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伤痊愈已是大半个月后,几帖膏药下去,约莫一周便就消肿止痛,见好不少,只是大夫说怕存了筋落下病根,让多休养些时日。

    这些时日里,家务事多是耿母操持,除了春儿顺道探望,平日里只能无所事事得了清闲。

    耿父本是一介武夫,家中有些祖上留下的藏书,因太久无人问津,积了厚厚的灰尘。见这些书如此闲放着甚是可惜,就顺手取来阅读描摹。虽说繁体字读写起来颇费劲了些,可这些书籍大多是诗词歌赋,慢慢习来也有些乐趣。幸而古代女子一向提倡“无才便是德”,也无人在意自己这手毛笔字写的何等别扭,趁此闲暇临摹练字,也算是打发时间的好方法。

    自认为“琴棋书画”是闺秀们附庸风雅的东西,虽说想学,却怕过于深奥,短期内想必难以上手。于是便打起“女红刺绣”的主意。

    “她”原本那性子不喜学这些的,如今换成是我反而来了兴趣,也就向耿母讨教要领,耿母见自己女儿突然开了窍,着实欣喜万分,只道女儿年岁见长,总算收敛性子有了姑娘家的自觉。

    见耿母这般兴奋,我只是但笑不语,寻思着这耿姑娘还真不像一般女子,若是有幸去了自己那个年代,说不准能混的风生水起比自己从前要好过千倍。只是如今,我在这里,她在何处却是不知了。

    耿母见女儿开了窍,自然分外上心,第二天便拿来绣具和简单的纹样给我,仔仔细细的传授起来。

    在那个时空,早些年搬家时也翻出过绣绷,还煞有其事的摆弄过一段日子,但最终因为没人指点,学业又忙,只好放弃。后来大学里盛行复古风,于是又学着编中国结和十字绣,靠着捣鼓出来的小饰品还赚过一笔数目不小的零花钱,也能算得上是小有成就。

    好在有这些基础和兴趣,加上学中医时为了记住和掌握各种中草药的形态药性,专门学过绘画,对图案和色彩特有的敏感,学起来也不算太吃力。约莫二三周就学出五六分模样,虽然上不了台面,但也让耿母欣慰不少。

    转眼间就到了四月初夏,寒衣渐退的时节,家家户户也开始赶制夏季的新装。耿母与四贝勒府的管事杜嬷嬷算是远亲,平日有些来往。杜嬷嬷甚是喜欢耿母绘制的绣样,每到更换新衣之时便让耿母送去一些留着自己参详,耿母也乐得利用这些绣样换取些银两食材贴补家用。

    耿母见我对图案的绘制上甚有心思,就让帮衬着绘些新颖别致的纹样,再从中挑选看着不错的混在原有的那些里,一起给杜嬷嬷送去。

    没想到初学乍练的纹样竟也能入了杜嬷嬷的眼,让人传话来说,想再多要些这类样式备着用。

    这几日家中琐事甚多,耿母一时分不开身,让我自个多绘些送到贝勒府去,也顺便与杜嬷嬷混个眼缘,假使日后入贝勒府侍候也好有个人照应。

    王府大街位于城东,毗邻紫禁城,非一般小民可居。放眼望去,满目所见皆是朱门大院,碧瓦红墙,宽阔的街道少有闲人往来,显得清冷肃穆。

    我寻了良久才在东北角找到四贝勒府,站在大门前仰首望着“贝勒府”三个金字,想着这里便是日后的雍和宫,心中生成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叹。

    自古以来,凡大户府邸,即便府内颇有身份的女眷,若非当家主母,也只能从侧门进出,何况这王府大门,岂是我这等身份之人可随意出入的地方。想到这里,只停留观瞻片刻,没再多耽误,就从旁侧的小巷绕到贝勒府后门,通报过身份,又等待良久,方来人领了进去。

    一入四贝勒府,就可以感觉到天家府邸的规矩果然不同寻常。引路的家仆始终未发一言,只偶尔以手势示意跟从。原本存了偷偷欣赏景色的心思,如今也不敢多加旁顾,只得低着头小心前行。

    见到杜嬷嬷,按规矩行过礼,应下她寒暄的话,我将纹样交给她挑选过,又被教导几句日后来府里走动应守的规矩礼数,便被送了出去。

    重新回到王府大街宽敞的路上,回身再看紧闭的铜钮朱门,对于未来更多了一丝惆怅与忧心。

    不想在这易惹是非的地方久留,收拾好心情,转身往回走,却见一人迎面而来,在他身后还跟着几人。

    见到来人,心道不好,却已是避不开,只好按规矩低着头退避到路旁,巴望着他们快点过去,千万别认出自己才好。

    有时候事情总是这样,好的不灵坏的灵,越是满心期望往往反而越难如愿。

    “给十四爷请安”看来人的马在面前停下,就知道今天是怎么也避不开了,只好稳下心神,低着头行了个礼。

    “真巧,刚才远远就看见你了,只觉得眼熟,还怕是认错,没想到果然是你,你怎么这在里?”来的人是十四阿哥胤禵,他的语气中带着惊喜。

    本打算随口应对几句将他打发离开,可未料还没来得及接话,就见随后的几人也近前停下。() ()

    “十四弟,你走那么快干嘛?”先到的那人大大咧咧地对着胤禵喊道。

    趁着胤禵回头的档口,我用眼角余光偷偷瞥了眼那人,看起来略显敦厚,身形上下,可见武勇有余,才智不足,想来应是十皇子胤誐。

    “曾与这姑娘有过一面之缘,过来招呼一声”胤禵应下胤誐的话,又转而看向我,脸上的笑容犹如三月暖阳让人微微炫目。

    “十四弟何时结交了个清秀佳人,怎没听提起过?”说话的是随胤誐同到的人,语气中带着调侃,似故意出言轻薄。

    一见那人,顿时懊恼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他就是那日破庙中见到过的男子,正用饶有兴趣的眼神打量着我。

    那日破庙昏暗,加之有意避嫌,也没多做打量,今日一看才发现这人容貌阴柔,好在眼中的精明与干练化解了男生女相的别扭,反而有种邻家欧巴的清爽和睿智。这样的长相倘若放到那个时空,必然是备受追捧的花样美男。可是现在却是我避恐不及的对象。

    “九弟,不得无礼。”在这男子之后跟上来的人,年龄稍长,长相俊朗,眼神温和,给人温润如玉的亲切感,他的这声称呼让我知道了那男子的身份,也猜到了他的身份。他想必就是日后被人尊称“八贤王”的胤禩。看着眼前这个清逸淡定的人,想到他最终的结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凄凉与惋惜。

    “这是我八哥、九哥和十哥,你也不必多礼,起身说话便是。”胤禵对着三人微微一笑,回过头免了我的礼,又指着三人说。

    “给几位阿哥请安”虽说被免了礼,但毕竟身份所限,还是对着几人福身一拜才正了身,心想上次康熙回銮时曾想着看看皇子们的模样可惜却是失望而归,今日有意避开却一次看齐了八爷党,当真是“有心栽花,无心插柳”。

    “脚伤好些吗?今个怎会来此地,可是来寻我的?对了,那日还忘了问姑娘的芳名。”胤禵这话问得傻气,惹得胤誐一阵狂笑。

    “此处府邸又非只十四弟你一家,你连人家姑娘名字都不知道,怎么就料定人家姑娘是来找你的?”胤誐性子直,说话没个顾忌,接过话调侃道。

    胤禵这话不过是无心的随口之言,被他这么一说,反平添了暧昧,顿时尴尬的红了耳根。

    “民女耿氏,多谢十四阿哥挂怀,脚伤早已痊愈,今天是替家母来给四贝勒府送绣样。民女愚钝,让各位阿哥见笑了。”

    古代女子的闺名是只有家人才能唤,女子嫁人后夫君可唤其小字。若轻易告知男子,便是不守妇道。或许是满人入关不久,尚且没有这么些规矩讲究,胤禵也没避讳,但我终究是待字闺中的女子,自然不可不去避忌,何况与他本就一面之缘,也不熟络,被胤誐调侃后不想真生出什么误会,也就有意疏远了些。

    “哦?你是四哥家的奴才?”胤禵刚要说话,就被胤禩接了话茬。

    “回八贝勒的话,家父耿德金在四贝勒手下执些差事,四贝勒家的管事杜嬷嬷又与民女母家乃是远亲,故而有些来往。”如今胤礽仍是康熙属意的皇太子,我隐约记得此时的胤禛还是太子一派,九子夺嫡之争尚不明显,皇子间虽可见亲疏,但也不至剑拔弩张,只是心里想着日后九子夺嫡的事,也就总觉着胤禩这句反问颇有深意。

    “原是这样,脚伤没事就好,时日不早,从这回去应是路程不短,便不多闲话,就此告辞。”胤禵不知是对我的疏远有些悻然,还是因着我是胤禛家的奴才,再言话时,语气明显不似此前那般随意,也疏远客套了许多。

    “民女恭送各位阿哥”有时候阵营是无法选择的,何况对于已然知道结果的我来说,不管今日对于这几人的印象如何,我还是会选择成为他们的对立面。所以胤禵的态度反而让我松了口气,顺着他的话拜别,依礼恭送四人先行离去。

    送走四人,行至王府街口,抬眼又见另有二人骑马而来,腰间也是系着耀眼的黄带子。初来乍到,见过的王孙公子不多,适才若非胤禵,怕是见到那三人也不会认出身份。此时对这迎面而来的二人,自然无多印象。只是伫足抬眼,打量一番,便准备扶下身子恭送其离去后再行离开。

    这一眼不打紧,恰又对上了那双深邃犀利的眸子,是那日回銮时见到过的那双直击人心的眸子。

    我的心底一震。康熙皇子众多,这人应比胤禩年长,而他身旁那位却与胤禵年龄差不多。看这二人的模样,突然意识到这二人或许是传说中的——胤禛和胤祥!

    不过只是猜测,就算是心底存了疑惑,也不可能上前询问。直到二人快马行过,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急冲冲快步离去,唯恐再遇上什么不该遇的人。

    就在我转身的刹那,却不知身后那鹰眸之人也在回首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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