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耿府用过完善,见弘昼虽然年少,但出生帝王家的孩子自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气势,跟着内务府的人学习了半日就能有模有样地应对前来吊唁的宾朋,心里也着实安慰。

    天色不早,即便再不愿,也必须在宫门落锁前必须赶回。我给耿父耿母上了香,暗暗希望他们能够在天之灵保佑自己找到那个幕后的黑手为他们报仇,然后毅然起身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带着满腹心事返回那座金碧辉煌下暗涌澎湃的深宫大内。

    “主子要是心里难受就哭出来,现在不在宫里,若是想哭还能哭会,等进了宫就哭不得了。”冬梅在车里见我脸色阴沉默不作声,想着我家逢变故,自觉我是心里难受强忍着悲伤,就劝说道。

    我看了冬梅一眼,淡淡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哭?”

    冬梅张了张嘴,感觉到车内骤冷的氛围,不敢再多说什么。

    我轻哼一声,微微勾唇,笑容清冷地继续道:“眼泪是软弱的表现,只有弱者才会在遇到不幸时哭泣。之前该哭的时候已经哭过,现在不会再哭,我要做的是笑着去看那些害我和我家人的人哭。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惶恐不安吗?那他们恐怕要失算了,要知道以前我有所顾忌是因为我在宫外还有家人,我需要考虑到他们的安危,所以很多事我都要三思后行,现在不用了,弘昼是皇子,不需要我去担心。我现在只有自己,没了约束,我怕什么?你若是怕,回去后我求熹妃娘娘让你去她那伺候便是。”

    冬梅使劲摇头,带着哭腔急切说道:“奴才不怕,主子别赶奴才走,刚才是奴才多嘴了,奴才只是担心主子忍着难受会憋坏身子。”

    我何尝不知冬梅的话并无恶意,只是胸怀戾气,说出的话自然也带着肃杀。这种情绪不能带进宫里,不管现在宫里宫外到底发生了什么,都因为没有证据不能和胤禛提及。他也没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插手这些事,能靠自己的时候,还是不要轻易求人比较好,人情这种东西就是用一分就少一分,随意挥霍等到真正需要的时候一旦无法用到就只能等死。

    我缓和过心绪,语气柔和下来对冬梅说:“方才心情不好,语气重了些。不过你跟了我这么些年,再过四五年也要到出宫的年岁,我希望我身边的人都能有好的归宿,所以也是打算向皇上给你求一门婚事,也免得等二十五岁出宫后难有依靠。”

    冬梅见我神色和语气柔和下来,暗自松了口气。虽然这么多年我对她并不算信任,可是每天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她对我的习惯和脾气还是比较了解,心知我不是那种会随便责罚下人的主子,所以只要不是触犯我的底线,我通常不会为难他们。

    “主子的恩德,奴才本不该言拒。可是奴才心里也明白主子如今身边真正知根知底的人不多,奴才虽然没用,但终究是从潜邸一直跟着主子进宫的,即便奴才不能如顺公公和小多子替主子分忧,可至少不会给主子添乱。主子就让奴才再多伺候几年吧”冬梅低头揉搓着手上的帕子讷讷说道。

    对于冬梅的一番言辞,我只是笑了笑,没再接话,合上眼似乎打算小憩片刻。冬梅见状也不再出声。车内陷入安静,听着车轴吱呀声,我暗自冷笑,心道潜邸的人就一定是知根知底的吗?那人似乎从潜邸时就已经在布局,所以对我应该是极其熟悉的。突然觉得身边当真已经没了能够完全信任的人,包括冬梅在内,只是她有句话是对的——比起隐藏在暗中的人,摆在明面上的人反而更容易掌控,在不知道冬梅是否当真可信的情况下,把她放在身边才不会给我添乱。() ()

    一路无话,从神武门入宫,马车换成了软轿。上轿时问许福多胤禛这个时辰是在养心殿还是南书房。许福多想了想回答说应该是养心殿。我“嗯”了声,没再说话。

    从神武门到景仁宫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冬日暮色中的紫禁城晦暗阴沉,丝毫没有晴朗时的那种恢宏壮观,反而有种让人压抑窒息的厚重。回景仁宫沐浴熏香,去了所谓的晦气,换了身素净却不显太忌讳的宫装,又在旗头不显眼处簪了朵白色珠花,让许福多将小厨房那边备好的食盒拎上,重新乘坐软轿出景仁宫往养心殿而去。

    景仁宫离乾清宫不远,经过一道门就到了乾清宫的日精门,在这里落脚,步行到养心殿前,就见苏培盛在门口候着,看样子养心殿内应该还有其他人在。

    苏培盛也早已远远看见我来,等我到了门口,他上前一步说道:“裕嫔娘娘来的不巧,皇上正在和张大人、田大人议事,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娘娘怕是要等会了。”

    我对苏培盛微微颔首,浅笑应道:“有劳苏公公提点,今个主要是来谢恩的,候着也不妨事,只怕这些粥品凉了不大好,怕是要劳烦派人拿去热上,等皇上晚些若饿了可以用些。”

    苏培盛看了眼许福多应声送上的食盒,眉眼含笑夸赞了句:“还是裕嫔娘娘想的周到,皇上今个因着娘娘家里的事,心情也不大舒坦,晚膳用的不多,过会该是要饿的。”

    说着,苏培盛招手唤了个宫人将食盒接过,等那宫人退下,他打量了一下我神色和妆容,点点头敛下眸子沉声说道:“娘娘家逢变故却仍能思虑细致,当真是难得。倘若今个娘娘过来时但凡有半点气色不佳或是衣饰上犯了忌讳,奴才都不敢让娘娘去见皇上。”

    “哦?看来皇上今天心情很是不好,只怕不仅是因着耿家的变故吧。”我听出了苏培盛话里的暗示,顺着话头说道。

    苏培盛看了眼紧闭的殿门,点头说道:“近来福建山西等地皆不太平,有民变之事,加之有些洋人传教士在各地蛊惑煽动甚是猖狂,还有个别洋传教士甚至插手皇室的内部斗争,私下支持八爷九爷这些人,皇上很是愤怒。今个一早浙闽总督觉罗满保重新提出查禁传教士的建议,说是西洋人在各省行教,人心渐被煽惑,请把他们中通晓技艺又愿为朝廷效力的人送到北京,其余一律查出,送到澳门。皇上觉得这个提议可行,所以用过晚膳就急召两位大人议事到现在。”

    雍正元年的民变,我以前没有刻意关注过资料,并没有什么太清晰的记忆,不过驱逐在华传教士的这件事倒是有所留意。记忆中好像是不久之后,礼部研究了觉罗满保的建议,认为除将传教士驱至澳门外,各省天主教堂应改为公所,对误入其教者,严行禁饬。胤禛批准了这一建议,并要求各地给传教士半年期限,令他们到澳门集中。命令下达之后,各地进展不一,亦有行动迟缓者。但是,这次的驱逐传教士对天主教是一次较大的打击,各省大小教堂,大多被拆毁,其房屋院落,或改为仓廒,或改为书院。顺天府一些属县的教堂,改为官所,京都之北堂,也改为了病院。

    这次驱逐传教士的举动在我看来完全是对胤禩和胤禟等人政治打压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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