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一连数声,岳成秋长枪在地上划过扬起沙土,暗器被他悉数打落。

    “鼠辈。”岳成秋冷哼一声,手中长枪破空,朝着隐在暗器之后一袭黑衣的来人砸去。

    来人面具遮面黑衣翻飞,腰间系一根革带。手中横握一杆与耶律赫泽无二的戈。

    他抬手间,长戈微提极快地上挑,霎时便重重击在岳成秋的枪杆上。岳成秋心中一凛,来人不可小觑。

    二人你来我往,只见岳成秋长枪游龙枪势迅猛。他眼眸微眯,握住银枪的手越发紧。

    “铛、铛、铛……”

    兵刃相撞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响彻这方天地。岳成秋身形急掠,银枪走势一转直袭黑衣人腰间,黑衣人闪身退去复又一转,长戈回探,一招回马枪打来,岳成秋枪一横挡下。

    只一会儿功夫,那人便跃进混沌里。

    岳成秋甩落几滴枪上的血迹,站在原地环视四周。

    他已在阵中困了许久,阵中看不清日月,但想来应当未过两日。

    逐夜打着响鼻围着岳成秋转,它不解地看着岳成秋。见着岳成秋盘坐下来,它也伏下来。

    岳成秋将长枪平放在膝上闭目养神。

    “岳将军。如遇困境,定要沉着。”

    他忽地想起那日里许小曲跟他说的话。

    还真让她说中了。

    杨柒他们也不必他操心。以人合阵,北疆兵士分散,外有年廉坐镇,不见他与杨柒,年廉定会选择以守当先。

    只是他对这般阵法知之甚少,只能尝试寻找阵脚。

    思及此,岳成秋在地上划出一个十字,他来时是南往北进,方才打落的暗器便该是朝北落。

    利西南,不利东北……

    岳成秋起身,牵马握枪:“逐夜,姑且信她一信。”

    ……

    耶律赫泽看着大阵已困岳成秋,纵马杀进正在苦战的两方人马里。

    混战之中,年廉只觉背后有敌袭来,却被数个北疆兵士缠住,他咬牙将长枪往前一抡,刺透一个敌军胸口。随后强行勒转马头,迎上暗处出来的那一杆戈。戈的力道之大,将他打退十余步。他以枪为杆借力踢出,腾空旋身又踹退数个。他重新翻上马,看着对面的耶律赫泽。

    有鲜血顺着耶律赫泽的戈淌下来,他挑衅又一戈将一个大齐兵士断首。

    “他们都不在,你,能打多久?”耶律赫泽长戈一挥,马蹄扬起,直朝年廉而来。

    大齐兵士见状,瞬时往年廉身边聚拢。

    年副将需要他们。

    年廉心知他打不过耶律赫泽,但大齐儿郎,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年廉挥开前面护住他的人,打马从众多大齐兵士之中走出。

    “大齐儿郎,从不惧战。”

    耶律赫泽嘲讽地看着年廉:“降,放你活路。”

    “活路?降?”年廉嗤笑一声,霎时长枪如虹如带着千钧力道朝着耶律赫泽而去:“放屁。”

    耶律赫泽挥戈挡住,沉重的碰撞声间夹杂着震颤。

    两军再次战在一处,耶律赫泽的戈带着杀机数次撞击在年廉的长枪上。他见着年廉败退,出戈如电。

    年廉咬牙,双手握枪上卷,吃力地架住耶律赫泽这一击。

    耶律赫泽居高临下看着被他的戈逼至绝境的年廉手上力道越发大,将戈挥起又狠狠压下。

    “废物。”

    耶律赫泽的戈砍在年廉肩上,登时血流如注。

    一下接着一下,年廉只觉虎口和肩膀痛得钻心。

    终于,耶律赫泽看够了,长戈一卷再提,将年廉的枪挑落。又提戈横扫往年廉腰间砍去。

    年廉翻滚着落下马背,这一戈……

    怕是躲不过了。

    年廉喘着气,自额角淌下来的血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仰躺在地上,看着就要落下的戈。

    明明说好……明年回去相看姑娘的。

    血色的戈,又斩落了一个大齐兵士。

    他们的血喷溅出来,落在年廉身上将他浇透。

    年廉想抬起手,又无力地垂落下去。

    “杨将军少将军……”年廉抬手握住扎穿他腰腹的戈。

    “不降?”耶律赫泽笑起来,拔出戈,当着他的面又横砍了一个大齐兵士。

    复又将戈扎透了年廉的肩胛,将他钉在地上。

    “不、降……”年廉吃力地笑起来:“耶律赫泽,你三年前兵败九曲山,三年后……也会兵败苍茫平原。”

    耶律赫泽将戈抽出来,带出一串血珠子。

    “去死。”

    耶律赫泽的戈再度高高举起。

    年廉死死看着那银亮带血的戈,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嘶吼出声:“来啊!”

    兽一般的嘶吼划破天际,响彻云霄。

    战场之上自当无畏,他提六尺枪,便生英雄胆。

    有人唱小调,有人奏号角。

    踏过九曲山,便回大齐道。

    慷慨赴死去,十四年后又是好儿郎。

    只可惜,还未向家中尽孝道……还未相看那姑娘,不知是否合心意啊……

    于血色之中,他闭上眼。

    忽有铿锵声起,马蹄急踏。

    年廉费力地睁开眼。

    满目血色之中,有一抹亮丽的青色,她坐于马背之上,一杆丈二长枪横过他眼前,只瞬息,便将耶律赫泽的戈架住挥退开去。

    “薛煜,带他走。”

    许小曲横枪立马挡在年廉身前,未着甲胄,却耀目胜日阳。

    年廉吐出一口血,断续道:“许……道长,杨将军他们……”

    “我会保他们无虞。”许小曲目光如炬,看向耶律赫泽:“同为将,何如此。”

    耶律赫泽见是一个女人拦下他的戈,眯起眼上下打量片刻:“你给他们做事?”

    他话音未落,就被一块飞来的石子打断。

    “许小娘子,莫跟他废话,杨柒他们还在阵中。”

    薛煜将人安置好又纵马而来。

    许小曲微微点头,提起方才从后方捡起的长枪,一勒马便朝着耶律赫泽而去。

    有了他们撕出的这道口子,大齐兵士如有神助,岳家军骑兵尽出,于他们前方扫出一条血路。

    待大军汇聚,北疆先锋阵被彻底撕裂开来。

    有薛煜在身后,小曲便无需顾忌。

    她提着枪,踏过北疆兵士直追耶律赫泽。

    耶律赫泽也不缠斗,召来盾兵将她和薛煜等人团团围住。

    “许小娘子,看来……他想拖延啊。”

    薛煜站在小曲背后,握着双钺微微侧头同她耳语。

    “我们打吗?”

    他声音极轻,在喧嚣的人声里很快消散。

    北疆人用藤盾,一人多高的盾围拢来再架上一面,寻常刀剑根本无法撼动。

    许小曲环视四周,见着一地的尸首,手中的枪握得越发紧:“打。”

    与他们一同被困的还有上百岳家军,岳家军内共两种枪,长约丈二的长枪为枪阵兵所用。而如今在的,是六尺破阵枪。

    “岳家军暂听我号令,随我杀出去。”许小曲长枪一扬,青衣随风。

    兵士们长枪点地,肃列成行,已然是待命了。

    这般盾阵只需击破一个看准时机便能以点破面。

    许小曲的手微松,如今的她只有十六岁,力道不如上辈子带兵的时候,也不知能不能破开那一点。

    薛煜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轻声道:“许小娘子,我这不是也在?”

    许小曲又将枪握紧,枪尖微抬。

    薛煜俯下身将她一捞,熟悉得像做过千百次。

    许小曲来不及思考其他,她借薛煜的力,飞踏在北疆盾兵的藤盾上。一圈将至,她一枪抽在其中一面藤盾,抽得那面藤盾微晃。

    薛煜挑眉,瞬间踏出。

    有箭雨自上方而来,薛煜双钺开路直奔方才被小曲踹得微晃的那面。他掠过时小曲正落下来,便一手握住小曲手臂将她带起。

    只一时不察有箭矢擦过薛煜脸侧,他浑不在意,只紧紧握住小曲的手臂将她一抛。

    外有岳家军和齐军周旋,北疆盾兵换不了第二拨人只能咬牙硬扛。

    许小曲喝道:“长枪所指,攻。”

    上百岳家军毫不含糊,在她之后攻向一点。

    耶律赫泽被数个大齐兵士拖住,再看时盾阵已破。他从一个大齐兵士的胸口抽出戈,吹了个哨后便有人护着他撤回后方。

    许小曲带着被围困的岳家军杀出,与其余大齐军一起合围未撤的北疆骑。

    等都退回营地,她当先去看了年廉。

    年廉还撑着一口气醒着,他身上的伤都被仔细包扎过一番。

    见是小曲进来,他刚想说话,便咳出来一口血。

    “如何?”许小曲坐下来,垂眸看着他身上洇血的纱布。

    耶律赫泽围困杨柒他们,要的便是这方趁机击破年廉。若非他想折辱年廉,她恐怕救不下年廉这条命。北疆骑以人合阵,分去数万兵力。年廉领兵保守,一时竟拖住了他。

    只是这一战,大齐军伤亡也不小。

    年廉开口道:“杨将军他们……”

    说着他便挣扎着想坐起来。

    许小曲抬手将他按住:“薛煜去看了。等他回来。”

    “你们信我吗?”许小曲知晓帐外已站了数人,其中便有年廉之下,大齐军和岳家军的都尉。

    年廉费力地支撑着身体:“印信,在我帐中。”

    “好。”

    “许道长……你到底是何人?”年廉有了点力气,只是头昏昏沉沉的,他不想睡,他想等着杨将军和少将军出来。

    “我只是算命的。”许小曲垂下眼睫看着自己青色的衣摆:“好好睡吧。我会保他们无虞。”

    年廉看着她,他们认识许道长不过两个月,只知许道长从大盛来,有一身本事。

    初时许道长救他们于听风谷白石坡。如今,又是她及时赶到救下他这一条命,也救下大齐军。

    杨将军少将军都不在,他为副将,若是死了,军心便会散。

    许小曲起身掀开帐帘,正逢薛煜回来,她侧头轻声道:“睡罢,剩下的暂且交给我。”

    年廉看着外面透进来的一线日光落在她身上,明明只是一个并不高大的背影,也觉得巍峨如山岳。

    这是在岳老将军和杨将军身上才见过的巍巍高山。

    他许是真的痛糊涂了。

    等许小曲出得帐子,外面站着的都尉半跪下来:“我等奉年副将之命,听命于许道长。”

    “此行旨在破阵,无令切莫冒进。”

    “你们,怕死吗?”小曲按着腰间剑,伸手按在都尉肩甲上。

    “大齐儿郎,从不惧战。”

    “好,那便整合兵士,清点完之后速来报。”

    也罢,既然敢信,那她助他们破阵又有何妨?岳成秋啊……竟这么信任她?若非他授意,年廉岂敢将印信交出?

    他凭什么?仅凭白石坡一役?

    薛煜此时回来,递予她一张勾出来的阵形图。

    许小曲接过来,眉头蹙起:“玄门困阵?北疆何来玄门困阵?”

    “恐怕跟之前的人脱不开干系。”薛煜脸上的血迹尤在,取了水囊给自己灌下大半。

    “薛煜,你留在后方助我。”

    “不行。”薛煜当即拒绝:“耶律赫泽太难缠,又有助他的人。我怕有变故。”

    “你不在后方,我如何安心?”许小曲定定地看着他,他衣衫未换沾染上的鲜血未擦。

    只一句,便把薛煜定在原地。

    许小曲转身去挨着查看受伤兵士的伤口,营中医官医术精湛,想来年廉能这般快救回来他功不可没。

    耶律赫泽怕是会借着这两日修整之后又起兵。玄门困阵,岳成秋恐怕还未研习过,只是他涉猎极广,应当知晓这般以人合阵的阵法,寻阵脚杀之便可破阵。

    九曲山,玄门困。

    原来师父将她带到这里,是因为这个变数吗?

    她带来的变数,需要她去抹平才能偿了逆天改命的债。

    师父啊,那给她逆天改命,他自己又背负了多少?

    不经意间抬头,许小曲遥遥便见薛煜站在帐外,就着水囊里一点清水仔细地擦着自己那双新打的鸳鸯钺。

    他很宝贝这双鸳鸯钺,自打好之后每日都擦拭。

    薛煜擦完钺抬头,正对上许小曲的视线。

    他一扬手中的钺笑道:“擦干净了。”

    那弯鸳鸯钺,在秋日映衬下折射出耀目银芒,灼得人心头发烫。

    有都尉来报,大齐军死伤数千。这一战主困,耶律赫泽兵士未齐后盾兵被合围,想来他那边也不好过。

    “整军。”许小曲扬声喝令,她卸下腰间长剑,重提六尺枪。

    ……

    岳成秋一路往西南行进,骤闻厮杀声,见有丈二长枪挑破层层雾瘴。

    杀伐之声自四面八方而来。

    他提枪,且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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