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明弈对着小厮高兴道:“你听见了吗?她说她会来找我。”

    高兴了半天,才又懊恼道:“哎呀!我还没告诉她我家住何方、现居何处、是何身份呢!”

    “她怎么找我啊?”

    小厮劝道:“公子,这两位姑娘一看就不是简单人物。”

    “这里是京城,藏龙卧虎,是非也多。我们小门小户的,还是不要主动惹事了。”

    “她们不找来也好。”

    明弈不赞同道:“这怎么叫惹事?这叫行好事。”

    小厮腹诽:什么行好事?还不是被女妖精迷了眼!

    明弈又道:“不过你说对了一点,京城是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京城的人,力气都比别人要大一些。”

    “你看到她手里拿的那把刀了吗?可重了,我一只手都拎不起来……”

    这边,冬棋等走远了,看不见明弈等人了,才悄声问道:“姑娘,你不让明公子直接送我们回清风观,是怕你在清风观习武的事情传出去,对名声不利吗?”

    凤婵音道:“是,也不全是。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不一定值得信任。”

    冬棋讶然道:“那你还让他送我们?”

    凤婵音道:“你傻不傻?就是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全啊!若真有问题,关键时刻还能抓起来当人质。”

    “现下离清风观不远了,不管有没有问题,都不需要他了。”

    冬棋觉得自家姑娘不愧是相府千金,就是深谋远虑!

    清风观。

    正在骂骂咧咧扫树叶的小道童空时,瞅见翻墙进来的凤婵音二人,无奈道:“师姐,你怎么又翻墙?”

    说着摇摇头,继续扫地,挥了两下扫帚,才又震惊地抬起头,盯着凤婵音道:“你不是回丞相府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还穿得奇奇怪怪的?”

    凤婵音一边往院内走,一边道:“少废话,抄家伙。”

    空时把扫帚一丢,哒哒哒地跟在她身后,问道:“做什么?”

    凤婵音阴沉沉地道:“报仇!”

    ……

    从鹿灵山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两名女子手挽手急匆匆地往山下走来。

    埋伏在道路两旁的刺客,看了看手中的画像,又看了看左边的女子,确认道:“是她。”

    另一名刺客疑惑道:“不对啊?她们怎么是从山上下来的?”

    拿着画像的刺客道:“先别管这些,杀了再说。”

    说着就越出草丛,对着目标的胸口一刀劈去。

    目标凤婵音一个闪身,退到扮成冬棋模样的空时身后,把战场交给他。

    然后从从容容地回头喊了一声:“星道长,快出来吧。”

    话音刚落,道路两旁的草丛里唰唰唰地飞出十几道身影,气势汹汹地冲刺客杀了过去。

    局势立刻翻转。

    刺客眼见不好,想要撤退,却被团团围住,无路可逃。

    凤婵音这回带来的帮手,人数比刺客多,身手比刺客好,不过几个回合就抓住了所有的刺客。

    接着咔嚓咔嚓几声,卸掉了刺客的下巴和胳膊。

    从动手到结束,前后不过半刻钟。

    空时不习惯地扯了扯身上的裙子,哭丧着脸道:“我这个样子,指定会被师兄他们嘲笑好几年。”

    “师姐,你得补偿我。我要吃醉仙楼所有的招牌菜。”

    凤婵音点头道:“请你吃请你吃。单独请你吃一桌,其他人分吃一桌。”

    空时心满意足,跃跃欲试道:“还要去哪儿?”

    凤婵音吐出三个字:“明月观。”

    埋伏在明月观附近的刺客是最多的,身手也是最好的。

    凤婵音数了数,足足有二十几个。

    这么一算,前前后后差不多有七八十名刺客。

    大手笔啊!凤婵音感叹,她的命可真贵重!不愧是相府千金!

    空时踢飞一名刺客,抽身回到她身边喘口气,抱怨道:“你怎么不动手?”

    凤婵音耐心解释:“要留活口,我不好动手,事后审问起来容易露馅。”

    “别忘了,我可是柔弱的闺阁女子。”

    “而且,我今天也打累了。”

    有大师兄星时在,她不动手,拿下刺客也是早晚的事。

    凤婵音老神在在地观察着战局,试图从刺客的招式里面看出点什么。

    观察着观察着,她发现有其他人加入了进来,帮着他们在打刺客。

    是丞相府的护卫,凤婵音认出了他们的服饰。

    她趁人不注意,悄悄拉着空时溜进了明月观里面,低声道:“你,藏起来。”

    然后就开始扒身上的女装,露出里面褐色的道袍。

    空时抱着她丢过来的衣服,一头雾水地翻后墙走了。

    没过一会儿,外面就传来了丞相夫人安氏的声音。

    凤婵音搓了搓脸,酝酿了一下情绪,然后悲悲切切地唤着“母亲”,往外跑去,一头扎进了安氏怀里。

    “母亲,我好害怕。女儿好害怕,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安氏心疼地抱住她:“没事了,没事了。母亲在,母亲会保护音姐儿,别怕,别怕。”

    两人很是痛哭了一场,才进到观里叙话。

    凤婵音假称刺客都是清风观的道士所杀,自己也是被他们所救,安氏不疑有他。

    安氏也解释了一番凤婵音的马车为何会单独走失。

    原来当时,替凤婵音赶车的那个车夫,故意把车赶到了队伍最末,等到了一处岔路口时,就转到另外一条道上,急驰而去。

    等众人反应过来,追上去时,却被忽然出现的绊马索拦住了去路。

    安氏当机立断,让几个护卫弃马追车。

    护卫追到马车时,看到的,就只有断了脖子的马和中毒身亡的车夫。

    “是这位星时道长砍断了马脖子,救下了我们。”凤婵音道。

    被点到的星时高深莫测地点点头,接受安氏第二轮的感谢。

    安氏后怕地牵住凤婵音的手,再次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这才发现她褐色的道袍上洇湿了几处地方。

    她惊呼道:“你受伤了吗?怎么好些地方都在出血?”

    凤婵音看了看身上,发现果然晕出了几块血迹。

    应该是刚才抱着安氏哭的时候,动作太大,扯到伤口了。

    她适时挤出几滴眼泪,惨兮兮地道:“刺客好多,星时道长一个人抵挡得很是艰难,女儿和冬棋都受伤了。”

    “母亲,你一定要帮我抓出幕后之人,我要把他大卸八块。”

    安氏忙不迭地答应着,沉声对护卫吩咐道:“把刺客看好了,不许他们死。死一个,你就提头来见。”

    凤婵音盯着她的神情,心下计较了一番,又道:“母亲,女儿好害怕,路上会不会还有刺客?”

    “清风观的道长们武艺高强。不然,就让他们护送我们回京吧。”

    她面上一片天真,心里却很是沉重紧张,紧紧地看着安氏的眼睛。

    安氏几乎想也不想道:“我也正有此意。不知道,道长们可否愿意?”

    她转向领头的星时,郑重道,“若是道长们能送我们平安回府,凤家定会重重酬谢。”

    “我愿捐银万两,替三清祖师重塑金身。”

    凤婵音长松一口气:不是她。

    太好了。

    她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的笑容,开心道:“太好了。我捐五千两。”

    星时笑得比她还开心,乐呵呵地接受了这份令人欢喜的酬谢。

    眼见天色不早,安氏下令即刻启程回京。

    前次出发时,因事发突然,凤婵音完全没做好回府的准备,所以她拒绝了与安氏同乘,打算在车上单独嘱咐冬棋一些话。

    没想到却遇上了这样一番劫难。

    这次安氏说什么也不让她单独乘坐一辆车了,不容置疑地拉着她上了自己的车,并且让护卫首领亲自赶车。

    凤婵音乐滋滋地被她拉着,上车后甜甜地靠在安氏肩上,撒不完的娇,诉不完的苦。

    安氏都温温软软地回应着。

    “母亲,会是什么人要杀我呢?”

    诉完苦后,凤婵音问出了早就想问的问题。

    她很希望从安氏这里,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而且她觉得,安氏应该知道一些内情。

    毕竟,刺客刺杀之前,还要大费周章地把她单独引出去。

    明显就是不想杀害安氏。

    幕后之人是认识母亲的,至少是不愿伤害她的。

    凤婵音肯定地想。

    可惜,安氏的回答是:“不知道。”

    凤婵音很失望。

    她觉得母亲一定隐瞒了什么。

    她胡乱乱地继续问道:“那父亲有新收什么厉害的妾室吗?”

    安氏立刻明白了她为何会有此一问,摇头道:“没有。”

    凤婵音蹙了蹙眉头,又问道:“那爹爹之前的那位夫人……就是那位前长公主,是真的死了吗?会不会是她没有死,回来报复我们凤家了?”

    安氏怔了一怔,没想到她会往这个方向想,她坚定地摇头道:“她是真的死了。而且她……不是一个坏人,她不会来伤害你的。”

    不是妻妾之争,凤婵音在心中排除了这个选项。

    也是,若是妻妾之争,怎么会不杀主母,专对孩子下手呢?

    她又问道:“那,大哥哥和大姐姐,遇到过危险吗?母亲呢?母亲有被刺杀过吗?”

    安氏还是摇头:“没有,我们都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危险。”

    她拍了拍凤婵音的肩头,柔声道:“音姐儿别怕,你爹爹一定会查出主使之人的。”

    凤婵音没有这么乐观。

    她现在连自己为什么被刺杀都不知道,根本无从查起。

    虽然活抓了不少刺客,可当刺客的,基本都是不怕死的死士,被训练得最多的,就是如何抵抗审讯。

    要从他们嘴里审问出有用的信息,只怕也难。

    更何况,即使审问出来了,父亲和母亲会告诉她吗?

    还是得靠自己。

    她在心中继续分析着,没有杀哥哥姐姐,只杀自己。

    那就又排除了凶手是凤家的敌人。

    看来凶手是她凤婵音一个人的仇人。

    她把这十七年的人生经历都扒拉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出这么一个生死仇人。

    她入明月观时,才六岁,根本不可能结下什么大仇。

    入了明月观之后,又从未下过山,也不认识山外之人。

    说不通啊!

    还有就是,对方为什么之前不来杀她?偏偏要在她回京的时候才杀她?

    她孤身在明月观的那些年,明显更好得手。

    这说明,对方不一定非要她死,只是不想让她回京。

    结合十一年前,护国寺老秃驴的谗言,凤婵音更加肯定了这一点。

    她在心里默想:她和京城,京城和她,有什么关联呢?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马车突然停住了。

    凤婵音戏精附身,假装很害怕的样子:“母亲,刺客又来了吗?”

    其实她知道不是刺客。

    这一路她时刻都保持着警觉,外面传来的声音,不像是遇上了刺客,而是遇上了熟人。

    她猜到来人是谁了——她的父亲,大昭国右丞相凤远。

    果然,赶车的护卫首领回禀道:“夫人,是老爷带着官兵来接二姑娘了。”

    下一刻,车外响起一道低沉醇厚的声音:“夫人。”

    安氏掀开车帘,与外面的人叙话。

    凤婵音的视线越过安氏的肩膀,透过车窗,看到了骑在马上,微微俯着身子说话的人。

    对面的人立刻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回看过来,唤道:“囡囡?你……还记得爹爹吗?”

    凤婵音唰地扭过头,侧过身体,背对着窗户,不说话。

    她记得。

    怎么会不记得呢?

    他是小时候最最疼爱她,却又亲自下令把她送去道观的父亲啊!

    外面的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爹爹知道囡囡心里生气,还受了惊吓。”

    “你现在不想说话就不说,等你想说了再说。”

    然后吩咐护卫:“回府,启程。”

    背着身的凤婵音却不是完全在怄气,她有些疑惑,还有些感慨。

    父亲和母亲都是一副非常重视她的模样。

    一个亲自来接她。

    一个听到她遇刺,穿着官服就赶过来了。

    可既然重视,又为什么这么多年对她不闻不问,只派一个婆子去看她呢?

    他们到底,对她隐瞒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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