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我一开始就选错了下手的对象,与你为敌的人最终的下场都很凄惨,李氏如此、宋氏如此,德氏如此,张氏如此,伊氏如此,府里这些女人除了与你交好被你庇护的钱氏外,也只有最终偏向你的乌拉那拉氏和低调无争的年氏能得安稳,你说如果一开始我就认命,现如今是不是也能在你的筹谋下有个好结果?”老氏突然笑了起来,两行泪水随着笑容滑落。

    “我从未将你当做过敌人,虽然在不知道敌人是你时,的确非常痛恨这个让我不断陷入险境的人,可是在我知道是你时,我不恨了,只为失去一个朋友而心痛惋惜,尤其是在有了对你身份的猜测外,还有同情与怜悯。”我将一片芋头夹到她的碗里,不带虚伪地诚恳说道。

    “你猜的没错,我的确是与吴家有着莫大关系的人,我的生父是吴家的家将,是吴周洪化帝的贴身亲卫。”老氏哽咽地喃喃说道。

    老氏所说的吴周洪化帝就是吴三桂的孙子吴世璠。康熙十七年,吴三桂在衡州称帝,立国号周,建元昭武,大封诸将。其实这时的吴三桂已到了穷途末路。他积郁而死后,将所谓的“帝位”传给孙子吴世璠。当时的吴世璠只是个十三岁的幼子,吴三桂打下的基业在他的手中只维系了三年。

    康熙二十年冬,定远平寇大将军赵良栋、彰泰、赖塔等从蜀、黔、桂三路入滇,吴世璠急令夏国相、胡国柱、马宝移阻赵良栋,郭壮图迎战蔡毓荣,蔡毓荣纵火烧林,郭壮图败退。这时清军逼近省城,吴世璠又调夏国相等人回援。吴世璠坚守五华山,拼死抵抗,围昆明城,两军血肉互搏,相持数月。十月中旬,城内粮食不继,文武纷降。昆明城破,守将胡国柱阵亡,郭壮图自杀,年仅十六岁的吴世璠悬梁自尽,妻子郭皇后投缳,残部六千七百余人投降,历时八年的三藩之乱被平定,就此清王朝的皇权统治进入稳定期。

    老氏的生父原本是吴世璠的亲卫首领,也是吴世璠幼时的伴读,因着年岁比吴世璠大一岁,从小又和吴世璠一起长大,两人自然也成了至交好友。昆明破城之时,他带着吴世璠所剩无几的亲卫死守五华山,在与清军厮杀时重伤昏厥。等他再醒来时已经身处乱葬岗,身边都是战死的军卒。他偷偷遣回昆明城,却听到吴世璠自杀的消息,万念俱灰下晕倒在街头,被一个沿街乞讨的乞丐女孩收留,那个女孩为了将他救活在医馆门前足足跪了一天一夜,最终感动了医馆的老郎中才将他救下,可以就在他伤愈之时,他听说吴世璠的首级将要送往京城的消息,于是起了在半路劫回首级的念头,结果自然不言而喻是以失败告终,最后关头依旧是这个女孩设法帮他脱困,带着他一路往滇西逃亡躲避清军的通缉。在颠沛流离的日子里两个人产生了感情结为夫妻,当得知妻子怀孕后,两人厌倦了终日担惊受怕的日子,决定在滇西安顿下来开始自己新的生活。

    结果总是狗血的事与愿违。就在老氏出生的那天,老氏的生父将山里打到的野味拿到山下的镇子打算换成钱买些补品时,有个以前认识他的昆明降将认出了他,并且通过跟踪得知他的住所。当晚有官兵前来捉拿叛贼,他的妻子因为刚诞下孩子,根本没有力气逃离,只能将孩子交给他,希望他能保下孩子一命。在这种情势不由人的情况下,他只能无奈带着孩子拼尽全力杀出重围,一直逃入深山之中。可是这个时候他已经精疲力竭,最终倒在了深山密林之中。

    老氏的养父当时也很年轻,还不是傈僳族的族长,他原本只是傈僳族老族长的私生子,因为被嫡出的兄长排挤而独自居住在寨子旁的林子里。他妻子最后一次生产时,刚好是他哥哥的妻子也在生产,村里唯一的稳婆被叫走了。他虽然懂医术,却不懂接生孩子,等孩子接生出来时已经是个死胎,他的妻子也因为体力虚脱昏睡过去。他在悲痛之余怕妻子伤心,趁着妻子睡着将死孩子抱出去偷偷埋了,又跑到山里为妻子打猎挖草药补身子,于是遇到了这对逃亡的父女。在看到刚出生的这个孩子和奄奄一息的孩子父亲时,老氏的养父瞬间认为这个孩子就是老天给他送来的,虽然是个女儿,可是聊胜于无,怎么看都是件好事。

    老氏的生父也知道这是孩子的唯一活下来的希望,就将孩子交给了老氏的养父。他告诉这个男人自己的身份和经历,说完这些就死了。老氏的养父是个聪明的人,他很清楚这个孩子的身份一旦被人知道就是窝藏叛匪的灭族大罪,于是他偷偷将孩子带回寨子里,没有告诉妻子她生的女儿已经死了,只是将孩子抱到她的面前说这就是他们的孩子。他的妻子没有怀疑,于是就这样将她当做亲生女儿养大。

    后来老氏养父的兄长们因为各种原因一一死去,家族中后继无人,老氏养父也就成为了傈僳族新的族长。她的养父是个非常了得的人,在短短几年间将散乱的滇西傈僳族各部落统一起来。她作为滇西傈僳族首领也遇到了自己心爱的男人,这个男人是傈僳族中最聪明强壮的男子,那时候的她是无忧无虑的,只想和自己心爱的人好好过一生。老族长也乐见这个自己一手养大视如己出的孩子能够幸福,于是就为他们定了情。大山里的民族都是奔放的,在她定亲的那天晚上,她将自己的初夜献给了那个男人。

    可是好景不长,不断壮大的滇西傈僳族让朝廷有了隐隐的威胁感。到了每三年一次进宫选秀的时候,与老族长交好的滇西地方官员来到寨子里长谈了很久。当地方官员离开时,老族长阴着脸将老氏叫进屋里,说是为了让皇帝安心,必须将她以滇西傈僳族进贡的秀女身份送到皇宫里服侍老皇帝。

    一开始老氏自然是极力反对的,可是当老族长告诉她的真正身世,并且说这是她回馈养育之恩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件事已经无法改变。于是她哭了一晚上,想了一晚上,想到了养父给她说到的身世,她开始痛恨那个高高在上的满族皇帝,恨他夺走了自己亲生父母的性命,恨他夺走了自己渴望的爱情,恨他让自己最终从养父母的掌上明珠变成了维系寨子生存的政治筹码。于是她不再反抗,她想报复,想要让那个可恶的皇帝尝到与她一样的痛苦。

    可是老氏那时终究只是一个从未走出过滇西傈僳族寨子的小姑娘,她将一切想得太简单了。当她来到京城,看到繁华的帝都,当她进入皇城走过长长的甬道,当她发现她的身边全部是美丽纯洁的少女,当皇帝下旨将她指给四皇子时,她知道她自己对于那个老皇帝的报复计划破灭了。() ()

    老氏进入胤禛的府邸时已经有了求死的心思,可是当她在请安时被所有人嘲笑,当胤禛将她当做空气冷落时,她的恨意又有了新的目标——既然不能让老皇帝痛苦,那就让他的儿子痛苦。

    就这样老氏开始蛰伏,她开始默默无闻地观察府里的人和事,寻找着报复的机会。一开始她的报复对象是那个与她一同进府的高傲又自以为是的德格格身上,那个女人每一次见到她就会出言嘲讽,她将得到男人的宠爱当做抬高自己的荣耀。老氏在想,如果这个女人死了,那个宠爱她的四皇子会不会觉得伤心,也许会品尝到她失去心爱的人时一样的伤心吧。

    老氏谋划着,但是她不敢轻举妄动,因为她在府里的冷遇让她没有丝毫的胜算。可是她很聪明的发现府里的李侧福晋非常讨厌德格格这个女人,因为她认为德格格抢走了自己的恩宠,尤其是在德格格有孕后,老氏从李氏的眼睛里看到了杀意。这样的发现让她兴奋,她觉得自己的时机到了,有时候杀死一个人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要利用挑拨就可以让两个优雅漂亮的女人变成失去理智的疯妇。于是她开始不着痕迹地撩拨着德格格一次又一次地挑战李氏的底线,直到李氏动手的那天。

    在这期间,老氏通过她身边的春儿得知其实府中最得宠的并非是德格格,而是那个看起来低调的我。同时还在从喝醉酒的春儿身上套出了一个大秘密,那就是我与九皇子的关系匪浅,春儿原本是九皇子派入府中来伺候我的内应。可就是这样一个内应爱上了自己原本的主子,内心对我这个儿时好友充满了憎恨。

    这对老氏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这个时候她觉得李氏、德氏这些人都已经是不入流的小角色,我才是她实施报复最好的目标,有了这样的想法,她就开始亲近我,如同蜘蛛般小心翼翼地编织着一张巨大的黑网,她想利用我让胤禛痛苦,利用我让两个皇子间手足相残,利用我让这个令人恶心的王府天翻地覆。

    “可是你知道吗,你真的是个让人无法痛恨讨厌的女人,有很多在接受你的好意和照拂的时候,我都有不忍心继续下去的念头。尤其是将那本收集有你和九皇子各种交集的册子交到四皇子手中时,我都在想这一次你应该会彻底失宠,以后可以不再因为需要对付你而感到良心不安。后来看到年氏得宠,我也打算将年氏作为新的目标,弄死她,让咱们这位四皇子失去争储的机会,然而这个念头只是一瞬我就放弃了。四皇子失去争储的机会对老皇帝有什么好处,还不如想办法让四皇子通过年氏获得她哥哥的支持,然后利用四皇子对年氏的宠爱,让年氏挑唆四皇子去造反,如果能看着那个可恶的老皇帝被自己的儿子杀死才是真正的报了仇。可是后来我发现年氏也不是个傻的,她似乎很清楚自己在这个府中到底应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不管我怎么想要与她亲近,她都是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老氏说到这里,露出带着苦涩和嘲讽的笑意对我说。

    “因为年氏不理会你,所以你才杀了她的孩子?”我忍不住打断老氏的话。

    听着老氏陷入自己的回忆与情绪中,看着她表情时而幸福时而忧伤时而狰狞,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头到脚笼罩全身。这个女儿是个彻头彻尾地偏执症患者,是个疯子,从她认为失去了亲情和爱情时就疯了,其实她并不介意她的亲生父母是谁,也不介意是谁杀了他们,她只是固执的认为自己失去了一切,造成这个悲剧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老皇帝。于是她开始摧毁她看到的一切,无关宿仇、无关皇室。

    我一点也不相信老氏说她进府时就想求死那句话,相反我觉得她比谁都想活着,因为想要活下去,所以将仇恨变成活着的动力,为自己活下去不停的找理由。而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化解了危机,激发了她的不服输,将我当成了挑战的目标。

    “年氏那个孩子本来就活不久,只是给她一个痛快罢了。而且那孩子不死,我怎么通过设计嫡福晋让你入套,至少那一次我赢了。”老氏微微扬了扬头,她的小动作显示着她有些可笑的优越感。

    我不想和一个患有偏执狂症的疯子去争辩输赢对错,只是笑了笑附和了句:“恩,你赢了,然后呢?”

    老氏见我没有反驳,身体放松下来夹了块芋头放入口中,咽下后说:“很多事你都知道的,只是这一次我虽然彻底输了,但也没有输在你的手上,我没想到伊氏那个蠢女人竟然也会给你下药,如果不是少算了她这个祸害,等番红花的药性一点点在你身体里积累后,你的孩子就会悄无声息地小产,到时候我再趁众人手忙脚乱时,将泡菜换走,谁会知道你是因为吃了我的泡菜才小产的。不过想来这个府里也只有你配与我做对手,至于伊氏那个贱人还当真是太高看自己了,以为看出来我对你的不善就妄图在我送去的泡菜坛子里加曼陀罗来将所有罪责嫁祸到我头上。没想到打鸟的到头来还是被鸟给啄瞎了眼。你说我们是不是都很可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伊氏以为她自己是黄雀,我以为我是黄雀,可是我们没想到你这只看起来正在被捕的蝉才是真正的黄雀。不过你也别高兴,这场游戏里没有赢家,你没了孩子,再也不能有孩子,你的那些小动作都已经被你的那位四爷看在眼里,他对你从此不再会是单纯的疼爱,还会有深深的防备。所以我和伊氏虽然都是输家,可是我不亏,至少我的目的达到了。他被他的父母放弃了、他正在经历着手足相残、他爱的女人不爱他甚至让他恐惧,我报复不了他的父亲,能让他如此煎熬,我还有什么好遗憾的……”

    老氏最后的那段话每个字都重重地敲击在我的心上,却无法反驳,她说的没错,当我用我的方式将王府里那些有威胁的暗桩拔掉时,胤禛即便很清楚我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他都不会在向以前那样亲近我。这个世界上有谁会比为了达到目的不惜伤害自己的身体,杀死自己孩子的女人更可怕的人。这一战,看起来我赢了,其实我也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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