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静静地坐在桌案前,他的表情很平静,没有预想中的焦急和愤怒,眉宇间竟然显出放松与释然的神色。

    “府里众人的身份背景和各种关系交集早就派人清查过,伊氏的父亲与老八那群人走的颇近,这些我都知道。之所以不动她是觉着留着她还有用,毕竟朝中人员多为老八党羽,伊家碍于伊氏的身份还有两边押宝的心理,所以在很多事情上会有犹豫不定的时候,眼下不与伊家揭开这层窗户纸还能起到牵制作用,否则这件事一旦点破,只怕伊家会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丢掉伊氏这颗废子,毫无顾忌地倒向老八那边。”胤禛听我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个通透,叹了声说道。

    说这话时,胤禛叹了口气,语气中多是无可奈何,我听出来他并没有生气,只是有些落寞。看着他将身体放松坐在椅子上,继续道:“你能将这件事告诉我,并且向我求取对策,我觉得甚是欣慰,至少这说明你其实已经有了选择,尤其是你这份难得的坦诚和对我的信任。常言道,心底无私天地宽,你这样做也让我真正安了心。”

    胤禛的这席话的语调温柔,却让我只能苦笑——原来他对我心存戒备了,即便他选择了容忍与重修旧好,但未必没有稳定后院的心思,对我的戒备却没有真正放下,又岂是今日一番坦诚能弥合的。

    既然对伊氏有所戒备,就必然会派人暗中监视,所以伊氏与我在碧云寺的长谈举动,想来胤禛也早已知晓,不过监视的人必然是他手下粘杆处的人,当时有小顺子在旁边,粘杆处的人必然不会离得太近,也就不会听见伊氏所说的内容。以胤禛多疑的性格,加之对伊氏身份的调查,必然会从那天伊氏与我反常的交集中脑补各种牵扯。

    我应该庆幸自己没有选择隐瞒,正因为有这样的坦诚,才让他得到了稍许安慰,也无形中为自己化解了一场大的危机。

    罢了,这种裂隙是难以弥合的,顺其自然就好。如是想着,掩下内心的苦涩,我问:“既然伊氏目前不能动,我就必然需要给她一个答复。依你之见,我该怎么处置这事?”

    此时的我身份尴尬,不管怎么做都很可能授人以柄,索性将这个问题抛给他,也免了诸多猜忌。

    “先假意接受下来,看看他们想让你做什么。老九素来善于经营,想来如此大费周章,必然不会只是如伊氏所说的那般简单,只有先应下才能见招拆招。”胤禛站起身踱步到榻前,在坐下时说道。

    胤禛的决定也是我认为最好的办法,于是点头应诺,又忆起朝堂立储的动向,虽觉不妥,但还是犹豫着小心问道:“我不问朝堂上的那些事,只是想知道你对如今形势有几分把握?”

    胤禛闻言沉默半晌,突然盯着我反问:“如果我说没有把握,你会后悔你所做的选择吗?”

    听到胤禛这句反问,我先是心下一沉,随后却是笑了,顺话应道:“我什么时候做事会后悔过?即便你没有把握,那也无碍,最不济黄泉路上做个伴,也省得一个人孤单。不过我自认为自己不是个短命的,所以有我陪着,你也不会是。你信吗?”

    胤禛的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取过茶盏浅啜一口,缓缓放下时才淡淡说了句:“我信。”

    没有继续追问朝堂上的动向,即便心里藏着无数不安及忧虑,还是硬生生将所有的疑问都埋入心底没有问出口。不是不想问,而是不能问。作为内宅身份不高的妾室,胤禛主动告诉我是一回事,我主动询问又是另外一回事。

    女人在内宅中不管表现的多么聪慧强势,又或者不择手段,在男人眼里都是内宅中争风吃醋无须介怀的家常小事,可是一旦女人的注意力开始关注朝堂政务,男人们就会自然而然的生出戒备,会认为女人有牝鸡司晨之虞。

    正式有这样的原因,即便有时也会与胤禛聊起朝堂上的见解,但话头多半是他先挑起,主动询问时才会发表看法,绝对不会主动询问谈论,以免他多思多虑引来猜忌。

    不能直接从胤禛那里得到消息,也只好让小顺子密切关注朝堂动向,而我自己则是依照商量好的内容给伊氏送去写有回复的纸条。

    纸条暗中送到伊氏的住处后,伊氏没有回复只言片语,一切仿佛就在我的这一纸回复中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我却再难以平静,从宫中和朝堂上传来的消息让我对胤禛的处境愈发忧心。

    从宫中传回来的消息称,就在上一年,也就是康熙五十六年的五月,大学士王掞密奏建储。康熙帝怀疑王掞“意中必有所主”,但未严责,仍予倚信。朝堂中有传言称康熙帝已属意于皇十四子胤禵,并着手实施秘密建储计划。这一建储计划的核心内容是皇帝全权决定储君人选,择贤而立,暗中进行考察培养,对储君人选、册立日期严格保密。

    就在这一年刚入冬不久,康熙帝又分别召集皇子、大臣等面询储君之事。“建储会议”之说,在朝野广为流传。于是紧接着在十一月时于乾清宫东暖阁召集诸皇子及满汉大学士、学士、九卿、詹事、科道等,回顾总结一生,流露早建储位之意,便有了那份长篇“面谕”的遗诏。

    两天后,“面谕”的聆听者之一,御史陈嘉猷等八人奏请立储。康熙帝将该折与数月前王掞奏请立储的密折,一并交付九卿等会议。九卿等议将王掞、陈嘉猷等人从重惩处,康熙帝不允。谕称:“尔等票签,以为不合。伊等所奏有理,不何不是处?但不当奏请立理耳……”

    十二月十二日,也就是孝惠皇太后病逝后第六天,康熙帝将这份“面谕”亲自用汉文写出,命大学士马齐等翻译进呈。二十一日,马齐等译毕呈上,康熙帝认为满汉文字甚属相符,令将“此旨作何颁发之处”,“速议具奏”。() ()

    就在正月十二日,马齐等“为钦奉上谕事”给正在小汤山疗疾的康熙上表奏称:“储位系神器所关,事体重大,圣心日夜关切,无容臣等渎奏,臣等唯有俯伏恭候皇上特旨。所奉上谕乃皇上亲书肺腑之要……不便照平常上谕,由部颁发。相应自臣等衙门谨缮谕旨,安置太和殿内。颁旨日,齐集诸王文武臣工于天安门金水桥前,置于高台黄案上,令读祝官宣读晓众,礼毕,抬送至礼部刊刻,颁行天下……”

    各处传来的消息虽然零散,但出入并不大,无一不预示着康熙确实有再立储君之心,索性那份“面谕”之中的确没有写明储君到底是谁。

    将这些我之前并未关注的消息结合脑海中接下来康熙一系列的举动关联起来,可见胤禵的志在必得并不是空穴来风,看来朝堂的局面当真对胤禛极为不利。

    元宵过后不久,朝堂上又发生了一件大事。是月二十日,“正红旗满洲人”、翰林院检讨朱天保自京城前往,奏请复立废太子允礽,疏中写道:“皇太子虽以疾废,但是他的过失只在于骄抗,这是左右小人教唆造成的。如果派遣名儒名臣例如赵申乔等辅佐他,把他周围的小人都罢免,那么,允礽的德行会日益显现,皇上可以再次享受问安视膳之欢。储位重大,不可象下棋那样轻易变动。此外,如果有藩臣在一旁觊觎,那么,皇上一家的骨肉之祸也许会不可避免了……”

    康熙帝阅折震怒,在京郊温泉行宫门前召见朱天保,问道:“你奏折内说二阿哥仁义,你是怎么知道的?”朱天保回答:“我的父亲朱都纳曾经说过,所以我知道。”康熙帝又问:“你奏折内说如今二阿哥圣而又圣,贤而又贤,你是怎么知道的。”朱天保回答:“都是我父亲听看守人说的。”康熙帝问看守人叫什么名字,朱天保回答不上来,只说该死。康熙帝又问:“你还是个无知的孩子,几句话就被问住了,一定有同谋通信的人,可据实供明。”朱天保供认:“这些都是我父亲同戴保商议,写好奏本令我来陈奏的。”康熙帝于是命将朱都纳及其婿戴保用九条铁链锁拿,连同朱天保一起交诸皇子、大臣严审。接着,由于朱都纳等供词涉及,又将副都统常赍、原任内阁学士金宝锁拿。二十一日,康熙帝亲审朱都纳、朱天保等。康熙帝称朱都纳是任意妄言,希图侥幸,取大富贵。审问中,又涉及到都统齐世、辛泰。二十三日,康熙帝继续亲审朱都纳、朱天保等,称朱都纳奸诡特甚,辛泰是卑污无耻之人。二月二十六日,朱天保案审理结束,朱天保、戴保立斩,朱都纳、常赍从宽免死,金宝交与步军统领永远枷示,齐世交宗人府拘禁,辛泰枷号三个月,鞭一百。

    此事以杀戮收场,看起来也不过是朱天保这糊涂的一家子的闹剧,可是这件事在我看来却处处透着古怪。

    在消息传回的朱天保完整奏折中清楚写着“引戾太子之事为比”、称“二阿哥仁孝,于拘禁之处甚是安静,圣而益圣,贤而益贤”,认为“费扬古挑拨皇帝与储君之间的关系,将二阿哥陷害”。

    初见费扬古三字时,只是觉得熟悉,却没有太过在意,就在反复看过几遍后,赫然想起费扬古到底是谁。

    这个费扬古正是乌拉那拉氏的父亲。康熙帝第一次亲征开始未久,胜负未卜之际,费扬古于奏疏中提醒康熙小心饮食,以防途中发生不测,这于情于理也没有什么不合适。可是按照朱天保的意思,是说费扬古说的这些话是针对皇太子胤礽给康熙所送食物而言,是在这个时候故意挑拨皇帝与储君之间的关系。然而费扬古早在康熙四十年就已经去世了。此时却被朱家人翻出来说,可见朱都纳将这种看法隐藏在心中二十余年,伺机而发,足见城府甚深,用心甚是险恶。

    好在康熙帝不是个不是昏聩的,他认为此事纯属诬陷,不值一驳,在审问时斥责朱都纳说:“尔又以费扬古将二阿哥陷害。费扬古系功臣。费扬古病时朕亲临看视,殁后遣二阿哥往奠。尔何得任意胡言?朕之前亦谁能离间?”

    先不说朱都纳的小肚鸡肠与否,时隔二十年,突然在康熙病重有心立储的时候翻出来说,分明是想将苗头指向雍亲王府,暗示费扬古在为女婿铺路,有意从中挑拨陷害皇太子,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来还能有什么其他的解释。

    看完这些纷杂的讯息,只觉心头烦闷压抑。以前对于九子夺嫡的历史只是流于史料与野史传闻,还有许多因此衍生出的各种小说话本,除了觉得有趣之外,根本无法体会到其中的剑拔弩张与不择手段。

    如今亲生出在这样的权利争斗之中,不由感触良多,放眼回望,千百年来的帝王史都是一部血泪斑斑的灭伦史,杀父弑兄,手足相残,母子离心……桩桩件件岂是一句“一将功成万骨枯”可以说尽。难怪所有帝王都会自称“孤寡”,当最不易割断的手足亲情都不能相信人,身边又还有谁是可以相信的。

    想到这些被权利蒙蔽双眼的龌蹉人心,心头的压抑感更甚,阵阵恶心袭来,只觉胃里一阵翻涌,不由干呕起来。

    我的不适引来了婢子的恐慌,小顺子急忙招来太医瞧看,谁知太医在诊脉后脸上泛起笑意,捋着胡须说了句:“恭喜格格,您这是喜脉啊”。

    喜脉?!太医的话让我愣在当下,就连小顺子将太医送走也没反应过来。

    怎么可能是喜脉,历史上胤禛的孩子就那么几个,如果按照历史记载,我也只可能有弘昼这一个孩子,那么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难道历史真的因为我的出现产生了偏差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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