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蝮蛇似是活了好些年,应是能听的懂人语的,此刻见南咏安不为它求情反倒还要夺它内胆,即使被制住仍是怒气不减,莹莹的双眼恶狠狠的瞪向她。

    白亦翛闻言似乎笑了,又见这蛇这般动作,面上露出几分不耐,手下再次用力一拧。

    “咔嚓”一声,那蛇的脖子竟生生被他扭断了去,随手扔垃圾似的甩在了一边。

    南咏安暗暗心惊,有点难以置信刚刚将她逼至如此境地的大蛇竟被白亦翛就这么三下五除二的,干脆利落的解决了,默默佩服的同时,心中却生出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感激之余,她很是恨自身无用,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几次遇险都只能等着他人来救,亏她还觉得自己和旁人不一样,现在看来,即便想法不同,所作所为却同那攀附的凌霄花无异。

    果然想在这里生存下去,没点本事傍身是真不行。

    南咏安寻思着回去之后,计划要先练轻功,起码好方便逃跑。

    却在此时,看见白亦翛不知何时从袖中也掏出一把匕首,表情很是厌恶的将那蛇翻过身,找到那蛇腹部,一匕首狠狠扎下去,将那蛇胆径直血淋淋给挖了出来。

    然后,他将那蛇踢到一边,又不知何时掏了块帕子出来,将那蛇胆连着自己沾了血的手和匕首一起擦干净,然后走到她面前。

    “手给我。”

    他的语气很是随意,却很容易让人听出他话中的不容拒绝。

    南咏安照做。

    手心上很快被放了三样东西。

    方才取的蛇胆,和他用过的匕首,以及……一个小锦囊。

    “你那把匕首质量也太差劲了,还是用我的吧。”他耐心解释。

    南咏安道谢,将匕首和蛇胆收好,瞧着那锦囊,犹豫着打开的时候,不由得愣住。

    ……是她先前要他去寻的薄荷草。

    南咏安讪讪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真是多谢了,王上大恩大德,小女子没齿难忘。”

    白亦翛不答,看着她的眼神似笑非笑。

    “可我瞧着,你这报恩如果仅是没齿难忘的地步,恐怕太轻了些。”

    他先前同她总是好声好气,如今这般计较,倒让她有些不适应了。

    “那你想要什么报酬?”南咏安发问,如果他要较真,自己也不是个愿意欠人情的性子。

    大不了就以他的方式还完后,再断个干净。

    见对方不答,她有些心生烦闷。

    “我先前都当王上是我的朋友,王上若是还肯念着这情分的话,有什么话直接说就好了。”

    “朋友?”

    白亦翛挑了挑眉,血一样的眸子更幽深了些,试探着开口。

    “我先前倒是没瞧出来,如今却有几分看明白了,你这是在同我闹脾气吗?”

    南咏安隐秘的小心思被一下戳破,虚了半截,有些恼羞成怒,嘴硬辩驳,“我……我才没有呢,我可不是那样矫情的人!”

    少年瞅着她这副死鸭子嘴硬的模样,实在没憋住,一下笑出声来。

    随后他上前几步,天边的日光都被他硬生生遮去了不少。

    南咏安正腹诽他要干嘛,下一秒,她忽然感觉到鼻子被人轻轻刮了一下。

    “这又是王上又是小女子的,还说没生气呢。”

    白亦翛很快收了手,瞧着很是心满意足的向后退了半步,再次开口。

    “你是觉得我待你还不够对等吗,还是怪我抛下你在这荒郊野岭不管?”

    见南咏安不答,白亦翛已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叹了口气。

    “我在你身上留了我的符印。”他指了指她的额间,南咏安顺着他的动作伸手摸了摸,果然感受到一个双月花般的记号。

    “我瞧着你当时的模样是很不想见我,于是就留了这个,起码这山中生物见了你,应该就会远远避开才是,不会有什么危险。”

    说到这里,他眼中的血色无声漾开,似乎在为竟有妖物敢不服他管束被挑战了权威,心情看上去很不好。

    “只是没料到这死物如此猖狂,恐怕是在这山中修行久了,真把自己当做个什么东西了。虺蛇不过为化龙的幼年期,修个千年才能勉强有些气候,竟也敢在我面前如此胡作非为。”

    然而语气本是轻蔑,那眼神却在骤然瞥向她时,一下子柔和几分,连语气也是。

    “但害你险些遇险这点确是我疏忽,对不住。”

    南咏安闻言,心里一阵发酸。

    她好像从来没听人如此诚恳的与她道歉,去关心一下她的苦楚和委屈,而非一味横加指责是她太过无用。

    虽然以她目前的表现来看……

    ……确实不太中用,她自己也承认。

    若不是眼前这少年来的及时,她早已因自己的莽撞死了两回了。

    “你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反倒若不是你救我,我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真要说对不住,应该我对你说才是。也不该冲着王上这般发脾气,我,我……”

    这该死的泪失禁体质!

    她明明不想哭的,这眼泪如今瞧着,好生懦弱,似是在一遍遍嘲笑她,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是一样的不自量力。

    怎么办……她尽力了,她真的尽力了,她努力的去爱自己和接受自己了,可怎么在心底,还是生出这些自暴自弃的厌弃情绪来?

    ……

    温热的泪水还没到下颔,却是被另一片温热轻柔拭了去。

    面前的少年不知何时又回到她身前,微微弯下腰,同她平视。

    是她的错觉吗?

    她看见那双血瞳里映射出她影子的同时,还有那一闪而逝,几乎要让人看不真切的怜惜。

    一定是错觉吧。

    “你从前……是不是受过很多委屈?”

    她听见他这样问她,眼泪更是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她自觉丢人,努力将头仰了仰,却被他轻轻按了下去。

    “是谁同你说的,仰着头,眼泪就不会掉下来?”

    “若是委屈,就该拼命哭,放肆哭,把情绪都发泄干净,再拾捡拾捡,该怎样过就还是怎样过,没什么可丢人的,你不要觉得这就是懦弱。懦弱并非是因苦难而生的哭泣,而是哭泣后就因此衰颓,再不肯向前走的人。”

    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她,温和的再次开口。

    “你就当,在一个朋友面前痛痛快快地发泄一场,这不是什么难堪的事,可以做到吗。”

    “毕竟来到这里,已经让你很辛苦了吧,吴银?”

    她的身份直随着他的称谓呼之欲出,南咏安睁着一双泪目,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你……你怎会知道……”

    “我是在你先前睡着的时候,听你在梦里这样喊,你原先是这个名字吧。”

    他顿了顿,继续说下去。

    “我初次见到你时,就觉得你的魂魄有些不稳,然后坊间传言,是慕容轩给你治好的?”

    南咏安有些心惊,以她的性子,被人戳穿此等隐秘,本应该像对待慕容轩一样对他心生反感,可经历了方才种种,想要信任他的直觉却不自觉占了上风。

    他……至少目前,是可以短暂信任的吧。

    “我修习过的幻术,其中有一些部分就来自藏月山庄,所以对他们一脉也算有所了解。神女看不出来很正常,但我却看的明白,他们让天山圣女好起来的法子,恐怕不是‘治病’,而是‘换魂’。”

    他缓缓说出这一席言语,却让人感受不出半分胁迫,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本身,其实并不重要。

    南咏安强稳住心神,知道再次辩解也是无用,索性直接开口。

    “是,我确实不是天山圣女,如何呢?”

    “不如何。”

    白亦翛的声音很沉稳。

    “是与不是,与我并无什么干系,毕竟这个身份只要你自己不说,便不会有人知晓。”

    他温热的指腹擦过她绯红的眼角,然后收回。

    “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是希望你就是南咏安。”

    他叹息。

    “不然如何解释,你一个姑娘家到了最险之处,仍是想要靠自己博上一博,也不愿求助旁的人?

    “即便尽力了,还是要苛责自己。”

    “伤心到了极致还是一声不吭,流泪连呜咽都听不见,你……”

    他似乎想要再说些什么,可见她此番又有些发红的眼角,知道被自己说中,怕她再伤心下去,于是赶快提起了另一件事情。

    “我也可以给你取一个更近些的称呼吗?”

    南咏安惊异抬头。

    那双眼眸带着点温柔的笑意望她。

    “想必你也会为南咏安这个身份感到苦恼吧,毕竟这更像是他人的代号,在你心里,也是不愿意他人以这个名字来称呼你的,对吗?”

    南咏安不知该如何说,似乎只能随着他的动作点头或是摇头,却一点也没有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她这般……好?

    这个字眼从她脑海里蹦出来的那一刻,南咏安整个人吓了一跳,随即瞬间清醒过来,身体里所有因为情绪产生的激动与喜悦,都生生如浪潮般退了去。

    是啊,她凭什么会觉得这位向来与人族有世仇的妖王陛下,会无缘无故对她这样好?

    她总不可能真的会自恋到觉得自己当真有如此魅力,能让面前这位喜欢上她吧。

    南咏安抬起头,终于看向他。

    那双注视着她的眼,掺杂了很多复杂的情绪。

    怜惜,还有……愧疚?

    只是殊无情意。

    这就对了。

    她不想去问他。

    你究竟把我当作谁。

    就这样,已是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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