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街角的算命摊子又支起来,只是不知为何无人问津。

    许小曲捂脸长叹:“岳将军,你在这儿我如何开摊?”

    岳成秋抱臂站在一旁,闻言眉峰一动,他靠近几步,腰间铜铃叮当响:“给我算,高价。”

    两只猫儿并排蹲坐在宣纸上,岳成秋腰间垂落的穗子在它们眼前晃悠,晃悠久了自是引得它们伸出爪子。

    猫儿腿短,反倒被岳成秋拎起来放在自己肩上,他摸着猫儿看猫儿伸出爪子同他玩耍也勾起唇角。

    “算不算?”他弯腰,把正扒拉他衣摆的猫儿也抱起来,这下两只猫儿一左一右窝在他肩上。

    许小曲拂袖:“那岳将军且说说,想算什么?”

    岳成秋坦然:“你给凌煦算了什么我就算什么。”

    他离得近,许小曲听得一清二楚,见他站在她身前挡去许多天光,不由觉得好笑起来。她生了点旁的心思,手肘撑在木桌上:“凌大公子算姻缘,岳将军也算?”

    许小曲正欲再开口,却听他掷地有声:“算。”

    许小曲:“……”

    “罢了。”许小曲的指尖点在脸侧,抚平衣衫褶皱,提袖递笔,“十文一卦,以生辰八字算姻缘何处。”

    岳成秋提笔写下递予她,不经意问道:“凌煦还找你算什么?”

    “怪哉,岳将军怎的总问凌公子?”许小曲起卦,未用龟甲。八字问姻缘,自是起此生。

    不多时,浅看天干地支入命宫,许小曲笔走游龙,画下一张姻缘符:“流年有桃花,姻缘系此生。岳将军,可佩姻缘符,静候佳音。”

    岳成秋接过姻缘符收进锦囊,抛给她一锭银子:“那便多谢许道长了。”

    许小曲收下银子抬手扯住岳成秋的衣摆:“岳将军,他们都不敢来。”

    岳成秋沉吟片刻,不知怎办。

    还未等他想出对策,一眼就见着凌煦领着他那家子弟弟妹妹过来。

    许小曲抱着一应物件,默默挪了个位置,有他们这左右两护法,许多人更不敢上前。凌采薇小心翼翼凑到她耳边:“小曲姐姐,岳成秋怎么来啦?”

    “他啊……”许小曲一时不知如何说,直到岳成秋挑眉看她一眼,她才讪讪道,“我同他,是故交。”

    岳成秋闻言才转过身去,弯下腰给她捡起不知何时滚落地上的毛笔递予她。许小曲抬手拉了岳成秋腰间那串铜铃,“岳将军,只有猫儿才戴铃铛。”

    “是啊,岳将军,你何时喜欢佩铃铛了?”有人揶揄一句,小曲望去,年廉同一个女子一并前来,在摊子前停下脚步。

    “许道长,好些日子没见,今日来,是想给赵小姐求张平安符,再合个八字。”

    许小曲这才瞧清那姑娘,姑娘也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着一身大齐制式的薄柿色秋衣,细绒毛滚边薄披风,手上还托暖手炉子,似是有些怕冷。

    这姑娘一双杏眼带笑,圆脸桃腮,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姑娘可要算?”她的指尖点在龟甲上,执笔蘸朱砂,先画上一张平安符箓。

    赵金玉点头:“年将军总说许道长算得准,今日打听着这方街角有算命摊子,便过来看看。”

    “多谢年将军了。”许小曲扬起龟甲,为赵金玉起卦,她捻开一张红纸,将方才画的平安符叠好包进去。又掐指取八字看命宫,片刻,笑道,“姑娘流年顺,四方都来财。我观姑娘不似普通人,倒像是那等有财在握的。”

    “许道长算得果真准。”赵金玉眼瞳一亮,她掏出一张银票推到许小曲面前,“劳烦道长再合八字。”

    许小曲未推脱,收下银票正要磨墨,砚台就被人推过来。她抬眼看了岳成秋一眼,挽袖提笔,蘸墨写下二人生辰八字。

    片刻,她微拢袖口,浅笑:“姑娘同年将军八字相合,相辅相成,乃良配。”

    赵金玉收下签,又从袖中掏出两张银票:“还请许道长改日再画一张招财符,我也好随身带着走商。”

    “那……姑娘若要走商今明两年可走,后年莫出大齐。”许小曲接下银票,思衬着晚些怕是还得跑一趟玉石铺子和书画铺子才是。

    “这是为何?”赵金玉不解。

    许小曲微微摇头:“三日后,赵姑娘记着来取符。”

    “我道你们都去了哪儿,一找一个不见人。”

    杨柒的声音由远及近,许小曲望去,见他们一家四口朝这边走过来。宋颜跟在他们身后,提一篮新鲜药草放在她面前。

    “合着今日里,都城中风头正盛的几位全来了街角的算命摊子,是我来得不巧了。”宋颜一边说着话,一边坐到小曲身边。

    她见着猫儿也欣喜,立时抱起一只放到怀里摸着,猫儿在她怀里舒服得直打呼噜。

    “我还道要等着岳府摆宴才能又见着咱小曲。”她摸着猫儿,腾出一只手拉过小曲的手翻看,“疤可算是消了,也不曾枉费我那么些祛疤膏。”

    “我家宋医官医术高超,我许小曲全靠宋医官妙手,才使得疤痕全消。”

    宋颜轻哼一声,见着他们相谈甚欢,又见着立在一旁的凌煦。还有这边抱着小曲不撒手的凌采薇似是明白过来。

    她悄悄拉了小曲的衣角,朝岳成秋努嘴:“小曲,这人不要命的。”

    凌采薇歪头看着宋颜,看了许久,似是恍然大悟。她拉住许小曲,把头蹭到她怀里,在她怀里道:“小曲姐姐,你同岳成秋是何时相识的?”

    许小曲抬手摸摸她的头,含笑看了一眼一旁正同杨柒交谈的岳成秋,低声道:“我若说,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你可信?”

    “不信。”凌采薇直摇头,“你明明说你们是故交。”

    凌采薇挨了个脑瓜崩,她捂着额头就去跟凌煦告状,凌煦给她揉两下额头朝这边微微摇头。

    许小曲点点头,算是应下。

    还未等她说什么,岳成秋就挡在她跟前,低头看着她。

    “岳将军,怎的?”许小曲不解。

    宋颜见状不妙,站起身同凌煦打了个招呼,随后二人便交谈起来。连带着年廉和杨柒,也各自聚一起不知在说些什么。

    “许道长大神通,可否算算我所思?”

    这方天地里似是静下来,许小曲垂下眼睫摆弄着摊上八卦盘,便也错过了岳成秋眼中神色。

    她笑道:“我是道士非神仙,哪能窥岳将军所思所想?”

    “也是……”岳成秋轻笑一声,似是早已料到。

    这一呆就是一个时辰过去,午时将至。他们陆续要归家,许小曲挨着同他们道别。

    凌煦走时,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言语。

    等他们都走了,许小曲开始慢腾腾地收拾物件。她卷起阴阳幡和白布卷,岳成秋替她折好宣纸,一手提起小木桌:“这个,放哪儿?”

    “街坊的,从这边数,左手边第三家,放门口。”

    岳成秋将小木桌放下,就听有小二过来招呼:“许道长,今日收摊这般早,可要进来坐坐?”

    许小曲抬头看天,估算时辰,朝着招呼她的小二点头:“那便坐坐。”

    “好嘞!”小二迎他们进楼,巾子擦干净桌椅,“还是老样子?”

    “多来两碟秋日鲜菜,再来两壶上好的桃花酿。”许小曲点着桌面,猫儿被她安置一旁,“岳公子,吃什么?”

    小二听得姓氏登时僵住,他这才瞧清楚跟着许道长进来那人,这一看之下少不得一惊。

    许小曲忙道:“按着平日里的随意上便是,岳公子瞧瞧想吃什么。”

    “都可。”岳成秋听着小二报上一串菜名,不由笑起来,“我甚少在外间吃饭,若是成雪在,定然会同我说哪道最好吃。你且同我说说你往日吃什么?”

    “我啊……”许小曲眼眸微眯,嗅着楼中菜香,取了两双竹筷擦拭起来,“我初来时还是春日,春笋小菜我都点过。如今秋日里,我往常便点一碟小菜一道炒肉,再点上一碗青菜汤。”

    “秋日蟹正肥,可惜了大齐这方做蟹手艺不多,似是只有蒸蟹一法。否则还能多点两只吃吃。”

    她说得欢快,似是只要有好味吃食便可忘却许多事。岳成秋提袖给她布菜,另取一只碗盛汤,待这些做完了,他才给自己斟上一杯桃花酿。

    往日里,许小曲在军营中随他们吃,少见她这般欢快。想来也是,军营之中,饭食称不上好,只能顶饱。

    小二端来一小碟鱼糜,岳成秋见两只猫儿明白过来,遂抬手端到猫儿面前。

    猫儿大快朵颐,他在一旁喝酒。

    “岳将军,只喝酒水可不顶饱。”许小曲将清蒸鱼往面前推了推,“这家鱼好吃,算得招牌了。”

    岳成秋点点头吃起来,吃得慢条斯理。

    许小曲瞧着也新奇,叫来一壶好茶加一碟点心吃着等他。营中呆得久,不时就会忘记岳成秋出身将门,那些公子礼数,当是齐全的。

    往日凌煦吃饭也这般慢,一个两个,回了都城也都是清贵公子模样。

    “看什么?”岳成秋喝完一盏茶水轻咳一声。

    “没什么。”许小曲看向窗外,大齐都城的秋日,艳阳高照时街上总有许多人穿行。自这二楼望下去,能看到底下吆喝的摊贩还有各色人等。

    方才看到赵金玉,总想起上辈子那个替她管着军中事务的祁凤扬。前有薛煜为副将,后有祁凤扬当半个军师,她才能安心征战。大盛祁家家主官拜四品,祁凤扬可是祁家独苗,自小便养得无法无天,大盛都城之内,她敢称霸王。

    也不知……那之后她如何了。

    薛煜战死南岭,她又……

    “许小曲,回府吗?还是想去岳家军营,那边有沙盘,可斗阵走兵,你应当会喜欢。”

    岳成秋声音传来,许小曲这才回神。见猫儿已吃完鱼糜,她将它们抱起,唤来小二结账。

    “早闻岳家军中有机巧沙盘,今日时辰尚早,又逢岳将军盛邀,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岳成秋失笑,也不知何时,她又往后退上一步。

    他想前行,却不知为何前行,亦不知会不会惊了她。他像是站在吊桥上,望她背影,一时动弹不得。

    ……

    岳家军军营,便在城郊,骑马只需小半个时辰便到。一进得营地,许小曲就见那日里同她杀进阵中的都尉。

    那都尉正操练兵士,转头瞧见他们二人,忙过来迎。

    “许道长,许久未见,可还好?”他话刚落,远处就有铿锵声起,许小曲遥遥望见岳老将军武服握枪,正与一人打斗。

    “安好,有劳陈都尉记挂。”许小曲手痒,频频往营中演兵场看。

    岳家军军营着实好,校场辟得宽敞,高高建起八方瞭望台,更有空地跑马。此刻艳阳高照,兵士成阵在空地上演武,一眼望不到边。

    “你平日在这方久了,怕也逛完都城街上。我想着你定然没来过岳家军营,今日就当松松筋骨,你若想打,我替你取兵刃来。”岳成秋带着她穿过靶场,许小曲站在这边一时挪不动脚。

    岳成秋见她模样,招人递来他常用的铁木弓。

    许小曲握在手里掂掂,甚是满意,回头朝他笑道:“比比?”

    “好啊。”岳成秋应下,片刻就引来歇息的兵士的围观。

    这方营地里,有的人是见过许小曲的,凯旋这些时日,守营将士都少不得听从前线归来的兵士说有一人可挡千军万马。

    人人叫着的许道长,如今一见,也像那么回事。

    岳成秋先捡一箭,引弓试风,后搭三箭,齐发而出。百步开外,三支箭矢箭尖没入草靶,穿透红心。许小曲眉一挑,广袖随风开弓出箭,一支箭矢如白虹,破开羽箭尾端,穿透草靶。

    只静默片刻,便听得一阵叫好。

    这把铁木弓,原是岳老将军使的,后来才归了少将军。此弓弓身长约三尺余,弦长二尺八,开弓一力少说也近九十。箭矢能破开羽箭再穿透草靶半支,少说也要百力往上。

    许道长功力,可见一斑。

    岳巍扔了枪抚掌而笑:“不愧是闻甚安的宝贝徒弟,他早说天赋异禀,今日见着果真不同凡响。”

    “好丫头。走,跟我去斗阵,这方干巴巴地比武没甚么意思。”

    “既然岳老将军这般说了,那晚辈便不推脱了。”许小曲抛出铁木弓,岳成秋接下来,她眉眼弯弯,“岳将军可要一起?”

    岳成秋收好铁木弓,随她一并往后面机巧沙盘方向去。

    斗阵走兵,最是有乐趣,加之有人将许道长说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定是要看上一看的。

    岳成秋跟在她身后,低声道:“你且小心点我爹,他用阵跟我不同。我北斗主杀,是携岳家先锋破阵军,先撕破口子,再搅军阵。他走阵虽有章法,但惯爱出其不意,我那时胜他都是险胜……”

    他还未说完,就听岳巍一声怒骂:“小兔崽子,观阵莫多言。你几斤几两还教别人。”

    岳成秋耸耸肩站定在她身后,伸手拨开她面前沙盘,先教她看这机巧沙盘。再引她进一面竹帘之后,放好斗阵纸笔。

    许小曲拂袖而坐,看着面前垂下的竹帘,淡笑一句:“晚辈许小曲,还请岳老将军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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