖领子。

    岳成秋拎着她走至开阔地才瞥了她一眼:“我方才,是不是让你吃完了过来?”

    在挣扎无果后,许小曲决定放弃挣扎,现在十六岁的细胳膊细腿挣扎不过十八岁的岳成秋。

    算了。

    见她不挣扎了,岳成秋眉一挑把她放下来。两人就这样站在月色下。

    最后还是许小曲先开口:“今夜月色真好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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