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昀中下床散散步,不知不觉来到兰舟的房间门口,本来兰舟的房间应该在他的院子里,因为都默认是他的人。

    “我与兰姑娘清清白白,这么做太失礼了。”

    在苏昀中的反对下,给兰舟单独辟了一处院落暂住,苏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人说什么。

    屋内没有点灯,苏昀中自言自语:“睡这么早啊,不是说今天穿了新做的衣裳想多穿会儿吗。”

    他在廊下站了一会儿,腿有些发酸,一个丫鬟看见他便过来行礼:“少爷。”

    他嗯一声,转身准备走,丫鬟却告知他兰舟不在屋里。

    “什么?”苏昀中惊讶地推开门,里面空落落的,天黑的缘故昏暗无比。

    他大喊:“十一十六!”

    十一十六迅速跑进来,问及兰舟去哪,两人对视一眼,都说一点印象也没有。这个时候他还在想兰舟会不会是穿着新衣裳上街玩去了。

    问遍府上都没有人知道时,苏昀中不由得焦躁起来。

    府外的人群见天黑了,想着换班的人要来,开始声音低下去,人群后头已经有人偷偷走了。

    就在他们声嘶力竭时,紧闭的府门突然打开,出来一个白衣公子,后面跟着两个黑衣男子,三人神色匆匆。

    人群一下子来劲儿了,想着宋檀吩咐见到人就扔菜叶捡难听的骂,想着白花花的银子,扔完的菜叶从地上捡起来继续扔,想到什么骂什么,群情激奋。

    十一十六翻身上前,剑光闪烁,一气呵成,所扔过来的东西都被瞬间劈开,落在苏昀中脚边,劈碎的萝卜滚啊滚,滚到了那群领头的脚边。

    见吓住了他们,苏昀中眼神一凛:“你们今天一直在府外,有没有看见一个穿黄绿色衣服的姑娘?”

    无人应答,还有人大着胆子骂了两句。

    他懒得再费口舌:“来人!”

    这些百姓说的好听是抗议,把这些发出不满的百姓扣押不是一个清官做的事,如果传出去,名声就臭了。

    家丁围住人群,并没有动手。

    “我再问你们最后一遍,有没有人看见一个黄绿色衣服的姑娘出府!”

    百姓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才有一个靠后的男人颤抖着举手:“我……”

    十一见状立马把他押上前,苏昀中急切地弯腰询问:“在哪看见的?”

    “我我我好像看见一个姑娘从那边墙上翻下来,衣服什么颜色我不记得……好像是黄色的……”

    “然后呢!”

    “然后她她……她被人带走了。”

    话音刚落,十一明显感觉到身边寒气四溢,如今已经三伏天,即使太阳落下去也没有凉快的迹象,这股寒气就尤为明显。

    十六赶紧问:“带去哪了?”

    “饶命啊我真的不知道啊!”男子吓得要哭,连连求饶。

    十六正欲再问,被苏昀中抬手制止了:“算了。”

    “不难为你,你们走吧。”

    家丁听令全部散开去找人,扔菜叶的百姓们一时之间都不敢动,怕迁怒到自己身上。

    苏昀中看也没看他们,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天黑如墨,大街小巷都是饭菜的香气,苏公府穆府这样的大户人家才吃的早,穷苦百姓刚刚干完活赶回家吃口热饭。

    他纵马穿梭在人间烟火里,焦急感使他头一次产生懊恼的情绪,连带着这几日的委屈。他擦了擦眼角,恢复些许清明,只有袖子上的一小块水渍证明发生了什么。

    湖光折射出虚幻的光芒,他在吵闹中往落寞跑,越跑越快。

    他有预感,她在那里。

    兰舟蹲在地上,感觉腿麻了。

    把宋檀惹怒后,她被一开始扛她进来的侍卫又扛到湖边的沙地,她没带鸳鸯钺武功也没人家高,强行按在这找东西。

    “我们御史大人在这坏了一串珍珠,一共108颗,你把珍珠一颗不少地找回来就可以走了。”

    兰舟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有好几秒,反应过来后自然不干:“凭什么?”

    “大人说了。”侍卫面无表情地抬手,在兰舟胳膊上划了一道口子,“这是上次你划伤他胳膊的代价。”

    血喷涌而出,溅在草和沙上,她痛得捂住手臂,挨了一剑还要被迫找细小的珍珠,她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

    兰舟蹲下装作找珍珠,手伸向地面,趁其不备抓了一把沙土猛地洒向侍卫,凌空踹向他的胸口,将他踹出一段距离转身就跑。

    侍卫反应迅速,翻个跟头避免摔跤,立即追上。

    两人你来我往,剑气逼人,兰舟知道近不了他身,以躲避为主,可还是被伤了一道又一道。

    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不直接杀我?”

    侍卫不答,剑一次比一次凶猛,兰舟招架不住,怀疑自己要交代在这里。

    隐元道长曾说她有习武的天分,招式学的奇快,只是身体不佳,无法长时间练习,可惜了。

    “兰儿,你若有一天赤手空拳,切记不要慌张,在来往躲避中观察,借周遭环境破解他人招式方为良策。”

    兰舟不住地瞥向周围,湖边长满了树,或许可以成为她破解的方式。

    她仗着身子轻盈如飞,在剑再次袭来时,闪身躲过,借身后树枝一跃而起,剑插进树干。虽未没过太深,但足够兰舟反应。

    脚尖一点,她竟于剑上腾空而起,用力将那侍卫踢出去,徒留剑在树上。

    兰舟稳稳落地,身子未转,手握住剑柄一拔,手腕流转,剑已成她的武器。

    剑尖指向侍卫,挥起时带着一阵凌厉的风,天地之间瞬间被撕裂一个口子,在人没有意识到时又瞬间合拢,然后又撕裂变得更碎。

    侍卫躲过两剑后,兰舟云鹤般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猛刺他的后背,被他堪堪躲过。

    眼看讨不到好处,侍卫在躲避几招后飞身离开。

    清风徐徐,夹杂着燥热,蝉鸣吵得耳朵疼,她听不清除了这些以外的声音,除去聒噪,是独有的潮湿。

    在他走后,兰舟没有放下剑,而是拼命往吵闹的地方跑,剑往下滴着鲜红,她也全然不顾,手紧握着剑柄,仿佛握着她的性命。

    眼前出现大片大片的黄,是火光;接着是大片大片的白,是玻璃灯。

    兰舟脱力倒下前,看见苏昀中下马向她跑来,她想提醒他,不要跑太快,白色的衣服沾上灰很难洗的,小时候妈妈就教过。

    失去意识时,她突然想到这里不是那个世界,苏昀中的娘亲在生完他就死了。

    忘了这里不是那个世界,苏昀中不需要自己洗衣服了。

    她脑子混沌起来,分不清哪里是她想要回去的地方。

    “早上不是还……”苏昀中没说完,话中已经有了细碎的哽咽。

    早上还给他看新衣裳,晚上就被血浸染得分不清原来的颜色模样。

    手抚上她伤痕累累的身躯,苏昀中不由分说解下外袍裹住她,一把抱起,她的发丝顺势垂下,和她的手一样。

    苏昀中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上马,搂在怀里,对十一下令:“你先快马去找大夫,找到立马带上回府!不准耽搁!”

    “十六!你先回府,让他们烧水准备衣服沐浴,准备人给兰姑娘清洗!快!”

    “是!”

    苏昀中护着怀里的人,害怕颠簸使她疼痛,尽量让马平稳。灯笼越来越多,烛光越来越亮,他就知道,快到苏公府了。

    一进屋,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苏昀中把人放下,不愿出去。

    他恳求:“我想陪着她。”

    十六把他往外拉,他只能慢慢往后退着,依依不舍地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心如刀绞。

    一盆盆染红的血水往外送,苏昀中禁不住,背过身去,手无意识地握紧,等眼泪浸湿衣襟才抬起手抹去。

    十六站在旁边,目睹了这一切:“少爷,您是不是喜欢兰姑娘?”

    苏昀中摇摇头。

    自从加入起义军,他自认为慧眼识珠,初次见面震惊她与梦中人的相似,第二次见面是好奇她是什么人,第三次心软……太多次了,好像没有理由可以解释他的心疼。

    半响,他点点头。

    天空云卷云舒,他须得坦然面对。

    兰舟醒来是第二天傍晚,第一个发现她醒来的是傅林声。

    傅林声惊喜地拉住她的手:“醒了!还疼不疼?”

    伤口作痛的兰舟咧了个嘴笑嘻嘻地说:“不是很疼了。”

    “别逞强,这里有止痛药,我去倒杯水给你。”傅林声放下她的手,在上面轻轻拍了两下,不疼,甚至没什么感觉,倒水的时候也不断地看向她,“你把昀中和景明吓坏了。”

    兰舟抿抿嘴,咽下苦药,疑惑:“陆景明?”

    “是啊,别看你们平常不对付,真出事了景明都吓坏了,哭个不停。”

    差点忘了陆景明是泪失禁了。

    “春鹤哄了半宿呢,睡了没一会儿又跑过来看你,毕竟是男子,我全给轰出去了。”

    本来身上就都是伤,抹了药,衣服薄薄一层,陆景明傻不愣登地闯进来,把苏昀中急的又给他踹出去。

    穆春鹤追着跑,把傅林声搞得头疼不已,直接全赶走了,兰舟想着这个画面就感觉好笑。

    门外又响起轻轻的叩门声,带着一丝小心:“傅姐姐?”

    “你瞧,景明又来了。”傅林声见兰舟醒了,心里松口气,面上带笑地去开门。

    门一开,眼眶微红的苏昀中站在陆景明旁边,跟傅林声对视后眼神不住恳求,一直盯着她。

    傅林声看不得他这个样子,赶紧让他进来,陆景明则是对身后的人说:“稍等片刻。”

    兰舟还在闭目养神,苏昀中进来后以为她还没醒,落寞深入骨髓,脸色苍白,喉咙愈发干涩,本来就没好透的身体一夜之间又垮了下去。

    他还是没有坐下,以一种滑稽的姿态弯下腰,注视着她。

    是自己害她变成这样的。他想。

    兰舟憋不住笑了,索性直接睁开眼睛,挂着笑猝不及防看见了他的倦容,随后看见他的眼睛一点一点亮起来,如她昨晚看见的光亮,从烛火到玻璃彩穗灯,指引她,找到他。

    “昀中?”

    他愣愣的,没有回答。

    陆景明听傅林声说人已经醒了,连忙请身后的人进去,人未到声已到:“道长快请进吧,昨夜没找着大夫,多亏有您。”

    循着话音,兰舟看向来人,黑白相间的长发,挽着道簪,笑一下会摸一下胡子,一件打着补丁的道袍。

    “看看道长多么勤俭节约,景明,你要好好学习。”

    兰舟腹诽:“那分明是他贪玩树枝玩坏的。”

    几人已经站到床边,她停止了心中所想,苏昀中被傅林声安抚着拉到一边,让道长坐到一旁把脉。

    道长摸着脉,对她眨了眨眼睛。

    兰舟声音沙哑:“师……隐元道长,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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